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微微搖頭，自己動手把碗筷收拾好，送到了廚房去，見廚房沒有人，他又把碗給刷了。

    碗刷到一半，一個少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呀！”

    丫鬟蓮兒慌慌張張的來到沈毅面前，搶過沈毅手里的碗，帶著哭腔：“沈老爺你這是做什么？給老爺小姐知道了，我還要不要活了？”

    沈毅搖了搖頭，啞然一笑：“不礙事的，我以前跟我家兄弟兩個人一起生活，家里的碗刷的多了?！?/br>
    “那如何能一樣？”

    蓮兒低著頭，從袖子擦了擦眼淚，然后兩只手開始刷碗，眼淚吧嗒吧嗒的掉。

    “您現(xiàn)在是進(jìn)士老爺了，自然不能再干這種粗活，老爺他最講規(guī)矩了，要是知道了，要發(fā)脾氣的……”

    說完，她在伸手的圍裙擦了擦手，兩只手把沈毅推出了廚房。

    “好了沈老爺，老爺叫你呢，你快去書房罷！”

    沈毅無奈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廚房，來到了陸夫子的書房門口，伸手敲了敲房門之后，里面?zhèn)鱽砹艘宦暋斑M(jìn)來”。

    沈毅推門走了進(jìn)去，對著陸夫子拱手道：“先生?！?/br>
    “嗯?！?/br>
    陸安世正在寫些什么，沒有抬頭：“你坐下來，稍等我一會。”

    沈毅乖乖等候。

    大概等了一柱香時間，陸夫子終于把手里的東西寫完，然后他抬頭看向沈毅，問道：“你趙師伯前些日子寫信回來，說你走了宮里的門路，要去邸報司辦差？”

    聽了這話，沈毅忍不住心中感嘆。

    建康那位趙侍郎，與自家老師，還真是好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

    他只能低著頭，開口道：“是，恩師，過一兩個月，學(xué)生恐怕就要去邸報司主事了?！?/br>
    第三百零五章 責(zé)任與傳承！

    邸報司的事情，沈毅并不準(zhǔn)備瞞著陸夫子，實(shí)際上也不能瞞著陸夫子。

    這是他的恩師，也是未來一段時間他在朝廷里的靠山。

    從政治層面，或者是學(xué)術(shù)層面上來說，兩個人甚至可以從師徒關(guān)系升華為“父子關(guān)系”，因?yàn)閮蓚€人之間的這種師徒關(guān)系掙不脫，甩不掉。

    沈毅坐在陸夫子對面，把自己關(guān)于邸報司的想法大概說了一遍，然后他緩緩說道：“恩師，如果學(xué)生按照尋常門路入仕，規(guī)規(guī)矩矩的在六部觀政，等候吏部分配，即便僥幸進(jìn)入翰林院做了翰林官，至少也需要熬上七八年乃至于十幾年，才能夠有一些做事的能力?！?/br>
    “如果運(yùn)氣不好，被分配到地方上，以學(xué)生的成績，大概率是從一個中縣的縣令做起，到時候從縣到府再到省里，一路順暢恐怕也需要十幾年時間，才能夠替朝廷做一些事情?！?/br>
    “而學(xué)生去執(zhí)掌邸報司，立刻就可以替朝廷做事?！?/br>
    陸夫子神色平靜，他沉聲道：“你今年才十七歲，便是按照你所說，等個十幾年時間，也就是三十歲出頭而已，到時候你的心性也應(yīng)該沉穩(wěn)下來了，正適合替朝廷做事。”

    陸夫子看著沈毅，微微嘆了口氣：“為師也是從少年時代走過來的，你們這些少年人在想什么，為師心里很清楚，你沈子恒今年才十七歲，對于你來說，熬個十幾年時間，太漫長了，你急著想要立功，急著想要做事情。”

    “想要一展拳腳，展現(xiàn)自己的本事，是不是？”

