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此時，白石的公寓前正是一片混亂。

    到處都是如胡狼般的記者，他們已在這里守候多時了。這次的丑聞因為有具有信憑性的證物，所以要甩開他們不是那么地簡單。電視臺當(dāng)初就是為了站穩(wěn)腳步才把錄音帶送去作聲紋測定，而結(jié)果很難叫白石這方否認(rèn)。加上男孩們的天堂的陰影中一直伴隨著同性戀的傳聞，這樣隱隱地血味更挑動了大眾殘酷的好奇心，只是，真實中隱隱地血味在這時也已經(jīng)滲出到空氣的粒子里來了。

    節(jié)目播出的前一天塑膠眼淚熬夜錄了一晚的音，一直拖到了隔天上午，平野送白石回家時已是中午了。因為之后沒有排工作，再加上第二天中午下一齣舞臺劇就要開始對臺詞，所以平野也就沒有回去，吃了點東西兩個人就睡下了。

    沒想到六點多鐘一起來，面對他們的天地已經(jīng)改變了。

    先是渡邊打白石的手機(jī)進(jìn)來，但在這之前平野已經(jīng)接到了記者的電話，而把自己的手機(jī)給關(guān)了，家里電話的話筒也拿了下來。在他做完這些動作后，渡邊的電話就進(jìn)來了，簡單地說了情況，互相都沒有太多的言語，他們都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

    比平野晚了點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白石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看著他的情人，還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看見他的臉色，等著他向自己解釋。直到平野和渡邊講完電話，在他身旁坐下把事情簡述了一遍，他的臉色才變了，緊緊地抓住了平野的袖口。

    雖然有想過這一天到來的可能性，但他倆一直都是漠然地感覺著它，如今真逼到眼前，更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離開對方的，不愿離開，也絕對放不開手。就像是身在急流中兩人緊緊牽著手，就算十指逐漸冰冷也不愿放棄。

    他倆就這樣默默地依偎著，望著時間流去。

    晚上十二點，羽多野和渡邊來了，不回答任何問題，衝破記者的圍墻，上了樓。白石異常冷靜地看著他進(jìn)屋內(nèi)來，不說話，他有些預(yù)感，羽多野會想說什么。

    「明宏，你怎么會讓人錄到錄音帶的。」

    渡邊帶來的人已經(jīng)進(jìn)了臥室去搜，雖然知道對方應(yīng)該是會把設(shè)備回收，果然，沒有。

    「你不是答應(yīng)我要好好保護(hù)他的嗎?」羽多野說?！概浆F(xiàn)在這個局面，我不能把你再留在他身邊了。」

    他們兩個，都沒說話。說實在的，也沒有抗辯的馀地。

    「而且現(xiàn)在事實被曝露出來，對你的家人也太殘酷了，」羽多野急轉(zhuǎn)直下?！改隳赣H打過電話給我，她希望和你談?wù)??！?/br>
    羽多野作了個手勢，示意要渡邊把電話拿過來。

    撥號，然后電話通了，一個聽來接近五十歲的女性聲音傳過來。

    「平野太太嗎?我是羽多野。」羽多野說著，把擴(kuò)聲按鈕打開?！该骱戡F(xiàn)在在這里，你可以跟他講話了?！拱言捦步唤o了平野。

    「明宏?」對方是急切的聲音。

    「明宏?我是mama呀?！?/br>
    「媽?！蛊揭吧硢〉貞?yīng)著。

    「明宏，我跟羽多野社長談過了，等事情稍微平靜，你就回家來吧。爸爸那兒我會去說的。爺爺奶奶剛好看到那個節(jié)目，爺爺氣的…….。不過沒關(guān)係，只要你回來，一切話都好說，你還年輕，可以重新再來。明宏?聽到mama的話了嗎?回家來。有mama在一切都沒問題的，明宏……..?」

    「媽，我…………?！蛊揭班卣f，感到白石抓著他手臂的手握得更緊了。

    「回家來，叫你回家你聽到?jīng)]有!」聲音有些哽咽了?！赣鸲嘁吧玳L答應(yīng)會讓他放了你的，回家來吧，你以前不是也有女朋友嗎?現(xiàn)在還來得及，回家來吧…….。你答應(yīng)我一聲呀，就算媽求你，回答我呀?！?/br>
    「媽，」他實在沒辦法。「好，我會回家一趟?！?/br>
    「真的?你答應(yīng)媽囉?」

