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老爹，范東成仍然有著不以為然，他懶洋洋的對著老爹低頭作揖，然后問道：“爹，您找我什么事啊？兒子在外面有事情忙呢?！?/br>
    “你在忙什么？”

    范老爺原本是背對著范東成的，聽到他這句話，已經(jīng)有了不少白發(fā)的范老爺緩緩回頭，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開口道：“你這孽障！你在忙著給我們范家刨墳嗎？！”

    范老爺這句話說的很重，重到即便是范東成，也嚇得跪了下來，他抬頭看向老爹，還有些沒有搞清楚狀況。

    “爹……兒子做什么了……您生這么大氣？”

    “就是因?yàn)椴恢滥阕隽耸裁矗戏虿胚@樣生氣！”

    范老爺氣的咬牙切齒，從袖子里掏出范侍郎連夜寄回來的書信，直接甩到了范東成臉上，怒聲道：“你五叔連夜寄回來的信，你自己睜開狗眼看看，他寫了什么！”

    “你五叔說，再放任你胡鬧，我們范家以后連江都都待不下去了！”

    范老爺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咬牙道：“孽障，你說，你這幾天不著家，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范東成跪在地上，臉色有些發(fā)白，說不出話。

    “好！”

    范老爺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你不說是吧，你五叔就在路上，晚上就能到家，你到時候跟你五叔說罷！”

    “不可能啊……”

    范大公子臉色又蒼白了一分，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語。

    “我……我沒有自己干，我找了人的，他們不可能查到我身上……”

    “而且……”

    范大公子抬頭看向自己暴怒的老爹，表情里帶著一絲惶恐，一絲不解。

    “而且一個沈七而已，怎么可能驚動五叔……”

    第八十章 刨根

    范東成的確是有些小聰明的在身上的。

    比如說，一般人如果有什么對頭，他只會想著對對頭本人下手，而范東成卻能想到通過五童子互結(jié)，來按死沈毅的前途。

    而且在做事之前，他已經(jīng)想好了這件事可能會導(dǎo)致的后果，作為士族子弟，他很清楚科考這東西非常嚴(yán)肅，不容褻瀆，因此整件事情當(dāng)中他都沒有直接出面。

    不管是事先挑唆引導(dǎo)嚴(yán)明禮舞弊，還是事后找人告發(fā)嚴(yán)明禮，從頭到尾范東成都沒有直接參與，為了撇清關(guān)系，他甚至沒有讓自己身邊的跟班參與，而是通過一些地頭蛇，找了幾個江都本地的青皮來做這件事。

    范東成在做這件事之前，甚至想到了書院的反應(yīng)。

    嚴(yán)明禮是書院的人，一旦出現(xiàn)了舞弊案，書院的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把事情大事化小，這樣事情就不會鬧大，在盡量減少事件影響力的情況下，衙門不會去查嚴(yán)明禮背后有沒有攛掇引導(dǎo)，也不會有人去查舉發(fā)的人背后是不是有人。

    事實(shí)上，范東成設(shè)想的并沒有什么問題。

    嚴(yán)明禮的事情，江都縣衙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的捂住，這件事的影響力會被做到最小，縣衙也不會光明正大去查嚴(yán)明禮舞弊案，衙門的官司更不會牽扯到他范大公子身上。

    從這點(diǎn)來看，范東成把江都地方官場與書院的關(guān)系，了解的很透徹，但是他只看到局部，卻看不到整體。

    他只看到身在江都的甘泉書院，卻看不見江都的甘泉書院，只是甘泉書院的冰山一角，只是甘泉書院露在外面的很小一部分！

    這就是有小慧而無大智。

    不過范東成雖然跋扈，但是心里畢竟是怕老爹的，在范老爺?shù)谋茊栔?，他很快低頭認(rèn)了慫，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范老爺越聽臉色越黑，聽到最后實(shí)在忍不住，走到范東成面前，狠狠一個嘴巴。

    巴掌聲響亮。

    范老爺怒氣未平，氣的面孔扭曲：“讓你進(jìn)書院，去親近陸山長，結(jié)交他家的獨(dú)女，你就是這樣親近的？！”

    范東成用手捂著臉，有些惶恐的看向自己老爹：“爹，就是因?yàn)槟淮^要結(jié)交陸小姐，那沈七橫插一腳，兒子才實(shí)在氣不過，想給他使個絆子……”

    說到這里，范東成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一些顫音。

    “不過您放心，這事兒子做的很干凈，就算衙門去查，也查不到兒子頭上……”

    “干凈？”

    范老爺從椅子上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兒子，面無表情：“你以為是這是衙門口捕快辦案？找不到證據(jù)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了？”

    “愚蠢！”

    說到這里，范老爺心里還是生氣，又上前狠狠一腳踹在了范東成的肩膀上，把范大公子踢的側(cè)翻在地上。

    范老爺冷聲道：“有些事情，是要有證據(jù)證明不是你干的，那才不是你干的！”

    “給我滾去祠堂里跪著，今天都不要吃飯了！”

    范老爺有四個女兒，但是只有范東成這么一個兒子。

    主脈嫡子，還是獨(dú)苗苗，從小到大家里都把他當(dāng)個寶貝疙瘩，寵溺慣了，即便是到現(xiàn)在，范老爺也沒有下死手打他。

    范東成趴在父親面前，可憐兮兮的看了一眼老爹。

    “爹，那這件事……”

    “等你五叔回來再說。”

    范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依舊黑著個臉。

    “你捅大簍子了，這件事，咱們家沒有能力能處理，只有你五叔能跟那些人對話，要讓那些人相信，咱們家對他們沒有惡意，這件事只是一個誤會，不然……”

