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排面

    能讓皇帝親自派宮里的大太監(jiān)出城相送，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夠享受的待遇，正常來說，應(yīng)該要朝廷最上層的那一小撮大臣出京公干的時候，才可能有這個待遇。

    或者宗室勛貴出京，也有可能能享受這種待遇。

    而沈毅一個六品小官，卻能讓皇帝記在心里，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的確確是圣眷昌隆。

    不過沈毅心里卻十分清醒。

    他心里明白，那位皇帝陛下派高明出京來送自己，表面上給了沈毅莫大的殊榮，但是仔細想一想，其實就是一個拉攏人心的小手段而已。

    因為高明是等在城外相送的。

    這位大太監(jiān)，既沒有去沈家相送，也沒有在城門口相送，反而偷偷摸摸的到了城外來送沈毅……

    這么說吧，假如這位內(nèi)廷大太監(jiān)能夠當著沈毅的親友面前代表皇帝相送沈毅，那么沈老爺?shù)耐⒖叹蜁閭鹘?，整個建康城都會知道他沈老爺圣眷正隆，到時候沈老爺便能夠徹底披上皇帝的虎皮，可以在建康城里用鼻孔看人。

    可高太監(jiān)是偷偷摸摸來送行的，雖然他也說了是代表陛下，但用意就要差上很多了。

    說的直白一點。

    領(lǐng)導(dǎo)的夸獎贊賞，如果不是在開會的時候提出來，而是在私下里單獨跟你說的，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視為畫餅了。

    這種比喻雖然不太恰當，但是用在現(xiàn)在這個局面，是勉強說的通的。

    私下里“圣眷正隆”，并沒有什么屁用，皇帝又不給沈老爺升官，也不給沈老爺賦權(quán)，派個太監(jiān)過來送一送，并不能給沈毅帶來任何實質(zhì)性的幫助。

    甚至還不如派個宮里的小太監(jiān)過來，在城門口當著眾人的面，賞沈老爺幾百兩銀子來的實在。

    不過這種手段，用來拉攏人心還是很有效的，如果沈毅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讀書人，這會兒多半已經(jīng)跪在地上叩謝皇恩，痛哭流涕，下定決心將來為皇帝陛下肝腦涂地了。

    當然了，該裝還是要裝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高明深深作揖：“請高公公轉(zhuǎn)稟陛下，得陛下垂青，沈毅萬分榮幸，這一趟南下，一定盡心竭力，為君父分憂，為朝廷解難！”

    高太監(jiān)上前，把沈毅扶了起來，笑著說道：“沒有圣諭，咱家可當不起沈主事大禮?！?/br>
    他對著沈毅擠出了一個笑年臉，微笑道：“沈主事這般將來前途無量，異日登閣拜相的時候，可莫要忘了咱家?！?/br>
    沈毅連忙揮手，說了幾句不敢當。

    高太監(jiān)臉上依舊全是笑容，他看著沈毅，繼續(xù)說道：“陛下讓咱家問沈主事，這一次南下，可還有什么需要宮里幫忙的地方？”

    沈毅微微搖頭，苦笑道：“公公，事未上手，下官也不知道會碰到什么難處，只有到了南邊之后，才能知道有沒有困難……”

    說到這里，沈老爺頓了頓，嘆了口氣：“不過既然陛下問了這句，就說明今年的差事沒有去年那么好辦了……”

    “高公公……”

    沈毅抬頭看向高明。

    高太監(jiān)面色平靜：“沈主事有話不妨直說。”

    “請公公替下官轉(zhuǎn)稟陛下……”

    沈毅微微低頭道：“下官已有子息，不用擔(dān)心絕了香火，可以替陛下替朝廷效死力了，只是家中幼子尚小，如果下官在南邊出了什么事情，還請……”

    “還請宮里略微照顧照顧她們母子……”

    聽沈毅這么一說，高太監(jiān)一愣，然后啞然道：“沈主事為何突然這么說？”

    沈毅面色嚴肅，微微低頭道：“去年的抗倭軍不怎么起眼，也沒有怎么受人關(guān)注，但是今年就不太一樣了。”

    這句話倒不是沈毅賣慘，而是實話實說。

    去年的抗倭軍剛剛成立，可能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是并沒有太多人把抗倭軍放在心里，但是今年……

