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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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慎沒開口,只冷哼道:“你是什么國色天香的人物,以為人人都上趕要你身子不成?”語罷,拂袖離去。 見他一走,沈?yàn)懼灰幌掳c軟在床榻上,后怕不已。 不過片刻功夫,裴慎便回來了。 他隨意取了香凳放在床旁,只將手中筆、墨、硯、口脂盡數(shù)放在香凳上。 沈?yàn)懳⒄?,只擦干眼淚,冷冷望著他研墨、化開朱紅的口脂。 “你做甚?”沈?yàn)戨[有不好的預(yù)感。 裴慎此刻不過是怒極反笑,實(shí)則心中怒火未泄,聞言便冷冷道:“楊惟學(xué)說過,要送你一幅石湖游樂圖,是嗎?” 此刻的裴慎面容平靜,神色淡淡的,反倒叫人害怕,沈?yàn)懖挥撬?,便開口道:“他以為我沒錢,便想著將畫贈予我,好叫我拿去賣罷了?!?/br> 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裴慎越惱,只冷冷諷刺道:“他俠肝義膽、憐貧惜弱,我卻是個(gè)鐵石心腸的?!闭Z罷,又冷聲道:“將衣裳解了,去床上趴著?!?/br> 沈?yàn)懳⒄?,裴慎這人說一不二,既說自己不會做那檔子事,沈?yàn)懯切诺?。況且他并無虐待人的惡習(xí)。 加之此刻的裴慎著實(shí)令人驚懼,沈?yàn)懖挥偃桥?,便緩緩伸手,解開衣裳,趴在了柔軟的錦被上,只蹙眉側(cè)頭問道:“你到底要做甚?” 裴慎冷笑,只待墨研開,朱紅的口脂盡數(shù)化開,他便取了一桿小狼毫,飽蘸濃墨,提筆作畫。 沈?yàn)懪吭阱\被上,只覺背上略略發(fā)癢。她一時(shí)怔怔的,忽然明白裴慎在做什么了。 他在折辱她。她說自己在他眼中是個(gè)物件,他便要自己嘗嘗真做個(gè)物件的滋味。 黑暗里,沈?yàn)懕犞劬?,愣愣地望著前方素紗帳幔?/br> 遠(yuǎn)離父母親朋,孤身漂泊他鄉(xiāng),兩度逃亡失敗,前路茫茫未知。是她做錯(cuò)了什么嗎?為何會淪落至此?又為何要受此屈辱?明明是個(gè)人,卻躺在這里,活成了一個(gè)物件。 裴慎一筆一筆勾勒著,沈?yàn)懼挥X自己的尊嚴(yán)一步一步消解著。 對于她這樣的人,rou.體的虐待不過爾爾,精神的屈辱卻堪稱凌遲。 沈?yàn)懙难蹨I突然大顆大顆涌了出來。 雪白的脊背上,漆黑的濃墨繪成虬曲勁瘦的枝干,朱紅的口脂點(diǎn)染成了朵朵紅梅,綴于枝頭。 雪中紅梅圖。銥嬅 裴慎擱下筆,心中怒意稍去,冷笑道:“你既心心念念楊惟學(xué),想來是見過他畫畫的,你且看看,這副雪中紅梅圖,與楊惟學(xué)的那副石湖游樂圖,論起畫技來,哪個(gè)高,哪個(gè)低?” 沈?yàn)懩睦锟吹靡姳成系漠?,可她心知,裴慎問這話,無非是為了折辱她罷了。 古有美人盂,今有美人紙,俱是些玩意兒罷了。 沈?yàn)懱痤^來,面色平靜,只眼中淚珠,一顆一顆,止不住地往下墜,好似紅梅帶雨,海棠泣露。 裴慎見她這般,一時(shí)間怔怔的,原本想拿來折辱她的話俱堵在心頭。 沈?yàn)憛s開口了,她親手抹去了自己的淚珠,神色清淡道:“裴大人既然繪了畫,何妨再提一句詩?”我父母教我讀的第一首詩。 裴慎愣愣地望著她,提著筆,只聽她淡淡道:“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br> 第54章 沈?yàn)懼幻嫔届o地望著他, 清凌凌的眼睛, 干凈的好似雪山新泉,裴慎握著筆, 也不知怎么的, 竟頓在了原地,心頭隱有幾分酸脹。 她生于泥淖間,卻從不肯摧眉折腰。這副雪中紅梅圖, 被她這句詩一弄, 竟從折辱成了她清華自持的證明。 裴慎喜她靈慧穎悟, 又惱她為何如此之倔,半句軟話都不肯說。半晌, 只棄筆起身,沉著臉取了塊棉布來。 