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看了看袁知府，以及他身后的一眾地方官，皺眉道：“幾位老爺這是？”

    這里袁知府最大，自然由他一個人說話，這位府尊老爺拉著沈毅的衣袖，神色有些緊張：“沈翰林，這王家通倭的事情，我等地方官員，事先真是一點都不知情，我們跟這王家，也沒有任何干系……”

    沈毅啞然道：“府尊，也沒有人說你們與這王家有干系啊？”

    袁府尊苦笑道：“可是欽差大人從城外回來之后，便把我們兩級衙門的人統(tǒng)統(tǒng)趕出了王家大宅，不許我們見任何一個王家人，我等也是擔(dān)心欽差大人誤會……”

    一旁的鄧知縣咽了口口水，附和道：“誤會了我等不要緊，如果影響了欽差大人辦事，那就罪莫大焉了……”

    此時，這些臺州府的地方官，每一個人都神色緊張。

    沒辦法，他們每個人都跟王老爺吃過飯。

    要說這些地方官通倭，自然是沒影的事情，但是要說他們跟王家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也是說不通的。

    因此，這些人自然緊張不已。

    因為通倭是大案，只要身為欽差的李穆一句話，就可以把他們這些地方官統(tǒng)統(tǒng)牽扯進去，到時候不僅烏紗帽不保，就是身家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沈毅看了看這些地方官員，沉吟了一會兒之后，開口道：“諸位放心，如果諸位果真跟倭寇，跟王家沒有什么干系，欽差也不會冤枉了你們，現(xiàn)在你們聚集在這里也是無用，昨夜倭寇進犯，城外的臨海衛(wèi)傷亡不少，現(xiàn)在需要一些大夫跟傷藥，這些都需要地方官府調(diào)度，諸位現(xiàn)在還是去做一些你們應(yīng)當做的事情罷，不然……”

    他看了看眾人，淡淡的說道：“不然，即便倭寇的事情跟諸位無關(guān)，諸位恐怕也要被安上一個瀆職的罪名了?！?/br>
    袁府尊聞言，毫不猶豫的看向手下的鄧泉，沉聲道：“鄧縣令，城外我大陳將士苦戰(zhàn)，你現(xiàn)在就帶著醫(yī)藥去城外支援，多帶些葷菜出去，給將士們補補，后續(xù)花銷，由兩級衙門攤付！”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是頂頭上司，鄧知縣看了沈毅一眼，不敢怠慢，對著兩個人拱了拱手之后，就下去辦事去了。

    而袁知府安排了事情之后，便對著沈毅露出了一個笑臉，開口道：“沈翰林，你看，能不能帶著袁某進去見一見欽差，看看有沒有什么知府衙門幫得到的地方……”

    沈毅對著他禮貌一笑。

    “袁府尊，沈某只是一個八品小官，很多事情沈某做不得主，你說的事情，我要進去問過欽差之后，再出來給府尊答復(fù)。”

    說罷，沈毅對著袁淵拱了拱手，大踏步走進了王家大宅。

    守門的是晉王府的親衛(wèi)，應(yīng)該是被李穆叮囑過，并沒有阻攔沈毅的意思，任由他走了進去。

    一走進王家大宅，一股血腥味就撲面而來，進入到了王家大宅的前院之后，沈毅在前院的空地上，看到了一灘灘鮮血。

    很明顯，那位晉王世子在王家動刀子了。

    沈毅嘆了口氣，一路來到了王家大宅的后宅，在后宅一處臥房里，找到了正在補覺的李穆。

    李穆這會兒，睡得迷迷糊糊，被叫醒之后他還有些惱怒，但是知道是沈毅回來了之后，這位世子揉了揉眼睛，強打起精神，請沈毅坐下。

    沈毅在房間里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從懷里取出自己做了半天的文書，開口道：“世子，這是我統(tǒng)計出來的臨海衛(wèi)具體的傷亡，還有要撫恤的人員名單。”

    李穆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開口道：“這臨海衛(wèi)的事情，我是一個字都不想看，子恒你自己決定就是?！?/br>
    沈毅把文書放在了一邊，微笑道：“世子，我在臨海衛(wèi)軍營里待了半天，問了他們不少事情，這臨海衛(wèi)，并沒有咱們看到的那么不堪，或者說他們也不是一無是處。”

    沈毅把臨海衛(wèi)孱弱的成因大致說了一遍，然后開口道：“臨海衛(wèi)說的事情，我會派邸報司慢慢核實，不過如果這凌千戶所說非虛，那么臨海衛(wèi)的孱弱，或許不僅僅是臨海衛(wèi)的原因，而是衛(wèi)所制本身就已經(jīng)出了大問題?！?/br>
    見李穆沉默不語，沈毅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后，繼續(xù)說道：“世子，王家的人……”

