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世子李穆這一次南下的職位是沿海都司都指揮使，是沿海都司名義上的統(tǒng)領(lǐng)。

    而沈毅這個欽差的職責是巡查沿海，監(jiān)督協(xié)助沿海都司以及沿海五個市舶司建成，名義上是沒有直接控制抗倭軍以及未來沿海都司將士權(quán)力的。

    也就是說，按照朝廷的法理來說，李穆才應(yīng)該是沿海都司這兩萬多人的實際控制人。

    雖然這位晉世子真正掌控沿海都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年輕的皇帝陛下，還是謹慎的給出了這么一塊牌子，讓沈毅在必要的時候，權(quán)柄可以直接蓋過包括李穆在內(nèi)的一切人，控制住局面。

    算是皇帝在東南留的一個保險了。

    沈毅，李穆，程廷知三個人在城外的十里亭碰面，碰面之后，三個人一起在路邊尋了家野店吃了頓中午飯，之后便一起趕路，直奔樂清。

    建康距離樂清不算太近，不過三個人南下都有事情要辦，因此一路上算是趕路在走，只用了十天左右，就到了樂清。

    算起來，差不多每天走一百里出頭。

    這個速度看起來慢，但是幾乎已經(jīng)是馬車的極限了，畢竟這個時代哪怕是官道，也不會特別平整，再加上車廂很重，能夠跑出這個速度，已經(jīng)是三個人在沿途官驛換馬的結(jié)果了。

    三個人趕到樂清，是在二月初九，剛進樂清境內(nèi)，抗倭軍的都指揮使凌肅，便帶著薛威等百余個抗倭軍將官，在官道上接迎，等到三個人的馬車路過，這些抗倭軍將領(lǐng)齊刷刷下馬，躬身抱拳，聲音齊整。

    “見過李都帥！”

    “見過沈欽差！”

    晉世子李穆與沈毅當即下了馬車，跟一眾抗倭軍將領(lǐng)打招呼，這位晉王府的世子，看著這些抗倭軍將領(lǐng)，頗有些感慨的說道：“短短兩年多時間，便有如此面貌，比我回京之前還要規(guī)整得多，子恒真是了不起啊?！?/br>
    沈毅站在李穆旁邊，只微微落后小半個身位，幾乎是并肩而行，聞言笑著說道：“影響軍隊戰(zhàn)斗力的，無非就是那么幾個因素，軍紀不明，錢糧不夠?！?/br>
    沈老爺看了看站成兩排的抗倭軍將領(lǐng)，緩緩說道：“抗倭軍建立至今，功必賞過必罰，錢糧從來也沒有斷過，殺倭寇的賞錢，將士的撫恤也是立刻就發(fā)?！?/br>
    “再加上有幾個會練兵的將軍。”

    沈毅微笑道：“時間長了，自然就不一樣了。”

    李穆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嘆了口氣：“說起來容易，可整個大陳，也就只有你沈子恒能夠練出這種軍隊出來，不要說別的，就這支抗倭軍，放在樂清，從兵部換個人來帶他們，不出三五年，也就爛掉了?！?/br>
    “都是私欲所致?！?/br>
    沈老爺也有些感慨：“那些人手上拿了權(quán)力，便下來喝兵血，吃空餉，朝廷的錢，十分只能到將士手里兩三分乃至于一兩分?！?/br>
    “慢慢的，自然也就爛掉了。”

    “不止這些。”

    李穆?lián)u頭道：“更重要的是缺錢?！?/br>
    他看了一眼沈毅，開口道：“子恒，你這五千抗倭軍，軍餉差不多是禁軍的兩倍左右了，再加上殺倭寇的賞錢，實際上的用度，還不止兩倍?！?/br>
    “這五千人，尚且可以憑借抄家營商來供養(yǎng)，馬上就要擴編成兩萬五千人了?！?/br>
    世子靜靜的看著沈毅。

    “錢從何來？”

