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毅起身，葉嬋連忙也從床上起身，伺候沈毅穿衣服，她在衣柜里翻找了一會兒，輕聲道：“衣服都被蔣勝他們收起來了?！?/br>
    她取出一件黑衣服，在沈毅身上比劃比劃。

    “公子穿這件？”

    沈毅點頭，站在原地讓葉嬋伺候他穿好衣服，又梳好了頭發(fā)，到了巳時左右，兩個人悄悄離開杏園，來到了葉家大宅附近。

    沈老爺在葉家大宅后門稍微等了一會兒，葉嬋便從后門領(lǐng)他進了葉家的后院，隨后這位葉大姑娘在前面帶路，七繞八繞，這才把沈毅帶到了一座獨立的小樓上。

    很顯然，葉嬋已經(jīng)屏退了下人，此時小樓上下都沒有人，她領(lǐng)著沈毅上了二樓之后，推開房門，對著沈毅側(cè)身道：“公子，我父就在里面……”

    沈毅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這座小樓不大，二樓只有兩間房，沈毅進了里屋之后，就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躺在床上。

    嘴眼都有些歪斜。

    外界盛傳，葉家的葉老爺是馬上風差點死了，實際上后來大夫過來診斷，葉老爺當年是中風。

    嘴歪眼斜，就是中風后遺癥。

    而且他現(xiàn)在，走路也不利索了。

    因此，才把家事都托付給了自己的長女。

    眼前這位葉老爺雖然口眼歪斜，但是身上的衣服還十分體面，頭發(fā)胡須也都有打理過，應該是有下人在這里伺候他。

    沈毅打量了一眼這位葉家老爺之后，對著他微微拱手道：“葉老爺?！?/br>
    這個中年男子姓葉名宗平，此時他也正在打量著沈毅，努力看了沈毅一會兒之后，葉老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又盯著沈毅看了好一會兒。

    他努力說話。

    “沈……沈……”

    沈毅無奈道：“葉老爺稱呼我沈毅就好?！?/br>
    雖然沈毅跟葉嬋之間還沒有名分，不過這會兒，沈老爺?shù)淖藨B(tài)也稍稍放低了一些。

    畢竟睡了人家的女兒，就不好再擺官架子了。

    葉老爺緩緩點頭，他又看了一遍沈毅，盡量努力說話。

    不過他現(xiàn)在口齒不清，而且說的都是福州本地話，沈毅基本上是聽不明白的。

    依稀可以聽到“嬋兒”這兩個字。

    葉老爺這會兒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他一邊說話，一邊對沈毅連連彎腰行禮，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

    沈毅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側(cè)身避過禮數(shù)，而一旁的葉嬋聽的眼眶通紅，她上前拉著父親的衣袖，垂淚道：“爹，女兒沒事的……”

    葉老爺看看沈毅，又看看自己的女子，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坐在床上號啕大哭起來。

    葉嬋，也跟著不住掉淚。

    面對這種場景，沈毅很識趣的選擇了胡海，他微微搖頭，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座小樓，跟靜靜的在樓下等著。

    約莫一柱香之后，葉嬋才從樓上下來，此時她兩只眼睛已經(jīng)通紅，對著沈毅低頭道：“讓公子見笑了?！?/br>
    沈毅微微搖頭，問道：“葉……葉叔方才跟我說什么？”

    “我實在是聽不明白?！?/br>
    葉嬋沉默了一會兒，眼眶有些發(fā)紅：“父親請公子，將來對妾身好一些……”

    雖然葉嬋為了父親的顏面，用了一個“請”字，但是沈毅剛才是在場的，剛才葉老爺那副模樣，分明跟“請”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是在“哀求”沈毅。

    近乎卑微的哀求。

    因為葉老爺心里清楚，自家女兒下半輩子，都握在眼前這個年輕人手里，甚至是在這個年輕人的一念之間。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葉嬋，嘆了口氣：“剛才你們抱頭痛哭，想來是葉叔叔覺得對不住你?！?/br>
    葉家雖然做生意，但也是士族。

    葉嬋的弟弟，現(xiàn)在還在讀書，葉家同宗之中，還有現(xiàn)任的知府，雖然只是三甲同進士，但已經(jīng)足以讓葉家躋身士族的行列。

    單論家世而言，如果沈毅沒有中進士，葉家的家世比沈家還要好上一些。

    畢竟沈家當年，也就大伯沈徽這一個官，還是以舉人身份入仕的知縣。

    而現(xiàn)在，葉嬋這個葉家的嫡女，已經(jīng)淪落到給沈毅做外室了。

    這一切的一切，很大原因是因為葉宗平。

    不是因為中風不中風的事，而是幾年前葉家通倭的事情，就是在葉宗平的授意之下做的，可以說沈毅能夠捏住葉家的把柄，基本上全都是因為這個葉老爺。

    葉老爺幾乎一手把自己女兒推到了這種境地，他心胸的愧疚，可想而知。

    聯(lián)想到葉老爺剛才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沈毅心里也頗有些感慨。

    葉嬋擦了擦眼淚，還有一些哽咽：“我爹……”

    “我爹這幾年，心里也是苦的。”