沈?yàn)懪吭阱\被上, 已是八月底, 秋夜寒涼,雪白細(xì)膩的脊背暴露在夜色里, 觸之微有幾分寒意。緊接著,溫?zé)岬募?xì)棉布鋪陳在背上,有人替她細(xì)細(xì)揩拭脊背。 擦去漆黑虬曲梅枝,再揩去鮮艷朱紅的梅花。 寂靜的夜里,沈?yàn)懸谎圆话l(fā),只任由裴慎動作。裴慎也不曾說話,又或者是想不好說什么,怎么說,便只好報(bào)之沉默。 一枝一枝, 一朵一朵, 連換了好幾塊棉布, 直至將脊背盡數(shù)擦凈為止。 “好了?!迸嵘髌鹕淼?。 沈?yàn)憶]理他,一言不發(fā),只徑自將薄被一卷,滾入被中,面壁睡去。 見她這般,裴慎拿著棉帕,一時(shí)愕然。偏他此刻隱有幾分心虛,情知自己做得太過了些??梢幌肫鹚f楊惟學(xué)是知己,說自己是她主子,心里難免生怒。 萬般心緒摻雜,到頭來只恨恨將棉帕扔進(jìn)銅盆,暗道且饒她這一回,左右她與楊惟學(xué)此生不復(fù)相見。說罷,便要脫靴去衣,上床就寢。 夜色漸沉,一彎秋月,三兩星子,窗外流水杳杳,波光滟滟。 已是夜半,沈?yàn)憛s突發(fā)高燒。昏昏沉沉里,依稀可聽聞有人在喚她。 “沁芳,醒醒?!?/br> “沁芳,沁芳?!?/br> 緊接著是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沈?yàn)懸呀?jīng)顧不上了,她神思昏聵,四肢倦怠乏力,身子熱得發(fā)燙,天與地都是昏昏暗暗,顛顛倒倒。在這樣的沉沉浮浮里,朦朧可見舊時(shí)光景。 和父母坐在暖白的地毯上拼樂高。踩著下課鈴飛奔去食堂吃飯。高考完,學(xué)校漫天的試卷書籍紛飛如大雪。冒著大雨去和同學(xué)聚餐……那些壓在心里,從未去想的畫面,突如其來浮現(xiàn)上來。 好似拼圖,一塊一塊,拼湊成了那個(gè)恣意灑脫,鮮妍明媚的沈?yàn)憽?/br> 不是如今這個(gè)神色惶惶,前路茫茫的喪家敗犬。 神思昏昧間,沈?yàn)懷劢撬朴幸恍星鍦I落下。 見她整個(gè)人燒得厲害,好似胭脂暈紅,晚霞盡燃,裴慎難免憂慮,只蹙眉道:“不是說憂思過度、心情激蕩之下風(fēng)邪入體,肺氣失宣嗎?為何已施了針竟還落淚?” 一旁被錦衣衛(wèi)連夜帶來的大夫年過六十,穿著圓帽白靴,青布曳撒,腰系小皂絳,手提櫸木藥箱。聞言,只躬身道:“這位大人,我施針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哪里就能見好。至于這落淚……” 老大夫瞥了眼眼前男子,琢磨了半晌,到底沒敢開口說,這位夫人許是心中難過。只說道:“高熱之下,人難受的厲害,落淚也是常有的事?!?/br> 裴慎瞥他一眼,心知此人胡說八道。太醫(yī)院里這般把戲,他見多了。 “且開方罷?!迸嵘鞯?。 那老大夫年過六十,自然是個(gè)中高手,從不泥于古方,正欲對癥下藥,便問道:“未免藥性相沖,夫人近來可有用過什么香藥膏丸之類的?” 裴慎微怔,只面色如常,清清嗓子道:“前夜里飲過一壇燒刀子,方才身上沾了些墨汁、口脂。” 那老大夫年過六十,自忖人老成精,什么稀罕事都見過了,何曾想到這深閨內(nèi)宅的夫人竟會飲燒刀子,更想不明白什么叫沾了些墨汁、口脂? “這燒刀子是前夜飲的,想來無礙。只是此酒性烈,尊夫人本就體寒胃虛,日后還是少飲為妙?!?/br> 裴慎自然點(diǎn)頭稱是,又道:“那墨汁是松煙墨,口脂是上等的紫礦胭脂,且片刻的功夫便洗去了。應(yīng)當(dāng)無礙罷?”他特意選了口脂,沒用朱砂,便是怕朱砂性毒,沾在皮膚上,透骨而入。 老大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若是如此,倒也無妨。”女子用口脂不甚稀奇,至于那墨汁,約摸是打翻了罷。 思及此處,老大夫便開了些麻黃、防風(fēng)、荊芥,又加了安神的酸棗仁、茯苓,這才慢條斯理繼續(xù)為沈?yàn)懯┽槨?/br> 折騰了一宿,已至月落參橫,霧散星隱。 沈?yàn)懕蝗吮饋?,?qiáng)灌了一碗藥,那藥里許是添加了安神的東西,沈?yàn)懺俣然杌杷ァ?