    “市舶司?！?/br>
    沈毅輕聲道：“今年我來東南，主要就是把五個市舶司建起來，并且讓這幾個市舶司正常運轉(zhuǎn)起來，只要能夠正常運轉(zhuǎn)，供養(yǎng)一個沿海都司不是什么大問題?！?/br>
    “而且，多半還會有不少盈余，能夠繳到國庫里。”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jīng)跟這些將領(lǐng)們打完招呼，在這群抗倭軍將領(lǐng)的護送下，重新回到了馬車里，這一次，李穆直接坐進了沈毅的車里，然后看了看沈毅。

    “怕就怕在國庫?！?/br>
    李穆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一旦戶部介入進來，那么市舶司的錢，便不是沿海都司的錢了，到時候這些錢如果直接由戶部接管……”

    “子恒你想要按照禁軍的軍餉從戶部手里摳出來，都是千難萬難，想要按照抗倭軍現(xiàn)在的軍餉發(fā)放，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李穆頓了頓之后，繼續(xù)說道：“如果市舶司的錢，是咱們沿海都司直接接手，把用剩下的錢給戶部，那么這遠高于其他軍隊的開支，那些文官就又可以拿來說事了。”

    世子緩緩說道：“要知道，建康城里的那些文官老爺傲得很，向來是看不起武官的?！?/br>
    他看向沈毅，無奈道：“他們說你沈子恒貪污斂財，倒還是輕的，就怕他們說你有意施恩于地方軍隊，意圖不軌！”

    “到時候，不止是子恒你，就連我就都會有麻煩了?！?/br>
    這的確是擺在兩個人面前的最大問題。

    因為沿海都司馬上就要成立，養(yǎng)活兩萬五千人跟五千人，可大不一樣。

    如果市舶司的錢，真的被戶部接管，那么李穆說的情況，幾乎是一定會出現(xiàn)的。

    哪怕戶部尚書趙昌平是沈毅的師伯也不成。

    這種是文官集團一致的鄙視鏈，也是文官集團的一致利益，趙昌平一個人，不可能讓戶部上下心甘情愿的優(yōu)待武官。

    沈毅坐在馬車里，摸了摸下巴。

    “世子，這五個市舶司，都是宮里的太監(jiān)下來督建的，具體管事，也是宮里派宦官下來管事經(jīng)營。”

    “暫時，應(yīng)該不會移交戶部罷？”

    李穆?lián)u頭。

    “歲入幾十萬兩的時候，戶部不會放在眼里，只當是給陛下零花了，可是市舶司的收入一旦多起來，戶部就一定會盡全力去爭，按照他們……”

    說到這里，李穆對著沈毅笑道：“按照你們讀書人的說法，錢只有進了國庫，才是天下人的錢，進了內(nèi)帑，那就是天子私產(chǎn)?！?/br>
    “他們還會義正言辭的問陛下，是不是要與民爭利?！?/br>
    沈毅聞言，微微搖頭道：“說句不足為外人道的話?！?/br>
    “大陳這些年武力孱弱，乃至于六十多年前的那場大變，究其根本，就是因為重文抑武太過了。”

    晉世子滿臉微笑的看著沈毅。

    “子恒你可是兩榜進士?！?/br>
    沈老爺目光平靜，他看著李穆，問道：“我若非是兩榜進士，能在朝廷出頭么？”

    李穆?lián)u了搖頭。

    “那恐怕不能?！?/br>
    沈老爺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護送他們的抗倭軍將領(lǐng)。

    “世子方才說，抗倭軍的軍餉，遠超其他軍隊，依我看，不是抗倭軍的軍餉太多……”

    “而是其他軍隊的軍餉太少了。”

    李穆幽幽的嘆了口氣：“即便是現(xiàn)在的軍餉，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一個趙閥了。”

    他的目光看向沈毅，似乎在想沈毅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沈閥”。

    沈毅微微搖頭道：“趙閥起勢，跟軍餉沒有關(guān)系，主要是因為朝廷不得不倚著他們。”

