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咳嗽了一聲：“是朝廷怠政，才讓淮河以北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過些日子我又要去淮北主持軍務(wù)去了，該提的條件自然要提，況且……”

    “也不是我主動去的?！?/br>
    姜簡“唔”了一聲：“是陳相請你去的?！?/br>
    沈毅呵呵一笑，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滑頭。”

    姜簡給他倒了杯酒，笑著說道：“跟老夫還耍心眼。”

    “非是跟堂尊耍心眼?！?/br>
    沈毅輕聲道：“只是有些話，實(shí)在不好說。”

    姜老頭瞇著眼睛笑了笑，沒有說話。

    ……

    這場除夕宴，很快就接近了尾聲，教坊司的歌舞伎陸續(xù)退場之后，大殿里的玉磬響了三聲。

    這就意味著，皇帝陛下已經(jīng)離開了。

    同時也代表，百官也可以陸續(xù)離場。

    玉磬響了之后，幾個宰相互相拱手行禮，然后各自散去。

    沈老爺也與一眾兵部官員，離開了德慶殿。

    不過沈毅剛出德慶宮沒多久，就看到一個小太監(jiān)，攔在了自己面前，沈老爺立時會意，跟在這個小太監(jiān)身后，不多時就到了甘露殿里。

    一身酒氣的皇帝陛下，正斜靠在軟榻上，見到沈毅走進(jìn)來之后，他吐出一口酒氣，默默坐直，然后指著椅子，示意沈毅坐下，開口道：“明天初一，宮里宮外的事情都太多太多，朕恐怕要有五六天時間抽不出空，趁著今夜沈卿也在宮里，把事情先說了?！?/br>
    沈毅坐了下來，微微欠身：“陛下吩咐。”

    皇帝想了想，問道：“昨天沈卿見到惠妃了，是不是？”

    沈毅點(diǎn)頭道：“是，昨天臣在顧師那里，偶遇了惠妃娘娘?！?/br>
    皇帝伸了個懶腰：“她有沒有與你說什么？”

    聽到皇帝這句話，沈毅稍稍放心了一些。

    他昨天還有些擔(dān)心，惠妃回宮之后，會在宮里吹枕頭風(fēng)，把昨天的事情跟皇帝復(fù)述一遍。

    那樣的話，對沈毅是稍稍有一些不利的。

    因?yàn)榛蒎矸葸@件事，不只是惠妃一個人的問題，更是皇帝的事情，嚴(yán)重影響著皇帝的個人聲譽(yù)。

    當(dāng)然了，就算惠妃真的告狀了，以沈毅現(xiàn)在在朝廷的重要性，皇帝也會視而不見。

    而事主沈毅，也不會蠢到自己承認(rèn)。

    只是君臣之間，難免會生出一些微小的隔閡就是了。

    好在惠妃娘娘，很明顯還沒有幼稚到那種程度，并沒有選擇告狀。

    沈毅微微搖頭：“娘娘沒有說什么，只是與臣說了些關(guān)于顧師的話?！?/br>
    “那就好?！?/br>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搖頭道：“她有時候，會不太聰明，不管說什么做什么，沈卿莫要放在心上?！?/br>
    “陛下言重了?！?/br>
    沈毅起身道：“臣萬萬不敢……”

    “好了，沒有外人?！?/br>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沈毅坐回去，等沈毅落座之后，他才嘆了口氣，說道：“女人的心思難猜，朕那后宮一堆女人，弄得陰風(fēng)四起，讓朕煩不勝煩。”

    沈毅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好了，咱們說正經(jīng)事?！?/br>
    皇帝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沈卿那天在議事堂寫的……嗯，文書，朕已經(jīng)看到了，寫的很不錯，朕跟陳靖談過了，他會盡快配合你辦好，尤其是吏部……”

    皇帝瞇了瞇眼睛，悶聲道：“都想著做京官，或者去富庶的地方當(dāng)官，每個人都想要肥缺，哪有那么多肥缺？”

    “明年滿三年的六部觀政進(jìn)士，朕開了年之后，會親自遴選合適的官員北上，朕親自選的如果還不愿意去，那這一身功名冠帶，也就不要再要了?！?/br>
    革除功名，對于讀書人來說，可以說是頂格處罰了，幾乎僅次于斬首流放。

    沈毅立刻低頭。

    “陛下圣明。”