    “被我關(guān)起來了?！?/br>
    李穆悶哼了一聲，開口道：“這些人，死鴨子嘴硬，死活不承認他們跟倭寇之間的關(guān)系，我忍不住動了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準備松口了?！?/br>
    他怒聲道：“還有，在王家大宅的地下，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地道，順著這些地道，總能發(fā)現(xiàn)王家勾聯(lián)倭寇的一些證據(jù)！”

    “等證據(jù)齊備，我立刻就上書朝廷，請國法斃了他們！”

    不得不說，李穆這個人做事很講究。

    皇帝給了他臨機決斷的權(quán)力，他完全可以直接把這些王家人給殺了，再上報朝廷，但是即便在他非常憤怒的情況下，他還是選擇先上報朝廷。

    這種行為，就很討喜。

    會讓建康城里的皇帝陛下覺得安心。

    沈毅坐在李穆對面，開口道：“世子，臺州府的事情自然要上報，但是朝廷派我們下來，是平倭的，如今我們到了臺州府，卻吃了倭寇一個悶虧?！?/br>
    “這個時候，不用那么著急上報。咱們先打掉倭寇的囂張氣焰，再上報不遲。”

    李穆臉色難看，無奈的說道：“附近只有臨海衛(wèi)可用，臨海衛(wèi)都拿那些倭寇沒辦法，如何能打掉倭寇？”

    “況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訓(xùn)，他們多半不會貿(mào)然再來了?！?/br>
    沈毅低聲道：“世子，我以為……他們還會再來?！?/br>
    李穆看向沈毅，眉頭舒緩：“何以見得？”

    “因王家的人還在我們手上，王家大宅也還在我們手上?！?/br>
    “這支倭寇，明顯很在乎王家?！?/br>
    “既然王家這個餌很香，那不妨……”

    沈老爺兩只手攏在了袖子里，抬頭看向李穆，聲音平靜。

    “不妨再用一次?！?/br>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仿元敬公狼筅

    沈毅跟李穆兩個人，干脆就住在了王家大宅里，同時并沒有讓地方衙門插手這件事，而是把王家的所有人都幽閉在王家大宅，準備理清楚所有證據(jù)之后，跳過地方衙門，直接聯(lián)系朝廷的人過來處理。

    跟世子簡單溝通了一下之后，兩個人各自寫了一個簡單的秘奏，派人快馬送回建康，遞到皇帝那里。

    寫完這封秘奏之后，沈毅也有些扛不住了，讓人在王家大宅收拾出了一間空房之后，躺在床上飽飽的睡了個覺。

    他睡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睡醒之后，他推開房門，一個三十歲出頭的漢子等在了房間門口，見到沈毅之后，立刻恭敬低頭：“司正?！?/br>
    這人正是邸報司四組組長鄭虎。

    相比較沈毅，鄭虎提早好幾個月就到了臺州府，并且在這里主持邸報司分部的事情，他本人就是內(nèi)衛(wèi)負責(zé)訓(xùn)練情報人員的教頭，在這方面相當專業(yè)，因此幾個月時間下來，他在臺州府的工作已經(jīng)卓有成效。

    比如說，王家這些年被劫掠商船的數(shù)目，就是鄭虎派人送到沈毅這里來的，沈毅能夠這么精準的判定王家與倭寇“有染”，這里面多多少少也有鄭虎的功勞。

    沈老爺看了看自己的這個直系下屬，伸了個懶腰：“來多久了，怎么不敲門？”

    鄭虎滿臉笑容，開口道：“屬下也沒有什么大事，聽說司正一天一夜沒睡了，便沒有打擾司正休息?！?/br>
    又打了個哈欠之后，帶著鄭虎在王家大宅里，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然后有些慵懶的說道：“前幾天讓你查倭寇的消息，知道昨天晚上進犯臨?？h的倭寇是什么來頭么？”

    鄭虎低著頭，微微嘆了口氣道：“司正，您也到臨海好幾天時間了，應(yīng)該知道，這里的人說話不太好懂，我們邸報司剛到這里，也來不及發(fā)展本土勢力，因此只能扮作外地人，跟這些本地人打聽，消息是知道了一些，但是并不太多?！?/br>
    “先說來聽聽。”

