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微微低著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后說道：“陛下，臣聽說北齊的皇帝，病越來越重了，北齊諸皇子，都在盯著那個皇位?！?/br>
    “這個時候，北齊皇帝把這個四兒子丟了出來，還讓他到淮河掌兵，是不是鐘意……”

    “不是?！?/br>
    皇帝直接搖頭，很果斷的說道：“沈卿你不懂皇家，這個要緊時候，有希望繼承帝位的，一定都是在京城里的！真到了帝崩的那天，天翻地覆，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身在淮河沿岸，哪里來得及？”

    沈毅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輕聲道。

    “陛下，臣以為……”

    “如果能讓這位衛(wèi)王認(rèn)為是……”

    “就好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臣謀與君謀

    北齊的衛(wèi)王趙楷，雖然名義上是督軍，但是他對淮河水師，也有一部分影響力，再加上他自己帶的十萬援軍……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手握重兵。

    那么，只要讓這位衛(wèi)王殿下，堅(jiān)信老父親是屬意于他，真到了北齊皇帝駕崩，天崩地裂的時候，如果燕都沒有召他回去為太子即位，那么……

    二十萬人，無論怎么看，都不算少了。

    如果他能心一橫，提兵扭頭攻打燕都，那么且不說打不打的下來，就算打不下來，北齊內(nèi)部必然大亂，到時候，就是北伐的天賜良機(jī)。

    見沈毅這么說，皇帝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番之后，緩緩說道：“這個胡王趙楷，朕曾經(jīng)讓高明去查過他的底細(xì)，這人是北齊靜妃之子，靜妃出身北齊郎家?！?/br>
    “北齊的周晉安，也是發(fā)跡于郎氏一門?！?/br>
    提起周晉安，皇帝臉皮都不自覺的抽了抽。

    這個周晉安，正是二十年前，在兩淮大敗大陳征北大將軍袁渡的北齊主將，他不僅大敗袁渡，事后也沒有歸還俘虜，反而痛下殺手，以虐殺的方式，殺了大陳近三萬降卒！

    正是因?yàn)檫@個北齊的惡徒，讓先帝郁郁而終，讓朝廷的征北大將軍袁渡，被夷滅三族，讓主張龜縮的宰相楊敬宗，持國十余年！

    讓大陳朝廷，幾乎二十年不敢北望。

    大陳，對于這個周晉安，是恨之入骨的，二十年來，為了刺殺此人，內(nèi)衛(wèi)前赴后繼，死了一百人不止！

    皇帝陛下，自然也對這個周晉安，深惡痛絕。

    當(dāng)初知道周晉安暴死的消息之后，皇帝陛下心情頗為高興，還讓高明在甘露殿里備了酒，自斟自酌的喝了一頓，由此可見他對于周家的痛恨。

    不過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皇帝漸漸冷靜了下來，他頓了頓之后，繼續(xù)說道：“也就是說，現(xiàn)北齊淮軍大將周世忠，跟這個衛(wèi)王趙楷，算是一條船上的人，只是這一層關(guān)系，太薄弱了，如果從這一層關(guān)系，就推定趙楷能掌兵……”

    他搖了搖頭，開口道：“有些幼稚。”

    “周家雖然是郎家的奴仆出身，但是現(xiàn)在畢竟已經(jīng)闊了，比起郎家也差不到哪里去，周世忠心里想的，更多的還是他們周家的前途，不會跟著趙楷這個年輕人胡來?！?/br>
    “因此，哪怕趙楷認(rèn)為天命在他，真的腦子一抽造了反，周世忠大概率也是不會跟他一起胡鬧的，說不定……”

    皇帝淡淡的說道：“說不定趙楷前腳一豎旗，后腳就被周世忠綁起來，押送燕都問罪了?！?/br>
    皇帝的話，一語中的。

    沒有人是傻子，那種愚忠的人，這個時代不是沒有，但是絕不會是周世忠這種“大人物”。

    沈毅先是說了一句陛下英明，然后微笑道：“陛下，有時候時勢造反賊，哪怕周世忠再如何清醒，事到臨頭，他也會被時局推著走，身不由己?！?/br>
    皇帝若有所思。

    “沈卿細(xì)說?！?/br>
    沈老爺抬頭看了看皇帝，然后緩緩說道：“陛下，臣的邸報(bào)司，布局北齊，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現(xiàn)在雖然在燕都沒有什么根底，但是在北齊的沿淮，已經(jīng)稍稍有了一些人手。”

    “也有在印發(fā)一些故事冊子。”

    “只要把北齊皇帝，屬意衛(wèi)王，因此命令衛(wèi)王出京掌兵的事情，寫在冊子上，哪怕寫的隱晦一些……”

    “只要傳開，分裂的種子就種下去了。”

    “沿淮的流言，很快就會傳到趙楷的耳中?！?/br>
    “緊接著，會傳到燕都?！?/br>
    沈毅微微低頭道：“到時候，胡將周世忠或許不信，胡王趙楷說不定也會不信，但是燕都里另外的皇子們，便由不得他們不信了?！?/br>
    “他們一信……”

