但寧灼撂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態(tài)度近乎于無情。

    單飛白急著去追寧灼，也只匆匆撂下了一句話：“于哥，看好他，別讓他亂跑?！?/br>
    離開金雪深的房間，單飛白快步趕上了寧灼。

    他試探著問：“哥，你好像很著急？”

    “是?！睂幾聘纱嗟爻姓J(rèn)了，“查理曼夫人做事不漂亮，本部武如果死得干凈，死無對證，林檎不會這么快懷疑我。接下來會有很多雙眼睛盯住‘海娜’，有查理曼的人，也會有林檎的人，沒時間細(xì)水長流了。盡快制定計劃，盡快結(jié)束一切。然后……”

    他停頓在了“然后”這里。

    寧灼剛才性烈如火，野性十足地四處蔓延席卷，雷厲風(fēng)行地處理了好幾件難事。

    如今驟然安靜下來，才叫人看清他那雙干凈漂亮的綠眼睛里始終漾著一層薄薄的水色。

    那股支撐著他的烈火，熊熊燃燒了十?dāng)?shù)年，現(xiàn)如今，似乎已經(jīng)抵達(dá)了熄滅的邊緣。

    寧灼背靠住墻壁，從口袋里摸出一顆棒棒糖。

    他忙了這么久，潛伏的低血糖又冒出頭來了。

    寧灼說：“這一單，我掙了五百萬。全給你。”

    單飛白偷偷往下看了一眼，有點(diǎn)不好意思：“我不至于這么值錢吧?！?/br>
    寧灼閉上了眼睛：“你說過，要帶我走。這五百萬送給你，你能不能把‘海娜’都帶走？”

    “那你呢？”

    寧灼沒有回答。

    單飛白的笑意有些僵硬了。

    他確認(rèn)道：“你……不要跟我走嗎？”

    寧灼睜開眼，望向走廊盡頭。

    渾身焦黑的母親抱著一個同樣漆黑一片的襁褓，沖他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寧灼垂下頭，看自己的鞋尖。

    遠(yuǎn)方的那只燒焦的手，徐徐搖動，召喚著他回到家人的身邊，終結(jié)他經(jīng)年的痛楚與哀慟，讓他抵達(dá)真正的安樂之地。

    而身邊則有一只可以握住的手，溫暖，柔軟，就在他觸手可及的距離。

    寧灼不知道該讓誰失望。

    在他黯淡的視野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單飛白。

    單飛白蹲了下來，雙手抱膝，對寧灼的“拒絕選擇”毫不憤怒，也沒有急切地逼迫他什么。

    他只是露出了他招牌的快樂微笑：“寧哥，不知道怎么選，就讓我看看你的手相吧——看你還能活多久。”

    寧灼下意識抬起手，用冰冷的機(jī)械手指撫摸了掌心的紋路，評價道：“幼稚?！?/br>
    單飛白卻很堅持，大有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氣勢：“手?！?/br>
    寧灼把手交了出去。

    單飛白把自己的下巴攤到他的手掌上，笑嘻嘻地磨蹭兩下，露出了俏皮漂亮的小梨渦。

    寧灼并不撤手，托住他的腦袋，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單飛白一本正經(jīng)道：“這是一只智慧的水晶球。它說寧哥能活到一百歲。”

    寧灼：“……”

    他忍俊不禁：“我活到一百歲，又能做什么？”

    單飛白活力滿滿：“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們可以沖浪，釣魚，打撲克，跳傘，發(fā)呆，搓麻將，打網(wǎng)球！做都做不完呢！”

    寧灼：“我不會?！边@些事里，他連發(fā)呆也不是很擅長。

    單飛白認(rèn)真注視著他：“不會，我教你呀?！?/br>
    這話聽來似曾相識。

    寧灼仔細(xì)回憶，想起來那是在亞特伯第一監(jiān)獄里，單飛白教他打游戲時說的話。

    寧灼反問：“在銀槌市，我們能做這些事？”

    單飛白的答案，卻全然出乎了寧灼的預(yù)料：“不在銀槌市?！?/br>
    寧灼有些疲憊地和他玩笑：“駕船出海？像‘哥倫布’號那樣？”

    “不。”單飛白蹲在地上，誠懇道，“我要送你一座橋。”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從下方覆蓋住了寧灼冰冷的手背：“這個世界，你走出去，才能看見光呢?！?/br>
    此時，于是非剛剛從金雪深的房間走出來。

    他已經(jīng)在自己剛才的輔助呼吸里慢慢調(diào)整了呼吸的節(jié)奏。

    只是當(dāng)自己的嘴唇和他的嘴唇分離開后，金雪深紅著臉說要冷靜一下，就趕自己出來了。

    他出來時，恰好聽到單飛白和寧灼的對話。

    于是非遙望著二人，神情寧靜地斜倚在墻邊，回想起了他當(dāng)時加入“磐橋”的初衷。

    ……

    “我要建一座橋。”當(dāng)時比現(xiàn)在還要年輕飛揚(yáng)的單飛白帶了點(diǎn)炫耀，問剛剛被他撿到的于是非，“你要不要加入我們？”