    陸夫子看向沈毅，微微搖頭：“你也知道，正經(jīng)的文官路子是正途，既然是正途，就是無數(shù)前輩身體力行出來的經(jīng)驗(yàn)，走在正途上雖然緩慢，但是走的穩(wěn)當(dāng)?！?/br>
    “你弄的這個邸報司，昌平兄與我說了，他說邸報司目前是宮里的宦官在主事?！?/br>
    陸夫子皺眉：“而且，只是一個印邸報的差事，即便可以說一些話，但是歸根結(jié)底，這邸報刊印的東西，不是你沈子恒想說的話，只能是陛下想說的話，你進(jìn)邸報司，為師看不出能替朝廷做什么事情?！?/br>
    “一個弄不好……”

    陸夫子面色平靜：“還會壞了自己的名聲?！?/br>
    沈毅虛心受教，他微微低頭，笑著說道：“恩師說的這些話，其實(shí)我都是想過的，與恩師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如果朝廷現(xiàn)在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我大陳國強(qiáng)民富，那么學(xué)生中了進(jìn)士之后，便立刻去走恩師所說的正途，如果可以，學(xué)生可以在一些清水衙門踏踏實(shí)實(shí)的待一輩子?！?/br>
    “可是國朝并不安穩(wěn)?！?/br>
    沈毅嘆了口氣，開口道：“恩師您比我更知道朝事，應(yīng)該清楚，朝廷自先帝在兩淮大敗之后，就頗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朝政被楊敬宗等這些縮頭烏龜把持，恩師也是因?yàn)檫@件事，心灰意冷，才回了江都治學(xué)。”

    “如今，新君親政未久，正在銳意進(jìn)取，這是陳國最后一次機(jī)會了?！?/br>
    沈毅默默的說道：“如果這一次，朝廷依舊不能挺直脊梁，不能抬頭正視齊人，不能給讓那些齊人吃痛，吃虧，那么不需要太多……”

    沈毅沉聲道：“只需要兩三次大敗，當(dāng)今的新君多半也會像先帝那樣，熄了北望的念頭，會縮起頭來，一心一意想著偏安江南，想要茍全富貴?！?/br>
    “陛下今年才十七歲?！?/br>
    沈毅吐出一口濁氣：“如果他沒了心氣，那么朝廷可能會喑啞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四十年！”

    “兩代人都抬不起頭來。”

    “而陳國，還能不能堅持四十年……”

    沈毅低著頭，沒有說話：“這一點(diǎn)，恩師應(yīng)該比我清楚才是。”

    沈毅這番話，有理有據(jù)。

    這并不是他在陸夫子面前吹牛，而是他在私下里真真切切思考過的問題，按照沈毅對現(xiàn)在天下格局的估計，如果在當(dāng)今皇帝這一代，也就是洪德朝，陳國沒有能完成戰(zhàn)略地位的改變，那么陳國的國運(yùn)也就到頭了。

    即便陳國不會亡在洪德朝，至多也就是往后一兩代人，國家也就沒了。

    到時候后世人記起這段歷史，可能會來上一句。

    南陳名亡于某某，實(shí)亡于洪德。

    而沈毅也算過自己，以及沈家的將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成了個人的階層躍遷，以后他就是陳國的文官老爺了。

    不止是他，他將來的兒子，女兒，乃至于孫子，都會成為陳國的上層階級，成為所謂的“士族”。

    而如果沈毅這樣安逸下去，可能四十年后他子孫滿堂的時候，一場來自于北方的兵禍，會把沈家毀的干干凈凈，到時候一大把年紀(jì)的沈某人，可能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孫們，淪為陳情表中所寫的“亡國賤俘”。

    《燕聞》那本書里記錄的東西，沈毅至今歷歷在目。

    這些胡人作起惡來，實(shí)在與畜牲無異。

    更可怕的是，數(shù)十年后破滅陳國的，可能未必是現(xiàn)在北邊這個已經(jīng)孱弱，已經(jīng)被“漢化”的北齊，而很有可能是北邊某個更加兇狠，更加殘暴的異族。