    “趙楷不信也得信?！?/br>
    懷疑產(chǎn)生，罪名成立。

    只要流言一傳開，留給趙楷的余地就不大了，因?yàn)榧偈顾麤]有登上帝位，被其他兄弟即位，不管新帝是誰，都容他不下。

    皇帝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輕聲說道：“假使趙楷聽到了這個流言之后，果斷離開沿淮，返回燕都跟齊帝請罪，表明自己沒有異心呢？”

    沈老爺笑著說道。

    “北齊尚未有新帝，他回去之后，跟誰表忠心？”

    “他回燕都去，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脫身，就是去尋齊帝，表明自己沒有奪嫡的心思，這樣一來，他也就徹底失去了爭儲的資格?！?/br>
    “前些日子，他進(jìn)攻淮安失敗之后，聽說還給北齊朝廷上了捷報(bào)，可見事功之心非常重，不像是會主動放棄帝位的模樣?！?/br>
    皇帝聽了沈毅的話之后，突然笑了笑。

    “沈卿，如果流言傳來之后，他二話不說，立刻回燕都跟齊帝請罪，那么……”

    “說不定機(jī)會會大一些。”

    皇帝瞇著眼睛，輕聲道：“如果朕是齊帝，朕就會選他。”

    沈毅愣了愣，隨即明白了過來。

    可能對于一個皇帝來說，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城一地的功勞都并不怎么要緊。

    關(guān)鍵時候，能夠下決心，敢進(jìn)并且敢退，這種秉性，對于皇帝來說，可能更為重要。

    沈毅不是皇帝，因此一時半會有些沒有轉(zhuǎn)過彎來，但是很明顯，眼前這個年輕的大陳皇帝陛下，已經(jīng)深得皇帝這個職業(yè)的個中三昧。

    所以，他才能一眼窺破其中的關(guān)鍵。

    皇帝頓了頓之后，繼續(xù)說道：“不過，這個趙楷，恐怕很難看破這一層?！?/br>
    說到這里，皇帝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卿這個法子，朕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去試一試的，畢竟至多是被清凈司尋到一些咱們的人，可一旦成功……”

    “最次……北齊的局勢，會更亂一些?！?/br>
    “他們越亂越好?！?/br>
    說到這里，皇帝又想了想，繼續(xù)說道：“朕會讓孫謹(jǐn)跟著你，讓他替你聯(lián)系內(nèi)衛(wèi)，北邊潛藏的內(nèi)衛(wèi)，會盡力配合你的行動?！?/br>
    沈毅恭敬點(diǎn)頭。

    “臣……多謝陛下！”

    “應(yīng)當(dāng)是朕謝你才對?！?/br>
    皇帝看著沈毅的衣袖，笑著說道：“不瞞沈卿說，朕剛親政的時候，志氣滿滿，心里想著，朕將來一定要好生治理好這個國家，等國力強(qiáng)盛的時候，先挫一挫齊人的銳氣，然后朕銳意進(jìn)取，揮師北伐，一掃先帝朝的恥辱。”

    “朕最初的打算是，十年時間強(qiáng)國?！?/br>
    “十年時間強(qiáng)兵。”

    “二十年之后，朕便欽點(diǎn)大將，揮師北伐，爭取在有生之年，恢復(fù)故土，還于舊都！”

    “朕親政的時候，才十六歲，當(dāng)時想著，如果能活到五十歲，說不定能實(shí)現(xiàn)北伐的夙愿?！?/br>
    “這才幾年??？”

    皇帝抬頭看著沈毅，很是高興的笑了笑。

    “短短五年時間而已！”

    “沈卿，給了朕太多驚喜了。”

    沈毅低頭道：“臣洪德七年中進(jìn)士，至今不過四年時間而已，若非陛下銳意進(jìn)取，臣如今能補(bǔ)個七品縣令缺，便已經(jīng)是好運(yùn)?！?/br>
    “更不要說，如今身著朱紫?！?/br>
    “哈哈。”

    皇帝爽朗一笑，輕輕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你要是四年補(bǔ)上縣令缺，那絕不是因?yàn)槟氵\(yùn)氣好，而是你錢花的多?！?/br>
    皇帝微笑道：“到現(xiàn)在，你同年的進(jìn)士們，還有一部分留在建康，不曾補(bǔ)缺?！?/br>
    “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們就會找到你沈子恒，納頭便拜，讓你給他們一個前程了?！?/br>
    沈毅聞言一愣，隨即不由心生感慨。

    這四年來，他身上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也做了太多的事情，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覺得自己做官很久很久了。

    回過頭來，才恍然發(fā)覺，自己洪德七年的那些同年們，有些甚至還沒有在官場起步！

    見沈毅出神，皇帝微笑著問道：“沈卿家里的夫人，將要生產(chǎn)了罷？”

    “是，大夫說了，就在年節(jié)前后。”

    “生個二小子，朕賜個公主給他?！?/br>
    皇帝兩只手?jǐn)n在袖子里，呵呵笑道。

    “要是個姑娘，將來便給朕做個兒媳婦。”

    第八百四十九章 重振兵部！

    這天晚上，沈毅在甘露殿待了很久，直到過了子夜，他才離開甘露殿。

    因?yàn)樘恚荒茉趯m里留宿，大太監(jiān)高明親自引著他，離開甘露殿去尋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