    鄭虎低著頭，神態(tài)恭謹：“據(jù)屬下所知，臺州府常年有倭寇襲擾，而且不止一股倭寇，甚至不止是倭寇……”

    “有些賊人，會假扮倭寇去搶錢搶物，只不過這些人都是烏合之眾，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不要說碰到官軍，就是碰到衙差，他們也是掉頭就跑，這些年臺州府衙門報上去抓到的所謂倭寇，多數(shù)是這種?！?/br>
    “即便如此，這些人打著倭寇的名頭，也著實做了不少惡事?！?/br>
    鄭虎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除了這些人之外，真正勢力比較大的倭寇一共有三股，其中兩股人都在一百人左右，這些人里有不少東瀛浪人……”

    “這些來自東瀛的倭人，信奉他們的所謂武士精神，雖然武藝不一定如何高強，但是都跟愣頭青一樣不怎么怕死，再加上他們的倭刀鋒利，打起來很是厲害?！?/br>
    不要命這種性格，在搏命的時候是很占便宜的。

    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惜命，尤其是聰明人，會更加惜命。

    但是倭人不一樣，他們有一些比較莫名其妙的信仰，很多人都不把死當回事，正是這種悍不畏死的精神，讓這些倭寇得以在沿海橫行。

    如果陳國還處于建國初年那會兒，軍隊戰(zhàn)力強橫，訓(xùn)練有素，而且同樣無所畏懼，面對這些倭人的時候，只要一個列陣沖鋒，就可以把倭寇的陣營沖散，把他們變成待宰的羔羊。

    因為真正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并且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洗禮的軍人，成群之后是非?？膳碌?，單兵戰(zhàn)力跟成群之后的戰(zhàn)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現(xiàn)在，陳國地方上的衛(wèi)所，已經(jīng)糜爛了，平時里訓(xùn)練都不一定訓(xùn)練，基本上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水平。

    再加上人人畏死，才會被倭寇碾壓。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你繼續(xù)說。”

    鄭虎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昨夜倭寇襲城的時候，屬下也帶人去看了，昨天晚上單單城下的倭寇就有一百多人，倭寇不太可能傾巢而出，因此這批人最少有兩三百，而臨?？h附近能有這個數(shù)量的倭寇，就只有一股了?！?/br>
    “沿海的漁民們說，這股倭寇的首領(lǐng)，叫做汪顯?！?/br>
    “汪顯……”

    沈老爺瞇了瞇眼睛，悶哼道：“莫不是王顯？”

    鄭虎低著頭，開口道：“這屬下就不知道了。”

    他低聲道：“這汪顯，是臺州府一帶勢力最大的海盜，盤踞在海上東磯島一帶，聽漁民說，他手下足有十幾二十條船，有大有小，在臺州府海域稱王稱霸。”

    沈毅默默點頭。

    老實說，現(xiàn)在他對海上的倭寇，基本上沒有任何辦法，也沒有任何應(yīng)對的手段。

    只能等倭寇上岸，他才能想法子應(yīng)對。

    不過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等抗倭軍成型，有了足夠的戰(zhàn)船，就可以在海上攆著倭寇打了。

    如果戰(zhàn)船足夠強大，說不定可以去東瀛本島逛一逛！

    “你把搜羅到的資料寫成文書，送到我這里來?！?/br>
    沈毅看了一眼鄭虎，開口問道：“四組那里還有錢么，沒有錢的話，我給你再批一點。”

    邸報司現(xiàn)在很有錢。

    主要是皇帝舍得給邸報司花錢，再加上建康城以及那些大城市的邸報司，發(fā)展的都很不錯，以至于建康邸報司賬面上差不多有七八萬兩銀子，沈毅隨身也帶了兩張一萬兩銀子的兌票。

    他沈老爺現(xiàn)在是正經(jīng)的職輕權(quán)重。

    別的八品官可能還在跟幾十兩銀子的俸祿打交道，沈毅已經(jīng)可以恣意使用近十萬兩規(guī)模的資金了。

    鄭虎撓了撓頭，有些不太好意思：“司正，屬下在臺州府也沒有做什么事情，不好意思跟您拿錢的，等屬下需要錢的時候，再跟您打報告?！?/br>
    打報告，是邸報司內(nèi)部比較流行的說法，之所以流行，自然是因為沈毅這個老板喜歡這個說法。

    沈毅“嗯”了一聲，開口道：“你先回去罷，明天一早再來這里等我，帶我去找臨?？h比較出名的鐵匠鋪?！?/br>
    鄭虎立刻站了起來，對著沈毅躬身行禮道：“屬下告退?！?/br>
    說罷，他大踏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