    沈毅默默點頭，沒有接話。

    在他看來，撇去葉嬋這個人不談，葉宗平現(xiàn)在的處境，也算是自作自受了，畢竟他當年，的的確確是通了倭的。

    余生都在悔恨之中，未必不是對他的一種懲罰。

    兩個人在葉家后院里說了會話之后，葉嬋便送沈毅從葉家的后門離開，等沈老爺邁步走出葉家后門的時候，身后的葉嬋叫住了他。

    葉大小姐對著沈毅深深一福，語氣幽幽：“公子，妾身在福州等您……”

    沈毅默默點頭，下意識對著也叫揮了揮手之后，背著手大步離開。

    中午的時候，他去巡撫衙門混了頓飯，下午在巡撫衙門里跟程撫臺差不多說了整整一個下午的話。

    傍晚，沈毅又跟李穆喝了頓酒。

    一天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次日清早，沈老爺?shù)能囮犜谛訄@門口集結(jié)，隨著沈毅登上馬車之后，馬隊緩緩離開杏園。

    值得一提的是，晉世子李穆，這一次會跟沈毅一起回建康去。

    一來是因為這位世子多半也想家了，二來是因為李穆需要避嫌。

    沈毅這個沿海都司的實際掌控人離開了東南，他這個沿海都司名義上的都指揮使，就不太好繼續(xù)留下來了。

    瓜田李下嘛。

    多少要避著一點，再加上他的確也需要回一趟建康，跟家里人團聚團聚。

    沈毅的馬車出城的時候，福建巡撫以及福建的一眾官員，福州衛(wèi)指揮使凌肅以及福州衛(wèi)的一眾將官，都是一路相送，福建的官員在程廷知的帶領(lǐng)下，送了四五里路，而福州衛(wèi)的將官一路護送了沈毅近二十里路，這才依依不舍的與沈毅分別。

    馬車在官道上跑了一個多小時，時間來到了午后，眾人路邊歇腳，因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能吃一點干糧裹腹。

    世子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晃悠悠的走到沈毅面前，笑著問道：“子恒，咱們是直接回建康，還是去臨安府轉(zhuǎn)轉(zhuǎn)？”

    沈老爺愣了愣：“去臨安府做什么？”

    “你不知道?！?/br>
    李穆笑著說道：“前些日子，愚兄在臨安府認識了一個小娘子，可水靈的很……”

    “還是算了罷。”

    沈老爺搖了搖頭：“趕緊回建康要緊，這一趟……”

    說到這里，沈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他看了一眼千里之外的建康方向，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禍福難料啊……”

    第七百一十一章 歲歲年年人不同

    一路趕路不提。

    時間來到了洪德十年的臘月十六，趕了大半個月路的一行人，終于遠遠的瞧見了偏方的建康城。

    因為趕路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休息太長時間，此時眾人臉上都有了一些疲憊，不過等到能夠rou眼看到建康的時候，眾人的精神都振奮了不少。

    尤其是晉世子李穆。

    他撫掌遠遠的指著建康城，撫掌笑道：“出門大半年便回來了，我這個都指揮使當真是史無前例了。”

    一般坐鎮(zhèn)地方上的都司都帥，無有朝廷詔命，是不太能夠回到建康的，不然就很有可能會被治一個擅離職守之罪，不過李穆這個都指揮使，以“不務正業(yè)”為主，再加上他身份尊貴，偷偷溜回建康過年，也沒有人敢說他什么。

    不過沈老爺?shù)男那?，就要復雜很多了。

    他自然也想要回到建康，回家里看看妻兒，不過這個時候，他心里多少還是有點吃不準皇帝的反應。

    見到沈毅這個模樣，李穆灑脫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笑道：“立了這么大的功勞，怎么連個笑臉都沒有，深沉也不是這么個深沉法?！?/br>
    沈毅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回頭看了一眼蔣勝，緩緩說道：“速度再快一些罷，天黑之前進城，大家伙好好休息幾天。”

    蔣勝躬身應是。

    李穆伸了個懶腰，對著沈毅說道：“可惜，進了建康城，你我兄弟就不能常見面了，免得那些瘋狗御史見到了，說我結(jié)交外臣，說你結(jié)交宗室。”

    沈毅笑著說道：“十八子樓我熟的很了，有事情找世子的話，我便去十八子樓?！?/br>
    “好?！?/br>
    李穆點了點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過最近幾天就不要找我了，這一路趕路，可把我累壞了，非得好好睡上幾天不可?！?/br>
    沈毅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

    一行人趕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進了建康。

    進了建康之后，李穆對沈毅拱了拱手，便帶著幾個隨從跟沈毅分道揚鑣，回晉王府去了。

    而沈老爺看了看天色，帶著一眾隨從到了沈宅門口，沈毅站在自家門口，回頭對蔣勝叮囑道：“我先回家去，你把兄弟們的吃住安排好，莫要虧待了他們，花費去賬房支取。”

    蔣勝連忙低頭。

    沈毅頓了頓，又說道：“福州的事情，暫時不要亂說?！?/br>
    蔣勝本來臉上帶著笑容，聞言立刻嚴肅了起來，他對著沈毅深深低頭道：“公子您放心，小的嘴巴嚴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