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烏篷行舟,初見江南。
天剛蒙蒙亮,辰時的梆子聲剛過叁遍,客棧門前的石階已被晨露打濕。蘊(yùn)和走出房門時,見柳下青正倚著廊柱擺弄折扇,青衫上沾著些夜露,倒像是等了許久。 “司姑娘倒是準(zhǔn)時?!彼а垡恍Γ燃獬a頭方向一點(diǎn),“路兄已在渡口候著了?!?/br> 蘊(yùn)和望去,只見薄霧籠罩的河邊泊著艘烏篷船,船頭立著個玄色身影,正是路問雁。他背著長劍,手里牽著匹棗紅馬,想來是將坐騎暫寄岸邊。 “有勞二位久等?!彼虑嗤a頭走。 上船時,跳板搭在船舷時微微晃了晃,蘊(yùn)和下意識攥緊了袖角,幸而路問雁伸手虛扶,等她踩穩(wěn)了才收回手。 “小心?!?/br> 蘊(yùn)和張了張口,“多謝……” 話音未落,路問雁卻轉(zhuǎn)身鉆進(jìn)了船艙,好似剛才的伸手真是無心之舉。 “這水路可比陸路舒坦多了?!绷虑嗖恢艘馔?,撩開船簾笑道,“且看兩岸風(fēng)光,保管叫司姑娘忘了旅途勞頓?!?/br> 江風(fēng)拂面,渡船緩緩駛離碼頭。 烏篷船搖開十里春波時,蘊(yùn)和才知何為“煙柳畫橋”。青石巷陌浮在濛濛細(xì)雨中,采蓮女皓腕上的銀鐲撞碎滿河星子,酒旗招展處飄來吳儂軟語唱的江南小調(diào)。 她見過鳳冠上的東珠,賞過金鑾殿的琉璃瓦,卻不知世間真有碎玉作雨、裁云為裳的景致,一時之間竟叫她看得有些入迷了。 行至午時,船娘端來叁碗陽春面,青瓷碗里飄著蔥花,湯色清亮。 蘊(yùn)和正低頭吃面,船身忽然一蕩,像是撞上了什么東西。她手一抖,筷子險些掉在桌上,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側(cè)邊傾去,索性一只手及時扶住了她的胳膊。 抬頭一看,竟又是路問雁。他的指尖帶著些微涼的水汽,只一觸即離,仿佛只是無意為之。 “前頭怕是遇上畫舫了?!绷虑嗵筋^往窗外看了看,笑著打趣,“路兄這反應(yīng)還是一如既往的快,司姑娘沒驚著吧?” 路問雁沒接話,只默默喝了口面湯。 蘊(yùn)和攏了攏鬢邊碎發(fā),定下心神,輕聲細(xì)語,“無妨,多謝路少俠?!?/br> 說話間,一艘朱漆畫舫從前方橋洞轉(zhuǎn)了出來,艙外垂著茜色紗簾,隱約能看見里面坐著幾個衣飾華麗的男女。琵琶聲從簾后飄出,咿咿呀呀的,倒像是江南特有的靡靡之音。 “這畫舫上多半是些富商子弟?!绷虑鄵u著折扇道,“江南富庶,這些人整日尋歡作樂,倒也自在?!?/br> 畫舫漸漸遠(yuǎn)了,烏篷船繼續(xù)前行。 兩岸的柳樹愈發(fā)濃密,枝條垂在水面上,被船槳攪起的漣漪蕩得輕輕搖晃。 見無人應(yīng)答,柳下青回眸看向蘊(yùn)和,狀似隨意地問起,“司姑娘可曾去過江南?” 蘊(yùn)和搖了搖頭,輕聲嘆道,“未曾。自幼困于閨閣,連遠(yuǎn)門都極少出。家父先前時常說江南風(fēng)光旖旎,一直想去看看。” “哦?”柳下青挑眉,“令尊是……” “不過是個小官罷了?!碧N(yùn)和深諳言多必失,出言打斷他的話,“因得罪權(quán)貴,這才家道中落?!?/br> 柳下青輕笑一聲,目光在她素凈的側(cè)臉上流連,“司姑娘說話行事,倒是有幾分官家小姐的氣度?!?/br> 蘊(yùn)和心頭一跳,面上卻只顯出幾分赧然,“柳公子說笑了。