    想到甘泉書院這幾十年來源源不斷的進(jìn)士老爺們，范老爺這會兒這里也有點(diǎn)發(fā)毛。

    “不然，就真像你五叔說的那樣，咱們家連江都都未必能混下去?！?/br>
    說到這里，范老爺冷冷的瞥了一眼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怒聲道：“要是因?yàn)檫@件事誤了你五叔的前程，我便活剝了你的皮！”

    范大公子是范家嫡系的獨(dú)子，自然不可能真的剝了他皮。

    不過即便如此，范東成也被這句話嚇得半死，連滾帶爬的離開，跑去范家祠堂里跪著去了。

    ……

    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范老爺一個人在書房里坐了半晌，他幾次邁出書房房門，想去甘泉書院見一見陸夫子，消解誤會，但是想了想，還是停下了腳步。

    倒不是他不愿意去低頭，而是他份量不夠，很難真正與甘泉書院對話。

    要等到老五范俢范侍郎回來……

    好在建康距離江都實(shí)在是很近，再加上范侍郎一路急著回來處理事情，吩咐車夫一路快馬，到了傍晚時分，馬車就已經(jīng)到了江都。

    本來范侍郎這種級別的官員回鄉(xiāng)，當(dāng)?shù)毓賳T是要一起出城迎接，并且設(shè)宴款待的，但是范侍郎這一次來得急，而且又有事情，便沒有通知江都地方官府，而是悄摸摸的進(jìn)了江都城，一路來到了范家門口。

    范老爺下午時分就在門口等著了，見到范侍郎的馬車之后，他邁步迎了上去，然后就看到兩鬢帶著零星白發(fā)的范侍郎，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下了馬車之后，范侍郎站在原地，對著范老爺拱手作揖：“大兄?！?/br>
    范老爺嘆了口氣，上前拉住自己兄弟的衣袖。

    “身在江都，沒能給你幫上什么忙，反而給你惹了麻煩，真是對不住你了?！?/br>
    “話不能這么說?！?/br>
    范侍郎對著范老爺笑了笑，開口道：“前些年，大兄已經(jīng)幫了小弟許多了?！?/br>
    范侍郎能夠在朝堂上青云直上，單靠業(yè)務(wù)能力肯定是不行的，背后也需要有人打點(diǎn)關(guān)系，而當(dāng)時正是范家的全力支持，才讓他這些年官路暢通。

    兄弟倆很快進(jìn)了范家的大門，在偏廳坐下，奉茶之后，范侍郎看向自己的兄長，問道：“東成呢？”

    趙昌平深夜到訪之后，范侍郎大概就明白了江都的哪一個后生惹了事。

    他在江都的子侄輩雖然不少，但是真正地位高的也就只有范東成一個，能夠有資格惹到書院的，大概也就這么一個。

    “被我罰去祠堂跪著了?！?/br>
    范侍郎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看向范老爺，開口道：“大兄，小弟想要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大兄已經(jīng)知道了，還是要小弟去問東成？”

    “我知道了。”

    范老爺苦笑一聲：“我來與你說罷。”

    說著，范老爺把事情前后經(jīng)過大致說了一遍，然后微微嘆息：“事情大約就是這樣，逆子在背后主導(dǎo)嚴(yán)明禮舞弊，后來又找人去縣衙告發(fā)，多半是這件事情惹惱了甘泉書院，京城書院的人才會去找到你?！?/br>
    聽完范老爺?shù)脑?，范侍郎眉頭深皺。

    他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也跟著嘆了口氣。

    “東成這一次，惹的麻煩不小，他這么干……”

    “等于是在刨甘泉書院的根啊……”

    第八十一章 范家的狠人！

    這天晚上，范侍郎在范府里，與自己的兄長范老爺秉燭夜談，然后又去了一趟范家祠堂，與范東成一起祭拜了祖宗之后，親自交代了一番自己這個侄兒。

    第二天一早，天色剛亮，熬了夜的范侍郎便早早起身，洗漱過后簡單吃了點(diǎn)早飯，便帶著滿是黑眼圈的范大公子上了馬車，馬車一路出城，來到了甘泉書院門口。

    緊接著，范侍郎讓范東成去遞上自己的名帖，求見書院的陸山長。

    堂堂六部侍郎親自登門，即便是陸安世也不好怠慢，收到了拜貼之后，也親自到門口，把范家叔侄倆迎了進(jìn)來。

    這個時候，江都縣衙依舊死死捂住嚴(yán)明禮的事情，江都府衙也對這件事置若罔聞，因此書院里的人也不知道嚴(yán)明禮作弊。

    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把嚴(yán)明禮作弊的事情跟范家叔侄倆聯(lián)系起來，因此對于這叔侄倆的到來，書院也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

    甚至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中年人，乃是當(dāng)朝的刑部侍郎，幾乎位比九卿的大人物！

    見到陸安世之后，范侍郎主動上前，對著陸山長拱手行禮，滿臉笑容：“上一次與夫子見面，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去五六年時間了，五六年時間過去，夫子風(fēng)采不減，真是讓人艷羨。”

    說到這里，范侍郎頓了頓，自嘲一笑：“不似我俗務(wù)纏身，這幾年不僅白發(fā)益增，髀rou也長了出來，已經(jīng)愈發(fā)老了。”

    陸安世臉上也帶著淡淡的微笑：“山野之人而已，自然得了幾分清閑，不似侍郎，身擔(dān)朝廷重任?！?/br>
    至此，兩個人客套話就說完了。

    范俢回頭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侄子，沉聲道：“東成，你也是甘泉書院門人，還不來拜見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