    最起碼趙閥已經(jīng)把抗倭軍放在心上了，而且是非常上心。

    高太監(jiān)低頭想了想，然后開口道：“好，沈主事這番話，咱家會轉(zhuǎn)告陛下的?！?/br>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若陛下點頭，到時候咱家就從內(nèi)衛(wèi)里挑一隊好手南下，保護沈主事的安全。”

    沈毅拱手致謝。

    “多謝高公公了。”

    ……

    沈毅的這一趟南下，除了他自己跟蔣勝兩個人之外，還帶了去年回建康過年的十幾個匠人一起南下。

    去年他們一共是二十多個人跟沈毅一起南下，不過有七八個人不愿意再去了，因此只剩下了十來個。

    除了這些匠人之外，為了沿途的安全，沈毅還在東市街雇傭了一隊武師，沿途保護自己以及這些工匠的安全。

    這會兒還在正月，天還是非常冷的，早晚趕路的時候都會不太舒服，因此沈老爺便沒有太過急著趕路，基本上都是等太陽高高升起再動身，太陽落下之后，就找地方休息。

    就這樣，十來天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半個月，這才到了溫州府境內(nèi)。

    到了溫州府之后，沈毅并沒有去溫州府的府城永嘉，而是直接朝著樂清奔去，在去往樂清的官道上，與沈毅等人同行的，還有另外一個馬隊，看起來應(yīng)該是個商隊，前后有十幾二十匹馬，三十來號人。

    這個馬隊里，有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皮膚有些黢黑，不過趕馬非常熟練，他坐在馬車車轅上，看著旁邊同樣坐在馬車上吹涼風(fēng)的沈毅，笑著跟沈毅打招呼：“這位公子，你們也是從建康來的么？”

    一口建康方言。

    他話音剛落，沈毅附近就有五六個人的目光，同時盯向這個年輕人，讓他渾身汗毛倒豎，牽著韁繩的手都抖了抖。

    不過沈毅卻沒有什么架子，只是笑呵呵的看向這個同齡人，開口道：“是從建康來的，不過我卻不是建康人?！?/br>
    年輕人性格開朗，雖然見沈毅的這個馬隊有些奇怪，不過因為趕路無聊，還是跟沈毅說話：“也是到樂清辦貨么？”

    “我們不辦貨?！?/br>
    沈毅看了這個大約比自己小一些，但是小不太多的年輕小伙，問道：“你們到樂清辦什么貨？”

    “辦海貨?！?/br>
    年輕人笑著說道：“從前海上有倭寇，沿海的海貨價錢都高，聽說朝廷在樂清辦了新軍，樂清這里便沒有倭寇了，我爹說樂清這邊的海貨應(yīng)該會賤一些，因此咱們來樂清辦點貨回去，到建康附近賣?！?/br>
    他說的海貨，應(yīng)該是海產(chǎn)品的干貨，畢竟這個時代，沒有什么保鮮技術(shù)可言。

    沈毅聞言，啞然一笑：“不止是樂清沒有倭寇了，整個浙東沿海，應(yīng)當都沒有倭寇了，你們應(yīng)當去別處看一看，要是都聽說樂清駐軍，都往這里跑，說不定海貨的價格會不降反升?！?/br>
    年輕人一愣，正要開口反駁，忽然聽到官道上，一陣雷鳴般的響動傳來。

    聲音震動大地。

    年輕人抬頭看去，只見官道前方，視線的盡頭處，一隊騎兵約莫百人左右，正朝著自己方向直沖過來。

    年輕人連忙站了起來，對著自己后面的一輛馬車叫道：“爹，有官軍，咱們避一避罷！”

    這個時代，碰到了官府的人都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說是官軍的人了，真照到面了，稍有些沖突，說不定就要吃掛落，還要給這些官軍老爺送喝茶錢。

    他提醒完老爹之后，又看向旁邊的沈毅，熱心提醒道：“這位公子，應(yīng)當是官軍的騎軍，你們也避一避罷，免得有什么沖撞！”

    沈毅坐在馬車前面，瞇著眼睛看向眼前的這隊騎兵，笑而不語。

    騎兵的速度極快，很快就奔到了眼前，這隊騎兵在沈毅馬車前不遠處住馬，然后這些人紛紛跳下大馬。

    兩個將領(lǐng)一前一后，走到了沈毅的馬車面前，齊刷刷的對著沈毅抱拳行禮。

    “見過沈公！”

