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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鶴(重生) 第58節(jié)

    最后幾封是?從京都寄出的。

    “今日?入朝,聞江浙調(diào)令已下,縣主將封……”

    梅長君讀到最后一行,眸色微晃。

    “夕舟在京,盼卿緩緩歸矣。”

    第42章 京城燎火徹明開(一)

    京都一連下了數(shù)日的冷雨。

    清晨雨霽, 天色仍是陰沉沉的,北風(fēng)一陣趕一陣地刮。

    乾清宮前,兩位大臣跪在地上?, 官袍被殘留的雨水浸濕,寒氣順著冷硬的玉石板透入骨髓。

    其中一人年紀(jì)稍長,低著頭不說話。

    另一人青年模樣, 面容俊朗,許是跪得久了, 微微挪動了下身子, 又抬頭望了身邊人數(shù)眼, 低聲道:“父親,待會兒見到皇上?,需要提更換江浙總督的事嗎?”

    “不,顧憲留不久的?!蹦觊L者搖了搖頭, “而?且在明面上?,他與我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江浙未平,此刻貿(mào)然提出, 依陛下的性子,不會再讓我們的人接任?!?/br>
    “可若不爭取,待顧憲功成身退……”

    青年還要再說, 便見身邊人警告地望了他一眼。

    “這是內(nèi)閣沒有議決的事,一下子捅到陛下那里,倘若殿前起?了爭執(zhí), 你我二?人在陛下心中?, 又要被記上?一筆?!?/br>
    “那裕王先前所求之事?”

    “裕王近來?雖得寵, 但景王仍是東宮正統(tǒng),嫡長之爭不是我們現(xiàn)階段該摻和的。”

    年長者望了望緊閉的殿門, 悠悠吐了一口冷氣。

    “等會兒召見,你聽著便是,這兩件事切記莫要再提?!?/br>
    青年苦笑一下,低聲答應(yīng)。

    兩人沉默地跪了一會兒。

    殿門從?內(nèi)緩緩打開,一個白衣身影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

    內(nèi)監(jiān)笑呵呵地恭送一聲,然后匆匆走到兩位大臣面前,將他們扶起?:“二?位久等了,陛下起?了沒多久,如今正喚二?位進(jìn)去?呢?!?/br>
    年長的大臣含笑應(yīng)了一聲,隨內(nèi)監(jiān)入殿。青年落后一步,在跨入殿門前,側(cè)過身,向那白衣身影冷冷瞟了一眼。

    即便不看面容,青年也十分清楚那能讓陛下將他們父子二?人晾在殿外的白衣人是誰。

    入殿不必著官服,遠(yuǎn)遠(yuǎn)窺其側(cè)影,一襲素衣便覺難掩清貴——只有那位近來?聲名鵲起?、頗受皇恩的新國師,裴夕舟。

    他今日?如此早就到了乾清宮,難道是為了……

    青年低頭走進(jìn)殿中?,眸色晦暗不明。

    冷霧如絮,廊檐宮閣染上?蒼涼的白。

    裴夕舟走到一處轉(zhuǎn)廊,被一躲在陰影中?的人拉了拉衣角。

    清稚的少年聲低低傳來?:“裴哥哥……”

    “景弟?”裴夕舟隨他走到僻靜處,低頭望去?,“你此刻不是應(yīng)該在文華殿中?聽講——”

    少年仍拉著裴夕舟的衣角,在他望來?時唇角緊抿,五指微微用?力?,似乎有話要說,卻不知從?何開口。

    裴夕舟停了問話,沉靜地看著自書院一別后再未見過的梅翊景。

    他清楚地知道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

    陛下突然抬高庶長子,封其為裕王,又刻意打壓皇后母族……短短數(shù)月,梅翊景已不再像之前那樣肆意飛揚(yáng),平日?里見君父也開始察言觀色起?來?。不久前,坤寧宮傳來?皇后臥病在榻的消息,為了養(yǎng)病祈福,已搬至觀南寺中?,無人能夠打擾。