    彼時，鳳凰和匡鶴軒都已經(jīng)在了。

    于是非想，“磐橋”組織，其成立的目的正如其名，就是要搭一座橋嗎？

    他試圖用他的算力來理解這個近乎于瘋狂的想法：“橋？”

    單飛白嗯了一聲，向他比了一個夸張的跨度，“從朝歌區(qū)的3號碼頭出發(fā)，一路建到184號定居點(diǎn)去！那個坐標(biāo)挺老的，可我還記得呢?！?/br>
    于是非客觀道：“根據(jù)官方發(fā)布消息，從未接收過來自184號定居點(diǎn)的生命信號。184號定居點(diǎn)很可能也已經(jīng)沉沒。這也是當(dāng)初‘哥倫布’號出航時，未選擇184號定居點(diǎn)作為探索目標(biāo)的核心原因之一?！?/br>
    單飛白擺擺手：“我不信那個。我就要去那里。”

    于是非提出建議：“你要出海的話，可以雇一條船，性價比更高?！?/br>
    單飛白低下了頭，一縷頭發(fā)垂到了唇邊。

    旋即，他開朗地對于是非一笑：“他說不好暈船呢?！?/br>
    于是非聽出了單飛白的意思：這座存在于想象中的橋梁，單飛白是想要某個‘他’去走的。

    于是他實事求是道：“你不要這么浪費(fèi)。一艘船，帶上他，再帶上暈船藥，足夠了。”

    “他現(xiàn)在討厭我了，也不會坐我的船。”

    單飛白將視線投向遙遠(yuǎn)的地方，認(rèn)真地攥起了拳：“我要建一條人人都能走的橋。我能走，他也能走。”

    于是非向來務(wù)實，因此單飛白的話對他來說，無限近乎于一個幻想。

    185號定居點(diǎn)已經(jīng)因為地震沉沒。

    誰也不知道184號定居點(diǎn)是不是已經(jīng)步上了它的后塵。

    況且，假設(shè)單飛白的設(shè)想成真，那真的會是一座很長的橋，需要很多的錢，很多的材料。

    或許要一百年、兩百年。

    可單飛白只用了五年的時間。

    他靠著和寧灼作對，迅速積累起了可觀的財富。

    他還囤積了海量的液金和新材料。

    這一點(diǎn)，是祖母幫了他。

    祖母在去世之前，送給了單飛白一條液金礦，以及全套正規(guī)的液金開采資質(zhì)證明——“棠棣”畢竟也是義肢制造公司，需要有穩(wěn)定的原材料獲取渠道。

    但這是祖母自己靠人脈和資源弄來的私人礦脈，與“棠棣”并無關(guān)聯(lián)。

    他的父親甚至不知道這條礦脈的存在。

    在祖母看來，這是她贈送給她心愛的飛白的禮物，是單飛白傍身的資本。

    只要單飛白不要腦子一熱，把這條礦脈炸掉，只靠著這一條液金礦脈，他就能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活上十輩子。

    但單飛白并沒打算活十輩子。

    沒有一克液金從他手里流出去。

    他將它們?nèi)勘Ａ袅讼聛怼?/br>
    因為單飛白從十三歲起，就有了個異想天開的夢——超級酷的夢。

    而在這期間，銀槌市也研發(fā)出了全自動構(gòu)建技術(shù)，可以將建設(shè)工作交付給智慧機(jī)器人。

    它們能在六天之內(nèi)輕松完成一座摩天大樓的全部建筑工作，大大壓縮節(jié)省了工程時間和成本。

    既然它們能夠用來搭建房子，那用來建一座跨海大橋，想來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在被人打斷脊椎骨的前幾個月，單飛白還把他們現(xiàn)有的資源全部盤點(diǎn)了一番：“我們的材料還算夠，但攢的錢，加上現(xiàn)在的‘棠棣’，還是差了很多。不過到時候正式開始建設(shè)的時候，還能再持續(xù)募集民間資金。不過得吸取‘哥倫布’號的教訓(xùn)，決不能讓他們把我的橋給弄塌了。”

    彼時的單飛白托著下巴，用鼻子和嘴巴夾住一支筆，哼哼唧唧地埋怨：“我爸怎么還沒把我從家里趕出去啊，趕出去我就有錢了?！?/br>
    “磐橋”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要造一座橋，走出去，走到新世界里去，卻不知道這個有些癡的夢想，發(fā)端在一座懸崖旁邊、在一抹月色之下。

    那時候，有個小孩子仰著腦袋，對另一個少年天真地比劃道：“寧哥，我給你搭一座橋吧。”

    第103章 火種

    本部亮被車送到“白盾”直屬醫(yī)院時, 面對來來往往、衣著光鮮的人群，他瑟縮了一下。

    他覺出了自己的寒傖。

    說是落魄不改風(fēng)骨，窘境不改其志, 可身旁陌生人略帶驚異的眼神和微微掩鼻的動作, 已經(jīng)足夠殺死他一千次了。

    本部亮努力抻平自己散發(fā)出垃圾味道的發(fā)皺的衣角。

    但那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他索性不再徒勞地修飾自己的儀容, 頂著一張神態(tài)麻木的臉，離開電梯, 走向本部武所在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