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jīng)推測過地方軍的戰(zhàn)斗力，按照他的估計，一千臨海衛(wèi)，即便會付出一些代價，怎么也能吃下這股倭寇，但是雙方在晚上交手，前后也就一個時辰左右，戰(zhàn)損比竟然如此懸殊！

    更離譜的是，臨海衛(wèi)的官軍都是披甲的。

    而倭寇基本上統(tǒng)統(tǒng)都是布衣。

    他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口道：“這些倭寇，竟然這樣兇悍，敢正面跟官軍對沖不說，還能夠大獲全勝！”

    “不全是倭人。”

    李穆悶哼了一聲，開口道：“這些倭寇在城下呼喝的時候，零星可以聽到不少倭語，但是他們發(fā)號施令的時候，說的分明就是沿海的方言，雖然我聽不太懂，但是依稀可以聽到有臺州府方言！”

    “為首的倭寇首領(lǐng)，一定是漢人！”

    說到這里，李穆一肚子火氣，怒聲道：“多半就是王家的人，不是王家人，也是王家豢養(yǎng)！”

    “這些地方富豪，簡直無法無天了！”

    他扭頭看向沈毅，問道：“王家大宅那里，沒有出事罷？”

    “出事了?！?/br>
    沈毅微笑道：“不過事情不大，估摸著有六七個人想趁亂生事，其中三個人被當場撲殺，其他幾個逃了?！?/br>
    “王家的所有人，都被關(guān)在大宅里，一個都沒有走脫?！?/br>
    “我饒不了他們！”

    李穆憤然站了起來，把對倭寇的憤怒，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嫁在了王家人頭上，怒聲道：“這一家人，統(tǒng)統(tǒng)要大辟，一個也休想走脫！”

    沈毅依舊坐在地上，笑著說道：“世子，王家人都是砧板上的魚rou，不急著處理他們，現(xiàn)在咱們著急的應(yīng)該是怎么組建抗倭兵?！?/br>
    李穆悶哼了一聲，開口道：“再組建新軍，一個都不能從地方軍里挑選，這些地方軍，恐怕連訓練都沒有訓練過，都是些吃空餉的廢物！”

    沈毅微微搖頭，開口道：“世子，這些世襲的軍戶，世代相承，晉升無門，自然沒有什么戰(zhàn)力，這一次跟倭寇作戰(zhàn)，雖然近身殺敵的人不多，但是不也有幾個正面殺了倭寇的臨海衛(wèi)將士么？”

    李穆若有所思，問道：“子恒的意思是？”

    “提拔，狠狠地提拔。”

    沈老爺緩緩說道：“讓他從官軍，變成軍官，讓他成為官老爺，讓他功成名就！”

    “告訴所有人，從今天開始，只要殺倭寇，就能夠升官發(fā)財！”

    “而這幾個擊殺了倭寇的臨海衛(wèi)將士，或許就會是咱們組建抗倭軍的基石?！?/br>
    說到這里，沈毅頓了頓，開口道：“不過這件事不能急，等明天白天，我先去看看這幾個‘勇士’，再讓邸報司去查一查他們的根底，確定沒有問題之后，就可以把他們吸納進抗倭軍了。”

    說到這里，沈毅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而且據(jù)我所知，倭寇之所以兇悍，是因為他們所用的倭刀鋒利，近身之后很是厲害，因此咱們的抗倭軍，需要用一些長柄的兵器應(yīng)對，避免跟倭寇近身搏殺。”

    這種長柄武器，沈毅是知道的。

    名為“狼筅”。

    乃是戚家軍抗倭時發(fā)明的兵器，或者是器具，非常適合對抗倭刀。

    不過狼筅這種東西，沈毅只知道是用毛竹作柄，再裝配一些枝杈之類的鐵器，但是具體是什么模樣，他還要聯(lián)系當?shù)氐蔫F匠做出成品之后，再一點點實驗。

    就這樣，兩個人坐在城樓的地上，一點一點討論商量應(yīng)對倭寇的法子。

    很快，天色慢慢亮了起來。

    沈毅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對著李穆拱了拱手，笑道：“世子，您去城里審一審王家人，我去臨海衛(wèi)軍營里，見見那幾個殺了倭寇的勇士。”