    昔日?明亮的少年黯了眸光,仿佛被迫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

    梅翊景看得出來?,身邊眾人對他的態(tài)度已有了變化,如今裕王一脈勢大,太師勸他暫且明哲保身,不要多管多問。

    可他知道,退讓和恭謹(jǐn)并不會讓陛下心軟。聽聞裴夕舟突然成了國師,已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他堵在他出宮的路上?,想問一問這位昔日?的摯友,自己該怎么做。

    “裴哥哥,我是不是,該同舅父之前跟我說的那樣,去?爭一爭……”

    少年抬眸笑著,嘴角微彎,目光卻渾無笑意,眸底竟藏了幾分血?dú)狻?/br>
    裴夕舟微愣。

    前世?他并未見過梅翊景露出這般神色。

    在他的印象中?,少年燦若晨星的眉眼從?未染過宮廷重重爭斗的黑暗。即便后來?登基時,他一襲明黃衣袍,笑著喚他,眸色依然干凈,明亮,耀眼。

    許多事情不一樣了……

    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有漣漪一圈一圈蕩開,不知所起?,不知何往。而?江繼勝走入刑場的死諫就是驟然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陛下改了念頭,原有的波紋被打散,水波起?起?伏伏,一圈趕著一圈,直至如今。

    “裴哥哥覺得不認(rèn)識我了?”一向聰穎的梅翊景在裴夕舟的沉默中?察覺到了什?么,挑眉一笑。

    這個笑,反而?多了幾分鮮活,帶了幾分從?前的影子。只是待他低眉時,卻褪不去?眼角眉梢微薄的冷氣。

    裴夕舟搖了搖頭:“人都是會變的,有時經(jīng)歷多了,連自己都會認(rèn)不清自己,何談旁人呢?!?/br>
    “景弟今日?不去?文華殿,不如隨我去?軒轅臺走走。”

    這便是要為他解惑了。

    梅翊景對他一笑,沉重多日?的腳步終于輕快許多。

    自乾清宮出去?,走過寬闊的大道,便是一條深長的甬道通向軒轅臺。

    兩人走到甬道中?。

    “你舅父可能向你傳過信?!迸嵯χ叟c梅翊景錯開半步,輕聲道,“我猜,說的無外乎是,時局危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在宮中?,或可相幫……”

    梅翊景點(diǎn)點(diǎn)頭。

    “你在糾結(jié),是否要聽從?他的安排行事?”裴夕舟緩聲道,“覺得親舅父擔(dān)憂你與皇后,不惜舉家族之力?犯險,所以短暫地為他做一枚棋子,也是可以的?”

    “我信舅父不會害我,”梅翊景神色微動,“正如我信裴哥哥會幫我,因此即便太師萬般勸阻,今日?趁著裝病的機(jī)會——”

    裴夕舟停住腳步。

    他看了梅翊景一眼,這才道:“既信,那你為何還要來?問我呢?”

    裴夕舟一邊向前緩步走著,一邊輕嘆。

    “你翹了文華殿的早課,冒著被太師被宮中?人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跟我說這些,不正是猶疑,即便舅父沒有害你的心思,但……”

    他走到甬道盡頭,轉(zhuǎn)過身來?,身后廣袤的高臺一下子撲入梅翊景的眼簾,滿天滿地都是冷霧紛紛。

    “你仔細(xì)想想,現(xiàn)如今有誰是執(zhí)棋者?”

    梅翊景垂下眸。

    “你舅父,朝中?許多眾臣,宮中?后妃,坐在龍椅上?的陛下……”裴夕舟冷聲道,“亂局之中?,執(zhí)棋者眾,所謂的棋子有時亦能執(zhí)棋?!?/br>
    “而?景弟身為儲君,最?忌諱的,就是放下執(zhí)棋的手?,甘愿為人棋子?!?/br>
    “可陛下正在打壓舅父——”