/br> 待她醒來,已是第二日半下午。 “醒了?”裴慎進(jìn)來,后頭跟著個(gè)梳一窩絲揸髻的中年婆子,端著雕花漆盤,青花碗里盛著黑乎乎的湯藥。 沈?yàn)懸宦劦竭@苦味就犯惡心,只將頭撇開去,見她這般,裴慎便勸慰道:“良藥苦口利于病,喝了罷?!?/br> 沈?yàn)憻m退了,人卻倦倦的,只靠著個(gè)潞綢引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想喝。 那婆子是裴慎昨夜使人雇的,頭一回見沈?yàn)?,見她西子捧心,翠眉顰蹙的樣子,暗自咋舌。心道這是什么神仙人物,忒得漂亮。 “你莫要胡鬧,不喝藥病怎么能好?”裴慎蹙眉。只取了青花碗,端過去遞給沈?yàn)憽?/br> 經(jīng)過昨日那一場,沈?yàn)懻麄€(gè)人頗為倦怠,只陡生厭倦之感,加之病中疲憊,一時(shí)間連話都懶得與他說。 沈?yàn)懖挥麪庌q,便接過藥碗。藥液入喉,苦得連心肝都顫起來。她皺著眉,強(qiáng)忍惡心,一飲而盡。 正要將藥碗放回去,下一刻,裴慎伸手,只往沈?yàn)懣谥胁恢藗€(gè)什么東西。 沈?yàn)懳⒄越懒私?,約摸是某種干果,甜滋滋的。 “這羊桃蜜煎味道如何?”裴慎坐于床頭,笑問道。 沈?yàn)懫乘谎?,未曾答話。也不知是從哪家果子行買來的,味道倒還不錯(cuò)。 見她不語,裴慎只笑道:“你既不說話,想來味道尚可。若不然,必是要給我甩臉子看了?!?/br> 沈?yàn)懫乘谎?,見他眼底略略發(fā)紅,胡須也已冒頭,約莫是忙活了一宿。 見他這般,沈?yàn)懼话底脏托?。哪里會忙到連凈面的功夫都沒有,分明是做給她看的。不過是見昨夜折辱的硬法子不成,如今便專使些懷柔辦法叫她心軟罷了。 沈?yàn)懕驹擁樑_階而下的,假意和好,與他濃情蜜意一陣,再尋機(jī)逃跑。 可她情緒堆積的太多了,兩度逃亡,兩度被抓,昨夜又被那般折辱,偏又夢見了許多舊時(shí)往事。心中難免疲憊,甚至隱隱有幾分絕望。 她目光愣愣望著前方,這樣的日子何時(shí)是個(gè)頭?她真的能逃出去嗎? 見她不開口,裴慎熱臉貼了冷屁股,一回還好,兩回三回的,以他的傲氣,怎能忍,正欲發(fā)火,卻見沈?yàn)懢挂谎圆话l(fā),取走靠枕,只倒頭就睡。 裴慎愕然,薄怒漸起,只冷聲道:“出去?!蹦瞧抛芋@慌之下,只端起漆盤,闔門離去。 “起來說話?!迸嵘髡驹诖睬埃抗馍?。 沈?yàn)戧H眼,她人懨懨的,望著裴慎生怒的樣子,竟覺有幾分好笑。 沒了行動的自由也就罷了,如今倒好,竟連不說話的自由都沒了。莫不是要她做個(gè)提線傀儡,裴慎要她說便說,不許她說便不說。 沈?yàn)懨缮媳蛔樱挥タ此?。誰知她越這般,裴慎便越發(fā)惱怒,只恨恨道:“你果真是個(gè)沒心肝的東西,我忙忙碌碌折騰了一宿,你倒好,慣給我撂臉子!” 沈?yàn)戭^暈乎乎的,只想睡覺,欲打發(fā)了他,便扯下被子,輕哼一聲,開口道:“我是個(gè)沒心肝的,你盡管趁著我生病擠兌我?!?/br> 見她終于說話,裴慎也不知怎么的,竟松了口氣,暗道從昨夜到如今,可算是開口了。 他冷哼一聲:“你這嘴甚是金貴,等閑不開尊口。我哪里敢排揎你?” 沈?yàn)懭藨脩玫?,?shí)在不欲與他爭吵,便問道:“方才那羊桃蜜煎可還有?” 裴慎微怔,只從袖中取出個(gè)紙包來:“少吃些?!辈≈刂?,哪里好成日里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是給你吃?!鄙?yàn)懠m正道:“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裴慎捧著那紙包,生生被她氣笑。他久居高位,何曾有人敢對他這般說話! 他欲發(fā)作,半晌,又只揉揉眉心,暗道自己與她置氣做甚,又不是頭一遭知道她伶牙俐齒了。況且她正病重,也罷,且饒她這一回。 裴慎心思既定,便開口道:“待你病情稍緩,我便帶你去南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