    「嗯?！?/br>
    「平野太太，」羽多野又把話筒拿了回來。

    「等事情平靜一點我就會讓他回去的，你不用擔(dān)心。明宏畢竟在我們公司做了好幾年，離職金那些我不會虧待他的?！?/br>
    「謝謝，謝謝，那就麻煩你了?！?/br>
    「你放心，那么，再見。」

    按掉電話，羽多野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勝利表情看著他倆，然后說:「在平靜之前我是不會來干涉你們的，要怎么過這幾天，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會讓渡邊每天來看看?！?/br>
    站起身來，他走向門邊，又回頭望向平野。

    「可惜，你的誓言是要中斷了?！顾麕е鴾\淺的笑意說，那笑是那么地諷刺，那么惡意地。而他關(guān)上門的聲音在白石耳中是那么地空盪，不斷回旋。

    79

    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人。白石的淚到現(xiàn)在才滑了下來。

    「敏……….。」平野擁住他。

    說實在話，他很懷疑是他母親主動打電話到男孩們的天堂的，雖然不是沒有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羽多野在第一時間就主動連絡(luò)他家，在撥號時渡邊看著他那不安的表情其實已透露了一些訊息。羽多野很清楚這是他唯一的弱點。但是沒有辦法，弱點就是弱點，既然被抓住了，他也無話可說。

    他和爺爺奶奶的感情很深，想到兩位老人家知道了這事，他的心就像燒滾的開水。無論如何，還是得回家一趟。雖然他是多么地愛著白石，活到現(xiàn)在，他第一次有這么徬徨無依的感覺，見不到白石的日子他無法想像，現(xiàn)在他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無法去思想。

    白石還在他懷里哭泣，一邊喃喃自語。

    「白擔(dān)了虛名?！?/br>
    「敏?」

    白石抬起滿是淚水的臉，仰望他。「到最后，你還是白擔(dān)了虛名?！?/br>
    他馬上明白了白石所說的意思。在那個月牙如刀的夜晚，他下了決定不完全擁有白石，但到了最后，同樣的罪名還是加在他身上，雖然他真的沒有做，雖然他早就明白可能有這一天。

    他明白白石的意思。

    既然是注定了要擔(dān)這個罪名……….。

    他執(zhí)起白石的左手，在無名指的指根落下一個吻。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在臥室里，他們不去想守在外面的記者，彼此退去衣裳，讓火熱的肌膚緊密地貼在一起。從他所愛的那雙眸子開始，循著身體上快樂的地圖，他細(xì)細(xì)地吻著、品嘗著，讓甜美的嘆息蒸發(fā)在空氣里。挑逗著那等待著被給予的核心，這是他吃過的最美味的糖，玩弄著藏在身體深處害羞的蓓蕾，輕敲它，揉捏它，直到它像花般開始呼吸，著急地想迎接他進(jìn)入。但他并沒有就此滿足，他讓白石哭泣著哀求，因飽脹在身體中的熱而在床單上化身為一條誘人的蛇。直到這刻一直被自己制約著的禁忌才被拋開了，他狂熱而無法按捺地侵入了愛人的領(lǐng)域。

    激烈的動作是呼應(yīng)著彼此的心跳，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互相的體溫比至今所知道的都還要火熱。反覆的韻律讓他倆攀上朝向天堂的天梯，貪婪只是因為要求再多再多愛意的證明。無法抑制而發(fā)出的聲音像是拍打在岸邊的浪花，打碎了濺成眼角邊的淚和奔流著的汗水?？駚y的夜里沒有害怕分開的恐懼，只有想在一起的欲求，要在一起，要在一起，一直在一起。視線交纏，享受著每個表情中的情欲，用身體來確定心靈，想化在一起，就算是在那一瞬間受天罰被變?yōu)閹r石也沒關(guān)係。不管別人說什么，想什么，他們只是在分享彼此的身體，融合互相的心。想要大聲地對世界嘶吼出屬于自己的愛情和這世間的其他人同樣神圣，同樣是愛神所無法去否認(rèn)的。緊扣著的十指像是繩結(jié)把兩個人的命運綁了起來，直到永遠(yuǎn)，直到任何時間，都無法考慮分離。