    裴夕舟微微抬手?。

    “打壓的目的為何?兩種可能,對應(yīng)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指向。”他的視線落在梅翊景身后的天際,“東宮三師由陛下欽點(diǎn),拱衛(wèi)太子日?久,忠心耿耿,又與外戚沒有關(guān)聯(lián),景弟或可試著用?一用?真?正直屬于東宮的力?量,再仔細(xì)查一查近來?朝中?之事?!?/br>
    梅翊景似懂非懂地看著眼前人,腦中?回蕩著他帶了重音的“外戚”二?字

    “至于皇后那邊,”裴夕舟的聲音帶了幾分安撫之意,“陛下差我今日?送一物?去??!?/br>
    他從?袖中?取出一物?,給?梅翊景看了一眼。

    “皇后的境況,并不如你所想得那般。”

    高臺之上?的天際覆上?濃云,厚重得像一只攪動風(fēng)云的執(zhí)棋之手?。

    “上?位者各自籌謀,景弟觀棋,便該學(xué)會不語,決斷,與取舍。”

    裴夕舟看著猶自沉思的梅翊景,緩緩地,彎唇笑了起?來?。

    在除了梅長君之外的人面前,裴夕舟向來?不茍言笑,清冷若冰??擅烽L君若是在此,也會覺得此刻掛在裴夕舟唇邊的笑容有些陌生。

    這不似往常,卻又仿佛本該如此的笑……如淵的冷厲,殺伐,通透與慨嘆,同時從?他眸中?滲了出來?。

    ……

    “皇后娘娘要在觀南寺見我?”

    梅長君下了馬車,看著跪在身前的宮人,微微點(diǎn)頭,“我知道了,這便過去??!?/br>
    此次回京,她走的是北城門。

    本想著北城門地偏人少,除了觀南寺外無甚達(dá)官顯貴居住,可以一路清靜地回府。可誰能料到一向深居的皇后竟然出宮到了觀南寺,還知曉她的行蹤,早早派宮人等在城門口,攔下馬車,指名要見。

    是因為她在翃都的所作所為,還是因為她本身呢?城北霧色下,梅長君眉目深深,朝一臉恭敬的宮人笑了一下,然后回轉(zhuǎn)身低聲吩咐:“去?觀南寺?!?/br>
    馬車轆轆前行,越往觀南寺靠近,人流越密。

    “年節(jié)已過,觀南寺怎么還是這般熱鬧?”梅長君下了馬車,隨宮人穿過人群,笑問道。

    “近幾日?已算是好的了,自皇后娘娘來?了觀南寺,居所附近的祈福樹便暫時沒有對百姓開放?!睂m人思索道,“在這兒之前,每日?來?樹上?掛布條的人不知凡幾,那人潮,進(jìn)去?了簡直就要被淹沒?!?/br>
    “原來?如此?!泵烽L君隨宮人往里走去?,每走一步,那洶涌的人潮便離她遠(yuǎn)一分。她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何為皇權(quán)營造的清靜。

    “小姐請隨我來??!睂m人走在前方引路,“從?這條小徑過去?,恰好會路過那片祈福樹林。”

    許是皇后吩咐,宮人對梅長君的態(tài)度極為恭敬熱情,見其似乎對祈福樹有些興趣,便選了這條道,走至近旁時,朝側(cè)方遙遙一指。

    “樹林就在那兒了。”

    梅長君好奇地望了望。

    京都流行著一種祈福儀式,每逢新年,便在樹梢掛上?寫著心愿的布條。觀南寺作為祈福圣地,寺中?住持特地為許多古樹做過加持,供百姓祈福。

    她不信這些,因此也從?未親身見過。

    此刻林中?沒有百姓,但多日?來?,樹上?已掛滿了寬窄不一的布條,在風(fēng)中?微微搖晃。

    “倒是有趣?!泵烽L君輕笑道。

    宮人含笑附和:“奴婢之前也去?掛過呢,聽說布條掛得越高,便離神佛越近,心愿也更容易實(shí)現(xiàn)??上Т肆至⑦^規(guī)矩,不能借助外力?外物?,奴婢挑著里面最?高的樹使勁丟上?去?,也只掛到了中?間的樹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