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xiàn)在，被他看中的三位皇子，都差不多剛剛成年，皇帝還沒有來得及進行自己對皇子們的考驗，卻被這個突發(fā)事件給打斷，孫太后在彌留之際，憑借著母子情分，與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一個孝字，硬生生逼著洪德帝開了口。

    既然開了口，那么事情就要辦。

    皇三子入主東宮這件事，很快就會落實下來。

    這件事，哪怕是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說不定都會有些惱怒，更不要說是洪德帝這種坐在帝位上三十年的一朝天子了，現(xiàn)在他的情緒里，除了失去母親的悲傷之外，剩下的就是憤怒了。

    沈老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口道：“陛下春秋鼎盛，立太子也沒有什么?！?/br>
    說到這里，沈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不過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那就是皇帝陛下年紀并不是很大，將來這個太子如果不順心，以洪德帝的威望，廢太子不是什么難事。

    見沈毅說話遮遮掩掩，洪德帝很快明白了原因，他看了一眼蕭懷，悶聲道：“帶著宮人都下去?！?/br>
    蕭太監(jiān)慌忙低頭道：“奴婢遵命。”

    說罷，他領著甘露殿的宮人們離開，很快甘露殿里只剩下了君臣二人，連蕭懷都沒有在場。

    如果是十幾年前，這個時候高明，是一定會在場的。

    從小跟到大的大伴，跟這些宮里后來的大太監(jiān)，畢竟還是有些區(qū)別的。

    眾人都離開之后，洪德帝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這里只你我二人了，不必遮遮掩掩，沈卿有什么想法，直說就是?！?/br>
    沈老爺思考了一番，開口道：“陛下可以立太子，也可以廢太子，后族雖然龐大，但是以如今陛下權威，后族連一個字都不敢說?！?/br>
    “他們當然不敢說話。”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氣，依舊有些傷心：“母后薨逝這件事情，透著古怪，要是被朕知道有誰在背后搗鬼！”

    洪德帝咬牙切齒：“哪怕是孫家，朕也讓他們家破人亡！”

    “至于沈卿你說的廢太子……”

    他看了一眼沈毅，沉默了一會兒，才嘆息道：“朕不擔心一個東宮之位，能給朝局帶來多大的變化，只是以容兒這個年歲，他一旦入主東宮，就立刻要開府，配給東宮官員，并且要參政議政了?！?/br>
    “至多兩年時間?！?/br>
    皇帝低聲道：“圍繞著東宮，一定會生出來一股龐大的朝堂勢力，這股勢力雖然不至于動搖到朕，但一旦像沈卿你所說，朕哪天動了廢太子的心思……”

    “就一定會拔出蘿卜帶著泥，在洪德一朝掀起大案?！?/br>
    “無數(shù)人頭，滾滾落地?！?/br>
    沈毅聽到這里，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此時的洪德帝，似乎……

    有些太愛惜羽毛了。

    或者說，他有些太愛惜自己的名聲了。

    不過細想一下，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幼年登基，親政二十多年來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在接下來的職業(yè)生涯里，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變故，踏踏實實的把帝位交到下一任皇帝手里，然后一蹬腿，立刻就會成為一朝圣天子。

    名垂青史。

    另一個世界里，康麻子執(zhí)政后期，大抵也是這個思路。

    而洪德帝現(xiàn)在這個趨勢，多半還是因為沈老爺當年那一句“世祖皇帝”，讓這位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立志將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做到完美無缺。

    見沈毅不說話，洪德帝繼續(xù)說道：“再有，將來要是真的一立一廢，老三將來，怕絕沒有什么好下場了?！?/br>
    自古以來，廢太子都絕難有什么好下場，因為畢竟是曾經(jīng)的“半君”，哪怕新君即位，也會將之視為極大的威脅，一定會除之而后安，而后快。

    沈毅嘆了口氣，開口道：“陛下，咱們這一代人，只能做好這一代人該做的事情，至于下一代人的事……”

    “只能由他們?nèi)??！?/br>
    皇帝搖頭，他看著沈毅，忽然笑了笑：“朕大約是管不到下一代人了，但是沈卿你卻可以?！?/br>
    “你我君臣同歲，朕只比你年長了兩個月，如今朕已經(jīng)生了縷縷白發(fā)，沈卿卻依舊年輕?！?/br>
    皇帝陛下正色道：“將來這朝廷，怕還是要沈卿你來看護?！?/br>
    沈老爺很堅定的搖了搖頭，開口道：“陛下，您萬不可作此想，臣做完遷都的事情之后，是一定要從朝廷里退下來的，不然遲早會生出問題?！?/br>
    皇帝皺眉道：“沈卿不信朕？”