    在他們身后，一百個騎卒也齊齊對沈老爺抱拳行禮，聲音齊整。

    “見過沈公！”

    第五百二十七章 換湯不換藥

    這一聲“沈公”，其實是不太合適的。

    因為沈毅現(xiàn)在不僅品級不高，而且年紀也不大，這么稱呼實在是有一些違和，但是這些抗倭軍也實在是找不到更合適的稱呼來稱呼他了。

    如果沈毅是在抗倭軍中任職，那么還可以稱呼官職，可是沈毅現(xiàn)在明面上掛的是兵部職位，而兵部主事理論上來說跟抗倭軍半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

    可抗倭軍畢竟算是沈老爺一手帶出來的，如果稱呼兵部的官職，就顯得太生份了。

    至于“沈公”這個稱呼，原先是薛威喊起來的，因為薛威這個人，比較敬重讀書人，他先是稱呼沈毅為“翰林公”，后來混的熟了，便簡稱為“沈公”了，不過之后隨著沈老爺?shù)匚粷u漸穩(wěn)固，連凌肅這個五品千戶，也開始這么叫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在大陳，武官的品級是不能跟文官放在一起比較的。

    比如說，哪怕是薛威這種百戶，如果純按品級來算的，也已經(jīng)是六品武官了，可是地方上百戶的實際地位和權(quán)力，不要說跟沈毅這種京城的六品兵部主事比較，哪怕是跟地方隨意一個縣的七品縣令比較，都相去甚遠。

    因此，雖然沈毅比凌肅低一級，但是就官場而言，不管是權(quán)力還是地位，他都穩(wěn)穩(wěn)的壓過凌肅一頭。

    這也是凌肅這個原臨海衛(wèi)千戶，之所以能認沈毅這個領(lǐng)導(dǎo)，很大程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重文抑武太久了。

    不止是在文官心里產(chǎn)生了輕視武將的觀念，就連武將群體本身，在文官老爺面前，也會天然產(chǎn)生自卑感。

    沈老爺坐在馬車上，看著眼前的凌肅跟薛威兩個人，然后跳下馬車，走到兩個人面前，先是向兩人拱手還禮，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百余騎，微微搖頭：“也就一二十里就到樂清了，本不必來接我的，再說來就來了，你們兩個人來就是，帶這么多人過來做什么？”

    他笑著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擺架子。”

    凌肅相對會說話一些，他抬頭看著沈毅，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咱們抗倭軍的主心骨回來了，我們這些兄弟自然應(yīng)該出來迎一迎，沈公您看……”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百多騎，微笑道：“從前在臨海衛(wèi)的時候，臨海衛(wèi)上下算上拉磨的驢子，也未必能湊一百頭牲口出來，瞧瞧咱們現(xiàn)在的抗倭軍，已經(jīng)能湊出一支五百騎的騎兵營了?！?/br>
    馬是很金貴的東西。

    尤其是丟了半壁江山的情況下，陳國朝廷幾乎斷絕了馬匹的來源，沒了北邊那幾個天然馬上，就只能用農(nóng)場形式圈一塊地出來小規(guī)模繁育馬匹，而且繁育的質(zhì)量非常不好。

    普通的馬匹倒還好，但是戰(zhàn)馬……

    基本上就是聊勝于無的狀態(tài)。

    幾十年來，陳國所有戰(zhàn)馬，基本上都要從北邊用特殊渠道購買，這就導(dǎo)致了整個大陳上下，基本上是沒有多少騎兵存在的，就算有，也沒有那種可以真正形成騎兵陣列騎兵軍隊存在。

    絕大多數(shù)都是步卒。

    因此，臨海衛(wèi)從前，自然是沒有騎兵存在的，不過去年抗倭軍成型之后，沈毅通過砸錢，硬生生砸出來一個五百人左右的騎兵隊伍。

    不過可惜的是，這支騎兵對于的坐騎，基本上都是普通的馬匹，很難達到戰(zhàn)馬的水平，而沈毅弄這支騎兵出來，也沒有指望他們能夠在戰(zhàn)場上沖陣，純粹是把他們當成一支機動力量來用的。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用他們?nèi)ネ瓿蓪量艿陌鼑杞亍?/br>
    說的再不好聽一點，這五百個人其實不算是什么騎兵，他們就是五百匹馬馱著五百個步卒的簡單組合而已。

    不過即便如此，也足以讓凌肅興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