    「我愛你?！乖诒缓顾傅拇采?，他在愛人耳邊竊竊私語。白石給他一個甜蜜的笑，愛嬌地縮進(jìn)他懷中，閉上眼睛。

    黑暗仁慈的把睡眠的沙撒上了他倆的眼瞼。

    80

    白石緩緩張開眼睛，感到口渴，他坐了起來。平野還熟睡著。天還沒亮透。

    雖然幾小時前兩人還那么無止盡地糾纏著，但他知道，平野只要一踏出這個家就很難有辦法回來了。

    理由之一是就像王沁所說的，他是個好人。親情的牽絆和阻撓是很容易讓他無法動彈的，否則他也不會被自己心中的規(guī)則和禮教綁了那么多年。何況是家中還有老人家。理由之二是他從羽多野眼中看見了殘酷嗜血的光，他這次要分開他們一定會做得非常徹底，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會做。

    何況是現(xiàn)在有那么好的機(jī)會，以前他是要把平野拖進(jìn)演藝界任自己料理，現(xiàn)在則是要讓平野消失在演藝界，完全地隔開他們兩個、打碎平野的前途。依他的勢力，他是做得到的。至于自己的明星生命還剩多少，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丑聞平息前的日子會怎么過他更不想去想，因為想也沒有用，他知道羽多野除非是死了否則是不會放開他的。

    他走到廚房，握著玻璃杯的手在發(fā)抖。他累了。

    從十二歲進(jìn)了這個圈子到現(xiàn)在，他得到了什么?目的只是他的身體的男女們，只迷惑于他的美貌的男女們。爬得越高越光亮就越是孤獨，越?jīng)]有容身之地。平野的出現(xiàn)讓他感到人生還是有活著的意義的，但現(xiàn)在連這手中僅有的幸福都要硬生生地被奪走，難道真要一輩子活在那華麗的鳥籠中嗎?他曾想用時間換取勝利，但現(xiàn)在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因為他已變得完全無法離開平野，就算是一天也不行，連只要想到和他分離就感到如同凌遲。想跟他在一起，在一起，他倆比一般夫妻還要像夫妻，在他心中，自己早已是他的妻。

    發(fā)著抖，他的視線突然停在了某一點。

    銳利的水果刀在洗滌槽迎著早晨的光閃著光芒。

    他想起了，在還沒有那么久的以前，和平野的對話。

    -----敏，你愛我嗎?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離開我?

    -----這話是我想問你的吧?

    -----不離開我?

    -----當(dāng)然不，我才不讓你離開我呢。

    -----真的?

    -----真的，我發(fā)誓，不管到哪兒都要在一起。

    -----直到我們死去?

    -----我要死在你懷里。

    這幾句話回盪在他腦里。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離開我?

    -----不管到哪兒都要在一起。

    -----我要死在你懷里。

    「………….?！顾焓帜闷鹆怂?，朝臥室走回去。默默地望著他，平野安祥的睡臉，讓他的眼淚滑了下來。

    天知道，他是多么愛他。他愛他愛到讓這段戀情的濃度就像是罪惡般地深重，融點就如地獄般火熱。

    -----不離開我?

    不離開你，不要離開你!

    下一秒鐘，平野因左胸的劇痛而醒了過來，張開眼睛，只見一片紅色的飛沫，和白石再次揮下的手，還有二度刺進(jìn)的疼痛與衝擊。

    他馬上明白了，但是奇妙地，心里竟有一種卸下重?fù)?dān)的解脫感。啊，其實這樣也好。

    其實這樣也好，他想，沒有反抗。

    其實這樣也好，因為他終于守住了自己的諾言了。

    “我會用生命守護(hù)他的”。

    只要是白石希望的，他什么都可以給他。因為一旦失去了白石，他就什么也沒有了。失去了白石，他就等于失去了靈魂，在其后的日子只會是行尸走rou，活著也無意義。

    所以，其實這樣也好。

    一起走吧，他微笑著，向白石伸出了雙手。

    白石濺上了血的臉混著淚水，他躲到平野張開的懷中，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讓我們?nèi)ツ强梢杂肋h(yuǎn)不分離的地方吧。在那里，可以永遠(yuǎn)在你懷中沉睡。心中閃過的最后一句話，是給唯一支持自己的人的。