    兩世為人，沈毅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為這個時代做點(diǎn)什么，最起碼，他不能讓《燕聞》之中記錄的事情再現(xiàn)，不能讓某一天，建康城里的女子也經(jīng)歷六十年前燕都的人間煉獄。

    陸夫子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了一口氣：“可是邸報司，又能做什么呢？”

    “邸報司能做的事情多了?！?/br>
    沈毅笑著說道：“即便是現(xiàn)在初創(chuàng)的邸報司，已經(jīng)有了一些搜集情報的能力，將來學(xué)生接掌了邸報司之后，會盡力擴(kuò)張這個衙門，有朝一日，邸報司會成為朝廷最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看向陸夫子，沉聲道：“恩師，學(xué)生要做的不止是一個邸報司，將來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萬里之行始于足下，總要有個開始?！?/br>
    “邸報司就是學(xué)生的開始。”

    不得不說的是，沈毅的口才不錯。

    以至于陸夫子都被他這番話觸動，這位陳國的老憤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沈毅，輕聲感慨：“將來子恒如果真的能替朝廷做成一些事情，為師將來到了地下，也會含笑九泉。”

    他看著沈毅，問道：“子恒什么時候回建康？”

    沈毅低頭想了想，回答道：“預(yù)計五六天之后，處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便動身回建康?！?/br>
    “好。”

    陸夫子撫掌道：“到時候，來書院接老夫一程，老夫與你一起去建康走動走動，去替你見一見昌平兄?！?/br>
    他看向沈毅，臉上露出笑容。

    “你只要有這份心，書院能幫你的都會幫你?！?/br>
    沈毅聞言大喜。

    自家老師，這是要去建康給自己鋪路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陸夫子恭敬作揖。

    “學(xué)生……拜謝恩師！”

    第三百零六章 融入這個時代

    陸夫子在江都整整八年時間，基本上沒有出過門，就連趙昌平數(shù)次相邀，請他去建康做客，他都沒有應(yīng)承過。

    但是這一次，這位甘泉書院的山長，仕林公認(rèn)的江左大儒，終于肯離開江都，前往建康了。

    沈毅也因此放下了心。

    倒不是因?yàn)殛懛蜃右ソ嫉氖虑榉判?，而是因?yàn)殛懴壬先ィ憥熋靡彩且サ?，到時候再建康城里，再讓趙師伯順?biāo)浦垡环?，這件事多半就成了。

    這天，沈毅在甘泉書院待了一整個下午，一直到日落黃昏時分，他才告辭離開。

    陸夫子沒有送他，但是陸姑娘卻把他送到了自家門口。

    她在門口停步，輕聲道：“師哥，書院人多，我便不送你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一些?！?/br>
    沈毅微笑點(diǎn)頭：“放心罷，這條路我走過許多次了，不必?fù)?dān)心我?！?/br>
    陸姑娘看了一眼沈毅，然后低下了頭：“師哥，你今年去建康之前，我跟你說過我的名字，你還記得么？”

    沈毅連忙回答。

    “記得記得，師妹的名字叫……”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被陸姑娘打斷。

    “師哥記得就好，不必說出來……”

    沈毅微笑道：“師妹，恩師已經(jīng)同意跟我一起去建康了，這幾天你在家里可以準(zhǔn)備準(zhǔn)備，等幾天之后，咱們一起動身去建康?！?/br>
    聽到老爹同意去建康了，陸姑娘心中一喜，隨即又低下頭，開口道：“嗯，我記下了……”

    她鼓起勇氣抬頭看著沈毅，微微一笑：“師哥，我許多年沒有去過建康了，等到了建康，你領(lǐng)著我到處看看……”

    沈毅連忙點(diǎn)頭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