    李穆也站了起來，面露殺氣。

    “好，我去好好審一審這些王家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糜爛的衛(wèi)所

    天光大亮之后，臨海衛(wèi)的傷亡統(tǒng)計了出來。

    一共陣亡了三十九個人，被倭寇當場砍殺。

    其余重傷輕傷的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號人。

    這個陣亡的比例并不奇怪，很多時候人的生命力就是這樣出奇的頑強，當然了，一些重傷員雖然沒有當場死掉，也很難救回來，會在后續(xù)的幾天時間里陸續(xù)死掉。

    沈毅巡視了一下臨海衛(wèi)的傷兵營，一路上血腥味很重，看到這些躺在地上的傷兵，沈毅心里也有些感慨。

    不管怎么說，這些人也是實實在在流了血的。

    就在沈毅在傷兵營里走動的時候，已經(jīng)三十來歲的臨海衛(wèi)千戶凌肅，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過來，陪在沈毅身邊，小心翼翼的說道：“沈司正……”

    沈毅扭頭看了看他，然后禮貌性的笑了笑：“凌千戶不陪在世子身邊，怎么卻來跟著我了？”

    凌肅低著頭，滿臉慚愧之色：“凌某知道，這一次臨海衛(wèi)打的一塌糊涂，世子生氣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凌某已?jīng)做好被檻送建康的準備了，只是這一仗只怪我這個千戶指揮不力，我臨海衛(wèi)的兄弟們，都是無罪的……”

    “希望沈司正，能在欽差老爺面前美言幾句，不要讓朝廷怪罪到臨海衛(wèi)頭上，一切的罪責，凌某都愿意承擔……”

    千戶是五品官，而且是正五品。

    如果是一個正五品的京城文官，已經(jīng)可以稱得上是朝廷的初級大佬了，但是大陳重文輕武，除了另類的趙閥之外，其他武官的地位普遍不高。

    比如說凌肅這個五品的千戶，跟沈毅說話都客客氣氣的，即便他們中間隔著整整三品十二級的差距。

    當然了，凌肅之所以尊敬沈毅，主要不是因為沈毅現(xiàn)在的品級，而是因為沈毅兩榜進士的出身，以及身上這個翰林的身份。

    沈毅看了看這位千戶，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后緩緩問道：“臨海衛(wèi)戰(zhàn)力如此低下，堂堂官軍，甚至到了望賊人而逃的地步，如何就是無罪了？”

    凌肅低著頭，長嘆了一口氣：“沈翰林應(yīng)該知道，地方上的衛(wèi)所兩級，每衛(wèi)設(shè)指揮使，統(tǒng)領(lǐng)五個千戶，按照道理來說，一衛(wèi)應(yīng)當有五個千戶所才對。”

    “我臨海衛(wèi)既然有個‘衛(wèi)’字，原先自然也是有五個千戶所的?！?/br>
    凌肅低著頭，臉色有些慚愧道：“本來臨海衛(wèi)有土地，平時屯田，戰(zhàn)時上陣，但是大陳立國百多年，歷代的指揮使以及各個千戶，開始侵吞臨海衛(wèi)所屬的田產(chǎn)，到了凌某這一代時，臨海衛(wèi)的田產(chǎn)連養(yǎng)活一個千戶所都成了問題……”

    “因為土地匱乏，臨海衛(wèi)大量軍士外逃，以至于到現(xiàn)在，臨海衛(wèi)只剩下了一個千戶所，其他幾個千戶所，連設(shè)也不設(shè)了?！?/br>
    “雖然仍舊有指揮使，但是指揮使常年告病，住在臨安府，我就任千戶已經(jīng)八年時間，連他一面都沒有見過……”

    凌肅低著頭，面色慚愧：“到今天，臨海衛(wèi)剩下的土地，連養(yǎng)活一千人都成了問題，因此凌某手下的將士們，多半都不住在衛(wèi)所里，大多都在各自家里耕田，前兩天凌某才把他們召回來……”

    “讓這些人去面對倭寇，已經(jīng)是難為他們了?！?/br>
    沈毅聞言，沉默了許久。

    然后他默默嘆了口氣，開口道：“凌千戶說的話，沈某會派人核實，如果凌千戶所言非虛，這件事我會如實稟告欽差，若臨海衛(wèi)真的這樣窘迫，欽差也不會坐視不理?！?/br>
    “不過……”

    沈毅看了看凌肅，淡淡的說道：“我聽說地方上的衛(wèi)所，軍士流失大部分不是因為自發(fā)外逃，而是因為上面的軍官想要吃空餉，臨海衛(wèi)的軍士五去其四，恐怕不止是軍士外逃罷……”

    凌肅低著頭，長嘆了一口氣：“沈司正，凌某方才已經(jīng)說過了，臨海衛(wèi)原先有五個千戶所，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個，另外四個千戶，都因為吃空餉被朝廷給辦了，整個千戶所，只有我父一個千戶，沒有跟他們同流合污……”