不過是比尋常女子多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罷了。只嘆家道如此,前塵舊事,不提也罷?!?/br> “這么一來,司姑娘此番倒是得償所愿了?!?/br> “算是吧?!碧N(yùn)和淺淺一笑,“只是沒想到江南的水這么多,走幾步就能看見河,連房子都像是泡在水里似的?!?/br> “這才是江南的妙處?!绷虑嘀钢h(yuǎn)處的石橋,“你看那橋,叫放生橋,據(jù)說每年叁月叁,當(dāng)?shù)厝硕紩磉@兒放魚。還有那片蘆葦蕩,到了秋天,白花花的一片,能沒過人的頭頂?!?/br> 他說得興起,連折扇都忘了搖,“前頭還有座月洞橋,晚上看最妙,月光從橋洞里漏下來,灑在水面上,活像天上掉下來的銀盤。” “司姑娘可知,這月洞橋可有個人盡皆知的故事?” 蘊(yùn)和搖頭,“愿聞其詳?!?/br> “相傳早年有個落魄書生,科舉失利后便寄居在橋邊的破廟里。他胸中縱有丘壑,卻無處施展,唯有每晚叁更,揣著那支祖?zhèn)鞯闹竦讶蚨聪麓底?。?/br> “那笛聲初時凄婉,如泣如訴,后來漸漸添了幾分曠達(dá)。誰知吹了叁日,竟引來了水中的鮫人?!?/br> 蘊(yùn)和微怔,她只在古籍中見過記載,鮫人是居于南海的異族,泣淚成珠。 “那鮫人聽了書生的笛音,忽從水中浮起,夜夜以笛音相和了整整叁個月。直到春闈將近,書生要上京趕考,鮫人取出一顆夜明珠相贈,說‘若念橋下水,歸來仍少年’?!?/br> “后來有人說他中了狀元,娶了公主,再也沒回江南。也有人說,每年叁月叁,月橋洞下還能聽見一笛一歌相和,只是誰也分不清哪個是書生,哪個是鮫人?!?/br> 蘊(yùn)和聽得入了神,指尖無意識地劃著窗欞木沿,“柳公子似乎對江南很熟?!?/br> “早年隨家父跑過幾趟商?!绷虑嘈σ馓谷唬澳菚r候年紀(jì)小,只記得江南的糖糕最甜,酒卻不如北方烈?!?/br> 說著,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蘊(yùn)和掩在袖中的手腕,“昨日路兄給的藥,司姑娘用了?瞧著今日氣色好了些,想來是見效的。” “前日在荒林讓姑娘受驚,還扭傷了腕子,是在下的不是?!边@話說得很是真誠,但蘊(yùn)和不知他此語所為何意。 她垂眸淺淺一笑,說自己已無大礙,無需柳公子掛心。又怕他不信,非要纏著問個明白,抬手輕輕轉(zhuǎn)動了幾下手腕。 “那就好。”柳下青點(diǎn)點(diǎn)頭,見她不愿多提,沉吟片刻,又問,“江南水軟,日頭卻有時也曬人。姑娘若嫌岸上人多眼雜,不若到了前面碼頭,買頂輕紗帷帽戴著?既擋了風(fēng)塵,也省得那些沒眼色的閑人擾了姑娘清凈?!?/br> 蘊(yùn)和瞧見岸邊有個賣竹編器物的攤子,幾頂淺碧色的帷帽掛在竹竿上。 帷帽確能遮掩容貌,減少被認(rèn)出的風(fēng)險??纱丝檀髦?,在這兩個眼明心亮的人面前,反倒顯得刻意,像是此地?zé)o銀。 她想了想,還是輕輕搖頭,“多謝公子體諒,只是不必了。” “哦?” “既已出門,便不必太過拘泥。再說江南這般景致,若遮著擋著,反倒辜負(fù)了?!?/br> 柳下青朗聲笑起來,“姑娘說得是,是我多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