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洪德六年，也就是六年前的文書，洪德皇帝剛親政的那年。

    楊敬宗看完之后，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才看向天子，苦笑道：“難得陛下，保存的如此完好。”

    “這份文書，朕留中未發(fā)?！?/br>
    皇帝背著手，淡淡的說道：“但是，朕這些年，已經(jīng)派內(nèi)衛(wèi)一一查實，這二十七樁大罪，樁樁屬實，無一是假。”

    楊敬宗點頭，看向天子，有些欣慰：“要是陛下少年時候，早就與我父子不共戴天了，如今陛下能夠不動聲色的數(shù)年沒有動靜，真是長大了……”

    老頭入中書的時候，當今的洪德天子才剛剛出世沒有多久，洪德皇帝十歲登基，楊敬宗也是那個時候，正式執(zhí)掌中樞。

    說洪德皇帝是他看著長大的，一點沒有錯。

    如今，洪德天子已經(jīng)真正“長大”，楊老頭心情復(fù)雜。

    他跪在地上，對著天子叩首道：“由此二十七大罪，我父子死有余辜，不止如此……”

    “我楊氏一門，也當統(tǒng)統(tǒng)抄家問罪?！?/br>
    老頭額頭觸碰在地上，開口道：“只是，我父子之死，大約只能讓那些人三年之內(nèi)不敢說話，治標不治本，陛下如果向徹底改動朝廷風(fēng)向，當另尋一個治本的法子?！?/br>
    皇帝給高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高明立刻會意，上前把老人家扶了起來，重新把他扶到了椅子上落座。

    皇帝閉上眼睛，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狻?/br>
    “老相國持國多年，穩(wěn)固朝政，輔佐新朝，功不可沒，朕……”

    “不殺你?！?/br>
    皇帝靜靜的看著楊敬宗，面無表情。

    “只是這些大罪，需要有人扛下，不然我大陳帝尊不再，國法不存?！?/br>
    楊敬宗一下子癱在地上，淚流滿面：“陛下，老朽愿替犬子一死……”

    皇帝背過身去，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

    次日，一直在建康享受宰相待遇的老相國楊敬宗一家，被朝廷捉拿問罪，朝廷張貼告示，列出了一共二十七樁大罪，樁樁件件，駭人聽聞。

    其中，以工部侍郎楊蕃罪行為甚，經(jīng)三法司議罪之后，處斬刑。

    楊家被罰沒一切家產(chǎn)。

    老楊相，因持國有功，沒有刀斧加身，只是革去職位，驅(qū)逐出建康，遣回故鄉(xiāng)養(yǎng)老。

    在朝廷里風(fēng)光了幾十年的楊相爺，到最后只落得一人一馬車，和一個同樣老邁不堪的隨從，沿著官道返回故鄉(xiāng)。

    這一路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而在楊家父子落馬的同時，一份來自于內(nèi)廷的書信，悄咪咪的送到了淮安府欽差行轅。

    此時的沈老爺，正在火器作坊，與西洋匠人與大陳兵丈局的匠人一起，研究他提出的燧發(fā)槍。

    準確來說，是沈老爺提出概念，讓這些匠人去研究。

    不過概念沈毅雖然已經(jīng)提出來了，但是這些匠人什么時候能徹底搞出來，還是個未知之數(shù)。

    他正看著這些匠人畫圖紙的時候，蔣勝匆匆趕來，把宮里的書信，遞到了沈毅手里。

    沈老爺看了看自己滿手黑灰，沒好氣的瞥了蔣勝一眼，洗了手之后，才接過了這封書信。

    這是皇帝寫給他的親筆信。

    沈老爺看了一遍之后，把信收進懷里，默默嘆了口氣。

    “蔣勝?！?/br>
    他把信收好，吐出一口濁氣。

    “去通知凌肅，薛威，蘇定……”

    “張猛，劉明遠，萬鐘。”