    艾達(dá)，對不起。我們，要在一起。

    刀，深深地刺進(jìn)了因愛跳動的心臟所在的地方。

    81

    雖然用了可能的最快速度趕到日本，面對的卻是最壞的殘局。王沁坐在車?yán)铮种芯o握著一束白薔薇。

    被兒子兩次傷透了心的父親怎樣都不愿讓他進(jìn)平野家的墓地，哭紅了眼的母親只好接受了羽多野的那個兒子也應(yīng)該會高興的建議，把他倆葬在一起。葬禮上有血緣關(guān)係的人很少，反而是總算稍微自肅了點的媒體比較多。

    王沁把眼光從花上轉(zhuǎn)到羽多野臉上，他看來老了好多，她想。那隻野鳥總算永遠(yuǎn)地從華麗的鳥籠中逃脫了。

    王沁沒料到他居然會建議把他倆合葬在一起，是來得太晚的理解加歉意嗎?對白石執(zhí)著到這種地步，那隻蝴蝶一定也是他的生命吧。只是，他只懂得用佔有的方式來表達(dá)他的愛。等到他領(lǐng)悟到這不是唯一時，已經(jīng)太遲了。

    車停了，他們下車，走向他倆永遠(yuǎn)熟睡的地方。

    途中和一個戴著帽子和太陽眼鏡、身旁有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伴從著的女孩擦身而過，。是望月，她手中握著手帕，頭低低的。雖然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心中也各有想法和疑惑，但王沁和羽多野都似沒看見她。

    王沁蹲下身來獻(xiàn)上臨走前的最后一束花，扶著墓碑。注意到羽多野在看著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上戴著他倆給她的禮物，剛好呼應(yīng)著那個藏在手錶底下的疤。這禮物是渡邊想起白石說過的話，從白石床頭柜的抽屜中找出來的。從人還在臺灣時王沁就不斷呼叫那主人已走的號碼，可惜已經(jīng)再也不會有回音了。試了無數(shù)次，她才終于接通了白石的手機(jī)，聽到的卻是渡邊的聲音，知道了他倆的死訊。猛然回想起白石在告訴她這串?dāng)?shù)字時輕快的口吻，她咬緊了牙關(guān)，抑制眼眶不要發(fā)熱。

    渡邊認(rèn)為她有參加葬禮的權(quán)利，所以跟她要了在東京的連絡(luò)電話，還給了她自己的手機(jī)號碼。然后，「我記得他說過給你買了禮物，應(yīng)該就是這個?！顾f，在葬禮的前一天，把那如今已經(jīng)變成遺物的禮物交給了她。

    一個蒂芬妮的紙袋，里面附著一張小小的心形卡片，上面只寫著”todearestada”。打開里面的盒子是一隻至少兩克拉的鑽戒，她看看戒指里側(cè)，有刻字。

    “weloveyou”。

    戒指的尺寸正巧是她的左手無名指，也搞不清這只是巧合，還是白石在那個在醫(yī)院里渡過的晚上記住的。她默默地把這戒指換上，眼淚，直到那時才滴了下來。

    「任性的人，是要我作你倆的寡婦嗎?」她喃喃地說。戴著它，出席了葬禮。

    她和白石講電話的次數(shù)不會超過十五次，但他們卻如此重視她，可見這戀情是多么孤獨。而如今這如此折磨他倆的孤獨，也已經(jīng)不為人知。

    她那時看著戒指問:「他倆……..，走得還平靜吧。」

    渡邊沉重地點點頭。是他發(fā)現(xiàn)的，那天連絡(luò)到近中午都沒有人接電話，終于壓抑不住心中的不祥預(yù)感提前去了公寓。一進(jìn)門就聞到nongnong的血腥味，慌張地衝到臥室看到的是一幅已不能再回頭的凄美的畫像。在被染成黑紅色的床上，他倆靠得緊緊地。平野的手環(huán)著白石的肩，白石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好似靜靜地睡著，彷彿做著幸福的夢。臉雖然被血弄臟了，但兩個人的嘴角上，都有一抹薄薄地笑意。

    現(xiàn)在不會再有人打攪他倆了。

    她和羽多野、渡邊在墓前又站了一會兒，就走了，留下他倆相依偎。

    「要送你到哪兒去?」羽多野問。

    「六本木十字路口，謝謝?！鼓莾?，是她冒險開始的地方。

    在暮色漸深的霓虹燈下，她下了車，順路一直走過去。

    事情的經(jīng)過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卻有一顆明星和他的影子一起消逝了。她拐了彎，下坡走到那棟公寓前，斜望著側(cè)門。

    然后，開始夢想已經(jīng)不可能在這里出現(xiàn)的那輛車，會再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