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老三是丁滿，的確是常去沈家的。

    許復再一次皺眉。

    他沉默了一會兒，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有些惱火的說了一句：“不吃了。”

    說罷，許復大踏步向前走去。

    秦柱聞言，立刻就有些慌了。

    他知道自家大哥有些生氣了了，于是趕忙三兩步趕了上去，陪著笑臉：“哥，我說錯話了……說錯話了，要不然你打我兩下出出氣……”

    “我知道你記沈公子的恩情，我們五個人也都記得沈公子的恩情，我就是心疼你，才這么隨口一說……”

    見許復不理自己，秦柱有些著急了，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然后低頭道：“哥，我這個人有時候說話不過腦子，你不要生我的氣……”

    許復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這個大個子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柱子，我跟著沈公子，并不全是因為他在江都時候?qū)υ蹅儙讉€人的恩情?！?/br>
    “更重要的是……”

    許復面色嚴肅：“更重要的是，只有公子他，把我們兄妹幾個當人看?！?/br>
    “當初咱們幾個在江都窮的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時候，公子他也沒有把咱們當畜牲看待，更沒有把咱們收為家仆?！?/br>
    “他當初跟我說的是，想讓咱們幾個幫他辦點事情，讓咱們幾個人去替他傳唱童謠?！?/br>
    “童謠的事情過去之后，他說的是要跟咱們幾個合作，讓咱們六個人能有個生計，不至于繼續(xù)流落街頭?！?/br>
    說到這里，許復看了秦柱一眼，默默嘆了口氣。

    “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老四他說漏了嘴，把童謠的事情說了出去?！?/br>
    “這件事，當初咱們幾個都沒放在心上，畢竟公子也已經(jīng)把事情揭過去了，只是說了老四幾句，并沒有跟咱們說太多?！?/br>
    “可是這兩年，我常?；仡^想這件事?！?/br>
    許復看著秦柱，低聲道：“柱子，你這兩年也算是見過世面了，你好好想一想，當初公子他身上還沒有功名，童謠的事情泄露出去，幾乎會得罪整個江都衙門?！?/br>
    “這件事，該有多大？”

    許復滿臉嚴肅：“雖然不知道這件事當初是怎么平息的，但是公子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追究咱們，甚至沒有放棄咱們?！?/br>
    “有些事情，你要好好回頭想一想，咱們兄妹六個人能走到今天，錦衣玉食，得享富貴，并不是因為咱們幾個如何如何有本事。”

    “是因為咱們幾個的運氣足夠好，碰到了公子?！?/br>
    “你再想一想?！?/br>
    許復看著秦柱，默默說道：“這建康城里的貴人們，那些到翠云樓吃飯的達官顯貴，包括高公公在內(nèi)……”

    “除了公子。”

    許復大官人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又有哪個，當真正眼瞧過咱們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圣眷正隆

    正月十七，休假兩個多月的沈老爺，終于從家里動身，準備離京南下。

    去年他用了大半年時間，把抗倭軍的雛形建構(gòu)了出來，并且已經(jīng)初見成效，幾乎蕩平了陸上的倭寇，而在今年的洪德九年，沈毅要做平息?；?。

    即便做不到，最起碼也要讓近海再無倭寇襲擾。

    當然了，對于沈毅以及抗倭軍來說，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抗倭軍的編制問題。

    現(xiàn)在的抗倭軍，是一衛(wèi)兵馬，五千人的編制，統(tǒng)領(lǐng)是李穆這個抗倭軍指揮使。

    如果今年皇帝陛下能夠下定決心，那么抗倭軍很有可能會擴建到兩三萬人的編制，到時候就不再是一衛(wèi)，而是會新成立一個都指揮使司來統(tǒng)一指揮。

    也就是會不會在沿海建立都司。

    這件事情，對于抗倭軍上下的集體將士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如果朝廷擴編抗倭軍，那么抗倭軍現(xiàn)有的所有將士們基本上都可以原地升上一級，甚至有可能會原地爬升好幾級。

    不過升級成為都司，也不是全然沒有壞處的。

    最明顯的壞處，是對沈毅來說的。

    一旦在沿海建立都司，那么李穆便不可能擔任都指揮使，連掛名也不可能。

    李穆卸任之后，新來的都指揮使會不會尊重沈毅的意見，是非常難講的。

    而以沈毅現(xiàn)有的品級以及地位，他連統(tǒng)領(lǐng)一衛(wèi)兵馬都需要假手李穆，更不要說統(tǒng)領(lǐng)都司了。

    也就是說，抗倭軍一旦升級，可能會影響沈毅在抗倭軍之中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的抗倭軍雖然已經(jīng)入得趙閥眼中，但是畢竟只有五千人，再怎么也翻不出浪花來，而一旦抗倭軍的人數(shù)再暴漲幾倍，趙閥多半就真要把抗倭軍，把沈毅當成眼中釘rou中刺了。