    “趙尚書，也會派人北上，去專管當(dāng)?shù)氐柠}鐵銅，以及推行洪德通寶?！?/br>
    說到這里，皇帝頓了頓，開口道：“裴俊已經(jīng)北上了。”

    沈毅有些詫異：“這么著急？”

    “裴將軍也不過了年再走。”

    “來不及了?！?/br>
    皇帝看著沈毅，沉聲道：“西路軍現(xiàn)在，還只是文書上的三個字，朕估計，到三月四月，西路軍才能完全拉起來?！?/br>
    “朕跟他說了，等西路軍建起來之后，讓他去見一見你，跟你多多配合。”

    沈毅先是點(diǎn)頭，然后問道：“陛下，您準(zhǔn)備讓西路軍怎么打？”

    “主要是看沈卿你怎么想?！?/br>
    皇帝喝了口解酒的茶水，開口道：“如果按朕的想法，西路軍最好能在今年取下開封，進(jìn)逼洛陽?！?/br>
    沈毅微微瞇了瞇眼睛，一張已經(jīng)刻印在腦海中的地圖，浮現(xiàn)在他眼前。

    沈毅站了起來，低頭道：“陛下，臣想用一下筆墨?！?/br>
    皇帝招了招手：“你用就是?！?/br>
    沈毅取來一張白紙，簡單幾筆，勾勒出山東與河南兩省的簡單輪廓。

    他用毛筆，在白紙上畫了幾個點(diǎn)，然后輕聲道：“陛下，西路軍什么時候能建成，不太要緊，不過臣想讓裴將軍，在穎州集結(jié)訓(xùn)練西路軍。”

    穎州，是南直隸的一個州，已經(jīng)挨著河南了。

    皇帝點(diǎn)頭：“這個容易?！?/br>
    “沈卿想用這支未成形的軍隊(duì)，吸引齊人的兵力？”

    “戰(zhàn)場上虛實(shí)不定?！?/br>
    沈老爺輕聲道：“不管是東路還是西路，都可以隨時變?yōu)橹鞴?，不過……”

    “裴將軍駐扎在穎州，開年之后，臣取兗州，壓力應(yīng)該就會小一些?！?/br>
    沈毅指著地圖上的兗州，輕聲道：“圣人世家，失落七十年。”

    “是時候回復(fù)漢家了?！?/br>
    “圣人世家……”

    “好一個圣人世家?！?/br>
    皇帝悶哼了一聲。

    “建康城里，也不是沒有姓孔的……”

    沈老爺微笑道：“總是要打下魯國，才算名副其實(shí)，到時候陛下贏回圣人一脈，實(shí)至名歸，天下人心便可用了?！?/br>
    皇帝陛下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這張簡陋的地圖，拍瞇了瞇眼睛。

    “沈卿日后得了兗州，須得替朕好好拾掇拾掇孔家人，出一口惡氣?！?/br>
    “朕不好給他們難看，但是沈卿你卻沒有什么忌諱?！?/br>
    說到這里，皇帝一愣，隨即想起了沈毅的出身，于是啞然失笑：“朕差點(diǎn)忘了，沈卿你是個兩榜進(jìn)士出身的文官?！?/br>
    “罷了罷了，也不好讓你去得罪他們，免得你將來不好做人?！?/br>
    沈毅面色平靜，微微低頭笑道。

    “回陛下，臣是讀書人，淮安軍的那些將領(lǐng)可不是。”

    聽了沈毅這話，君臣二人對視了一眼，皇帝爽朗大笑。

    “沈卿你，全然不像是圣人門生。”

    沈毅微微搖頭道：“陛下這話不對，臣是圣人門生，他們卻未必是?！?/br>
    皇帝饒有興致的看了看沈毅。

    “沈卿這話怎么說？”

    沈毅再一次拿起毛筆。

    “臣獻(xiàn)丑?！?/br>
    他提起毛筆，在一張空白的紙張上落筆。

    皇帝站在一旁，看著沈毅落筆的字跡，不自覺念了出來。

    “渡江天馬南來?！?/br>
    “幾人真是經(jīng)綸手？”

    “長安父老，新亭風(fēng)景，可憐依舊?！?/br>
    “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

    “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

    皇帝看著沈毅停筆，緩緩念出最后三個字。

    “君知否？”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二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