    “而且淮河水師之中，也不乏吃空餉，喝兵血的事情，錢發(fā)不到將士們手里?！?/br>
    “依我看?！?/br>
    “大陳如果要還于舊都?！?/br>
    李穆深呼吸了一口氣：“當如何？”

    “賣命的錢要多給?！?/br>
    沈老爺緩緩說道。

    “賣命的人，要多抬。”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一片向好

    兩個人在車廂里說話的功夫，馬車已經(jīng)慢慢停了下來，李穆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馬上并沒有進樂清縣城里，而是停在了一座莊園的正門。

    莊園的大門上掛了兩個字。

    沈園。

    這位晉王世子跳下馬車，先是打量了一眼這座莊園的門頭，然后回頭看了一眼同樣下了馬車的沈毅，微笑道：“記得我離開樂清的時候，這里還是一塊白地，這么短的時間，竟然起了一座園子出來，真是了不起。”

    “因為有工部的匠人在?！?/br>
    沈毅笑著說道：“工部一百多個匠人，手底下各自帶了幾個徒弟，他們造完船之后閑了一些，就讓他們來這里幫我造園子了，要是靠當?shù)氐慕橙?，恐怕三四年才能建起來?！?/br>
    沈老爺一邊拉著李穆走進這座園子，一面招呼身后的程廷知，凌肅薛威等人進園，開口道：“我這也算是公器私用了。”

    李穆身份最高，走在最前面，笑著說道：“公器私用倒是不至于，子恒你是欽差，有一座官邸倒也合情合理?！?/br>
    聽到官邸兩個字，沈毅想了想之后，問道：“世子，你的都指揮使司，準備設(shè)在哪里？如果是設(shè)在樂清，這座園子倒是可以送給你做官邸。”

    李穆連連搖頭。

    “哪有官邸設(shè)在城外的？”

    “再說了。”

    他回頭看了看沈毅，微笑道：“這里既然是子恒花心思建起來的，我自然不能奪人所愛，依我看，這座園子不如留下來，即便子恒你將來不在東南任事了，也可以家里人，或者是家里的下人來這里管著，將來功成名就下江南的時候，可以到這里歇歇腳?！?/br>
    “至不濟?！?/br>
    他微笑道：“也可以留給后人嘛，也算是沈家的一份產(chǎn)業(yè)了?！?/br>
    在這個時代，每一個社會資源的占據(jù)者，只要身體不出問題，都會很快的開枝散葉。

    像沈毅這種朝堂上的小紅人自然不必多說，就拿沈毅的曾祖來說，當年在朝廷里，最高只做到六部員外郎的職位，就能在江都留下一個不小的家族，到了沈毅這一代，曾祖的后人差不多已經(jīng)大幾十上百個了。

    沈毅也是如此。

    他不需要生很多兒子，只需要三四個，三代人之后，就能有大幾十個后人，到時候家產(chǎn)不會嫌多，只會嫌少，樂清的這座園子，也會成為家里人眼中的香餑餑。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已經(jīng)進了沈宅的正堂，這里雖然沒有主人住，但是一直有人打掃，眾人在正堂里按位次坐下。

    李穆身份最高，被沈毅推在了主位上，至于次位，本來沈毅是想讓身為二品官的程廷和坐上去的，但是程廷知堅持不坐，再加上沈毅算是這里的主人，于是他這個五品官，也就厚著臉皮坐下來了。

    至于凌肅和薛威等人，自然是敬陪末座。

    坐下來之后，沈毅看了看凌肅，開口道：“凌將軍，世子已經(jīng)受命沿海都司都指揮使，這個消息你們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收到了，今天晚上，我會在沈園設(shè)宴，到時候你把抗倭軍里百戶以上的將官統(tǒng)統(tǒng)帶過來，都來見一見都帥。”

    凌肅與薛威等人立刻起身，恭敬抱拳道：“屬下遵命！”

    李穆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沈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