    從沈毅的角度出發(fā)，他并不想讓抗倭軍擴編的太快，最好是以現(xiàn)在一衛(wèi)的兵馬穩(wěn)定個兩三年之后，再考慮擴編的事。

    而皇帝陛下卻不一定能夠沉得住氣。

    畢竟皇帝看趙閥已經(jīng)非常不順眼了，他很急切的需要培養(yǎng)出一股可以取代，哪怕是暫時取代趙閥的軍事力量。

    而抗倭軍之后的走勢如何，其實也全看皇帝陛下的心思。

    因為在家里待的太久，沈毅離開家里的時候有些不太舍得，一家老小也都一路把他送出了城門口，臨別之前，陸夫子上前，將幾本書遞在沈毅手里，小老頭看著即將遠行的女婿，神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擔憂。

    “這是前朝大將的剿寇實錄，其中有一部分是剿滅倭寇的，為父在建康找了好幾天，才找全了這套書，你帶在身邊南下罷，雖然不一定有用，閑暇時用來解解悶也是好的?！?/br>
    沈毅躬身接過，笑著說道：“多謝岳父?！?/br>
    他看著陸夫子，又輕聲勸道：“岳父，小婿離開靖康之后，您不妨在建康多待一段時間，青雀她在建康沒有多少熟人，有您在這里陪著她，她心情也能開朗一些?！?/br>
    陸夫子微微搖頭，笑著說道：“老實說，我想把她接回江都過段時間，正好你父親也想著回江都，我跟他商量過了，過些日子便一起回去，到時候看青雀跟不跟咱們回去?！?/br>
    “咱們都是江都人，也應(yīng)該帶淵兒回去認一認家鄉(xiāng)才是?！?/br>
    沈毅對江都還是有感情的，聞言想了想，然后開口道：“這樣也成，您跟我爹商量就是。”

    “只是青雀她剛生產(chǎn)不久，孩子也小，要您跟父親多費心了?！?/br>
    “你在外面替朝廷做事，家里的事情便不用擔心了，不管是我還是你父親，都會幫你照看好她們母子的。”

    陸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頗有些感慨：“相比較青雀母子，我反倒擔心你?！?/br>
    “記得當年在江都的時候，你跟為父說過，想要激濁揚清?！?/br>
    “當時你說了三濁?！?/br>
    陸夫子低聲道：“一轉(zhuǎn)眼，如今子恒你已經(jīng)在掃第二濁了?！?/br>
    當初沈毅在江都立志的時候，的確很陸夫子說過三濁。

    第一濁自然是范家以及范東成他們，已經(jīng)基本上算是掃干凈了。

    第二濁是沿海的倭寇。

    而第三濁，也是北邊的胡齊。

    陸夫子語重心長：“在外面做事情，凡事一定小心，要步步為營，不要急功近利?！?/br>
    沈毅躬身受教：“孩兒記下了?！?/br>
    陸夫子之后，沈家人一個個上前來跟沈毅告別，尤其是陸若溪，緊緊的抱著沈毅，淚流不止。

    等到一家人紛紛告別之后，時間都已經(jīng)接近了中午。

    最終，沈家的老小沈恒上前，他拉著沈毅的袖子，低聲道：“兄長在外面一定小心，莫要傷著累著自己。”

    沈毅沒有說話，只是抬頭看了沈恒一眼。

    兄弟連心。

    這一眼，沈恒就知道自家兄長的意思了，他笑著說道：“哥你放心，今年秋闈，小弟大約是沒問題的?！?/br>
    “你年底回來的時候，你家弟弟便是舉人老爺了！”

    沈毅點了點頭，叮囑道：“不可馬虎大意，更不能掉以輕心?！?/br>
    沈恒低頭應(yīng)是。

    沈家的家人跟沈毅告別之后，張簡以及趙薊州幾個朋友，也來到沈毅的馬車旁邊送別，等到親友送完了之后，時間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正午，眼見實在是不早了，沈毅才跟親友一一告別，帶著蔣勝一起上了馬車離開。

    馬車從建康南門離開，沿著官道一路南下。

    因為輕車簡從，馬車走的很快，很快就走了三五里路遠。

    建康周邊的官道兩旁，都有不少亭子，留給行人歇腳避雨，此時官道龐的一個木亭子下面，就站了七八個人，這七八個人里有眼尖的看到了沈毅的馬車，立刻回頭跟稟報了一聲，然后跑到了官道中間，把沈毅的馬車攔了下來。

    馬車被攔停之后，沈毅探出頭來看了一眼。

    他先是看了一眼攔路的人，又順著后者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亭子。

    然后他就對蔣勝招呼了一聲，自己輕輕跳下馬車，朝著亭子下面走去。

    此時木亭子下面，站了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一身錦衣，面白無須。

    沈毅上前，拱手行禮道：“見過高公公，高公公如何在這里？”

    高太監(jiān)這會兒被一群小太監(jiān)簇擁著，聽到了沈毅的話之后才站了起來，他對著沈毅淡然一笑：“已經(jīng)等了你快一個時辰了。”

    沈毅連忙說道：“實在是不知道公公在這里等著，不然……”

    高明微微搖頭，他走到沈毅身邊，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咱家也是辦皇差，陛下知道你今天離京，因此吩咐咱家代為相送。”

    “沈主事……”

    說著，他看向沈毅，由衷感慨道。

    “圣眷正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