    “到淮安議事。”

    第八百九十章 不得不打的仗

    皇帝給沈侍郎寫信，信里說的自然就是關(guān)于朝廷里近來發(fā)生的事情。

    其實，有邸報司在，沈老爺消息靈通得很，雖然人在淮安，但是建康城里的大事情，他也基本上都能知道個七七八八，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如今皇帝親自寫信過來，他便不好裝作不知道了。

    從三月沈毅去淮河以北占了一次便宜，一直到現(xiàn)在四月下旬，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淮安再無戰(zhàn)事，沈毅跟底下的幾個將領(lǐng)們，也難得休息了一段時間。

    眼下，皇帝有事情要讓沈毅去辦，沈老爺也不敢怠慢。

    畢竟現(xiàn)在，小皇帝的處境也不是很好，需要他這個在外領(lǐng)兵的臣子搭把手。

    得了沈毅的命令之后，蔣勝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送信去了。

    次日清早，沈老爺還在睡懶覺的時候，他麾下的眾將便已經(jīng)悉數(shù)在欽差行轅之中到齊，等沈毅洗漱完穿好衣服走到前院，這些將領(lǐng)便紛紛對著沈老爺抱拳行禮。

    “拜見沈公。”

    沈毅不喜跪拜之禮，除了軍中升帳的時候，這些下屬們會對他行半跪之禮，其余時候，都是抱拳了事。

    因為剛睡醒。沈老爺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諸位都到了，早飯吃了沒有？”

    薛威笑著回答道：“我們到淮安之后，蔣兄弟便安排好了飯食，我等都已經(jīng)吃過了。”

    沈毅回頭看了看蔣勝，笑了笑，然后開口說道：“吃了飯就好，那咱們也不耽誤時間，直接說正事。”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嗯，還是去正堂說話罷?！?/br>
    此時，連同沈毅在內(nèi)，一共是七個人，基本上就是淮安軍的決策層了。

    沈毅之外的六個人里，大部分就是當初沿海都司下屬五衛(wèi)的指揮使或者代指揮使，不過蘇定與萬鐘不是。

    這就值得一提了。

    先前分屬五衛(wèi)的時候，凌肅麾下的劉明遠與張猛，都是一衛(wèi)的代指揮使，但是跟著薛威的那位溫州衛(wèi)代指揮使王泓，因為受傷不輕，已經(jīng)臥床數(shù)月。

    他這一次養(yǎng)傷，少說要一兩年時間才能恢復(fù)過來。

    而不得不說的是，等一兩年之后，他即便能夠回到軍中做事，再想要進決策層之中，就不太容易了。

    至于萬鐘，則是新涌出來的將領(lǐng)，也是當初跟著薛威一起，在臨海城殺了一個倭寇的勇士，最近他立功不少，雖然仍然是千戶，但是他與薛威乃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再加上其人勇氣可嘉，也常常廝殺在前線，如今在東線的地位已經(jīng)越來越耀眼，因此也被沈毅喚來。

    眾人落座之后，沈老爺喝了口茶，看了看眾人，也不再廢話，開門見山的說道：“諸位，今天請你們過來，也沒有別的事情，只是要與齊人再打上一回?！?/br>
    眾人的目光同時都看著沈毅。

    沈老爺緩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而且是必須要勝的一場仗?！?/br>
    眾人都沉默不語。

    只有蘇定，想的比較多，他看向沈毅，開口道：“沈公，如今齊人已經(jīng)知道了我淮安軍的厲害，淮安以北的齊人已經(jīng)嚴防死守，想要像前兩次那樣取巧，怕是不易了……”