    沈毅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罷了，凌千戶，臨海衛(wèi)的事情咱們以后再談，我聽說昨天晚上抵抗倭寇的時候，雖然打的很慘，但是還是有人陣斬了倭寇的，麻煩你帶我去看一看，陣斬倭寇的勇士……”

    凌肅聞言，微微松了口氣，他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開口道：“凌某已經(jīng)統(tǒng)計過了，昨天夜里一共打死打傷倭寇……二十余人，其中有七八個被倭寇們搶走了，留在戰(zhàn)場上的有十三個，這十三個人里還有五個沒有斷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我們殺了。”

    “這十三個人里，有三人是被正面近戰(zhàn)格殺?！?/br>
    沈毅默默點頭，他神色有些復雜，開口道：“昨天但凡擊殺了倭寇的，不管是用火器還是用弓弩，統(tǒng)統(tǒng)原地升一級，賞銀十兩?！?/br>
    說到這里，沈毅看了一眼凌肅，開口道：“還有另外三個近戰(zhàn)格殺了倭寇的勇士，另有重賞?！?/br>
    凌肅松了口氣，開口道：“我?guī)蛩菊?。?/br>
    很快，在凌千戶的帶領(lǐng)下，沈毅在臨海衛(wèi)的臨時營帳里見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傷兵，后背上被倭刀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趴在床上，因為失血，嘴唇已經(jīng)慘白。

    另一個是一個少年人，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跟沈毅差不多大，身材壯碩，欺負呈古銅色，看起來很有力量。

    “這個受傷的，姓萬名叫萬鐘，是我們臨海衛(wèi)的好手，他正面格殺了一個倭寇，被另一個倭寇在背后偷襲，劃了個口子?！?/br>
    凌千戶指著毫發(fā)無傷的那個少年人，又說道：“他叫薛威，正面砍殺了一個倭寇，然后城墻上的火炮弓弩鋪灑下來，他才撤了回來?！?/br>
    凌肅說到這里，便不再繼續(xù)說話了。

    沈毅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第三個斬殺倭寇的，便是凌千戶你，是不是？”

    凌千戶低頭，臉色有些發(fā)紅：“這兩個兄弟都是普通的皮甲，凌某是一身鐵甲，做不得數(shù)的。”

    沈毅低頭想了想，然后看了看這兩個少年，微微一笑道：“你們二人作戰(zhàn)英勇，每人賞銀二十兩?！?/br>
    “欽差奉皇命組建抗倭軍，你二人都有機會加入抗倭軍，將來大有重用！”

    趴在床上的萬鐘臉色慘白，沒有說話。

    而薛威則是撲通一聲，跪在了沈毅面前，臉色激動的有些漲紅。

    “多謝欽差老爺賞賜！”

    沈毅看著他激動的臉色，心里暗自猜測。

    這個人……現(xiàn)在很缺錢。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沈毅扭頭看向凌肅，沉聲道：“凌千戶，臨海衛(wèi)陣亡的將士，撫恤由我親自去發(fā)，會發(fā)到每一家每一戶的手上，你去統(tǒng)計名單罷?！?/br>
    凌千戶聞言精神一振，立刻對沈毅抱拳。

    “凌某這就去！”

    第四百二十章 梅開二度

    沈毅在城外的臨海衛(wèi)臨時營帳里，待了半天的時間，統(tǒng)計出了具體的傷亡數(shù)據(jù)，以及拿到了需要撫恤的人員名單。

    拿到了這些名單之后，他就在大營里找了塊板子，找來筆墨紙硯，鋪在木板上，將需要撫恤的人名，撫恤金額一一記下，然后又把受傷致殘的人員名單記下，就這樣一直忙碌到下午，才把這些東西弄完。

    甚至連中午飯都沒有來得及吃。

    到了中午的時候，凌肅用飯盒給沈毅送來了幾個小菜，沈毅都搖頭拒絕，專心給欽差老爺做好文書的工作。

    到了下午的時候，他才把這些文書的差事弄完，然后讓臨海衛(wèi)的人原地休整，他帶著幾頁寫滿文字的紙張，重新進了臨?？h城。

    進了縣城之后，沈毅一路到了王家大宅門口，這會兒大宅門口，被一群王府的親衛(wèi)和一眾臨海衛(wèi)的人牢牢把守，地方兩級衙門的衙差和官員都被擋在了外面，沈毅剛到大宅門口，就看到縣令鄧泉和知府袁淵以及知府衙門的一眾官員，在大宅門口焦急的等待。

    見到沈毅從遠處走來，袁府尊連忙迎了上去，對著沈毅拱了拱手，苦笑道：“沈翰林可算是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