    他沒有明說，但是意思很明顯。

    如果再貿(mào)然打過去，恐怕不僅不會有什么便宜可占，說不定還會吃虧，而且是吃大虧。

    沈老爺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看向眾人，緩緩說道：“諸位，前兩次咱們北上，決定權(quán)在我手里，屬于是可打可不打的仗，不打，也沒有什么后果，但是這一回，恐怕是非打不可了?！?/br>
    沈老爺面色平靜，看向蘇定說道：“至于蘇將軍說的問題，我也已經(jīng)想過了，咱們淮安正北的二百里淮河，的確被齊人嚴防死守了，想要打過去，不說千難萬難，但至少會傷亡慘重，因此不能直接北上?！?/br>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低聲道：“淮河畢竟不是只有淮安這二百多里，淮安以北不好打，咱們就坐船往西面去，齊人再多人，也不可能把這一兩千里的淮河，防的水泄不通。”

    這些將領(lǐng)聞言，都把目光看向沈毅，凌肅猶豫了一下，問道：“沈公因何如此著急？”

    “非是我著急?！?/br>
    沈老爺吹了吹眼前茶水的熱氣，抿了一口。

    “只是如果這一回不打，下回再想打，恐怕都沒有機會打了?！?/br>
    戰(zhàn)爭，畢竟是政治的延續(xù)，而政治，也是另外一種戰(zhàn)爭。

    如果在政治層面上失敗了，那么戰(zhàn)爭也就失去意義了。

    比如說現(xiàn)在，建康朝廷已經(jīng)有一些烏煙瘴氣的味道了，因此在這個時候，沈老爺必須要從戰(zhàn)爭層面去給皇帝一些政治支持。

    畢竟在此之前，一直是皇帝在政治層面給沈毅提供戰(zhàn)爭上的支持。

    而這種政治層面上的支援，只能通過戰(zhàn)爭來實現(xiàn)。

    薛威比較魯直，聞言咧嘴笑道：“沈公，末將不懂您說的是什么意思，不過您要打仗，末將第一個支持！”

    他一開口，剩下的五個人紛紛對著沈毅抱拳：“我等，靜聽沈公吩咐！”

    沈老爺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笑著說道：“放心，不是讓你們?nèi)ニ退?，也不是非要正面突破齊人的沿淮防線?！?/br>
    沈毅淡淡的說道：“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這件事，想到凌晨才睡著，總算是想到了一個大概的想法，我說出來，大家聽一聽，然后一起琢磨琢磨?！?/br>
    說到這里，沈老爺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淮安北邊的敵人，對我們防備有加，因此我的意思是，我們派戰(zhàn)船去佯攻北岸，但并不登陸。”

    “同時，另一部分的人從西邊登陸淮河以北?！?/br>
    “要注意的是，另一邊的人即便登陸了，也不去攻這沿淮守淮的齊軍，而是就近選擇城池，消滅齊人的有生力量?！?/br>
    有生力量這個詞，在淮安軍里已經(jīng)不陌生了，最起碼這些個將領(lǐng)，都是能夠聽得懂的。

    蘇定微微皺眉，抱拳道：“沈公，您的這個計策理論上來說，沒有什么問題，說不定還會另有奇效，不過還是要考慮實際情況……”

    他看著沈毅，嘆了口氣：“咱們，沒有那么多船?！?/br>
    以現(xiàn)在淮安軍的船只數(shù)量來說，巔峰的運力應(yīng)該是一趟五千人左右，但是如果派戰(zhàn)船去sao擾齊人的沿淮防線，那么運力就會減去一半不止，再加上不是從淮安正北登陸，而是要去西北方。

    這一來一去，運送兵力的能力將會大為減弱。

    而且，每在淮河以北多待一刻，被齊人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就越大，不可能有充足的時間讓沈毅渡河。

    沈老爺點了點頭，開口道：“這事，我已經(jīng)想到了……”

    “好在咱們雖然要攻齊人，但是并不是非要在這一個月之內(nèi)去攻，還是有不少時間的，這段時間里，我會催兵部把戰(zhàn)船給咱們盡快送來。”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另外，我會托人去采買船只，越多越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