    “臣自然相信陛下，否則當年也不會有北伐這一樁事了?！?/br>
    “不過……”

    沈毅搖頭道：“陛下前幾天在朝會上也聽到了，已經(jīng)有人質疑臣圖謀不軌了，與其霸著位置不放，不如早些退下來，絕了將來的禍根?！?/br>
    “而且，陛下與臣同歲，如今還未滿四十，將來一定比臣壽數(shù)長，這朝廷，也不需要臣來看護?！?/br>
    皇帝走下御階，走到沈毅面前。

    沈老爺連忙起身。

    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鬢角的白頭發(fā)，搖頭道：“朕親政這二十五年，幾乎夜夜挑燈，差不多是把二十五年，當成五十年在用?！?/br>
    “心力交瘁了?！?/br>
    洪德帝長嘆了一口氣：“從去年起，朕就覺得精氣神一下子不行了，常常需要進藥滋補，隨著年紀漸長，各種病痛也都找上門來了。”

    “給朕請脈的太醫(yī)說，朕這是四十歲的年紀，六十歲的身子。”

    他看向沈毅，默默說道：“這些話，朕從來沒有與外人說過，在外人面前，都是強裝剛強?！?/br>
    “也只有沈卿你回來，朕才能跟你說一說心里話了。”

    沈老爺心里一個咯噔。

    他低著頭，開口道：“陛下，您萬不能說這種話，您前些年的確是太辛苦了，正好這一次要立太子，以后可以將政事，多交托一些給太子以及中書處理，您好生休養(yǎng)個幾年，龍體也就調(diào)養(yǎng)回來了?！?/br>
    皇帝陛下臉上露出笑容：“咱們君臣，不說這些拐彎抹角的話?！?/br>
    “十年前，背地里無數(shù)人與朕說，要把沈卿你，或者是沈卿的家里人留在建康，但是朕二話不說，讓你們一家去北邊團聚了?！?/br>
    “這件事，足見朕的心跡?！?/br>
    “如今，大陳看似興旺，但是暗地里問題多多，北邊還有邊患，很多事朕都放心不下?！?/br>
    “朕現(xiàn)在，只問沈卿一句話?！?/br>
    皇帝陛下面色凝重，開口道：“他日，假使朕崩在沈卿之前，沈卿能不能替朕，將這朝廷看顧下去？”

    沈毅面露難色，低聲道：“陛下，朝廷里能人無數(shù)，臣……臣……”

    皇帝看著沈毅，微微搖頭：“你心里，還是在想，朕是不是在試探你?！?/br>
    “這十年來，朕沒有動過淮安軍一個重要的將領，沒有動過你半點權柄?！?/br>
    “甚至……”

    皇帝看著沈毅，開口道：“朕還把沈淵請到建康來，看了他整整一年，觀察他的性子?！?/br>
    “沈淵性子雖然還沒有定下來，但是大致與沈卿相類，朕也是信得過他的。”

    “到現(xiàn)在，朕心里都沒有顧忌了，沈卿顧忌什么？”

    皇帝輕聲道：“沈卿今日應了朕，朕就能下決心立太子?！?/br>
    沈毅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陛下，沈家再這樣下去，就會是下一個趙閥了?！?/br>
    “那……”

    “也沒有什么?！?/br>
    洪德帝似乎有些疲憊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然后笑了笑。

    “趙家，不也守了淮河七十年么？”

    “沈家要是能守七十年北疆，不管七十年之后發(fā)生什么。”

    “朕都心滿意足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得償所愿

    皇帝的意思很簡單，哪怕遷都之后，沈毅依舊在北邊統(tǒng)領邊軍。

    畢竟，邊軍并不在燕京，即便是現(xiàn)在的燕京城，也只有沈毅的兩千衛(wèi)營駐扎，以及官府衙門的兵丁。

    至于淮安軍，則是在更北邊，距離燕京都在五百里以上。

    而洪德帝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約莫是有兩重原因。

    第一重原因，自然是因為沈毅自身與皇帝有交情，兩個人初見面的時候，是洪德六年，那個時候的兩個人才十六歲，一轉眼已經(jīng)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二十多年里，沈毅雖然立下了大功，但是并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顯得非?！岸隆保舱且驗檫@種循規(guī)蹈矩，讓洪德帝對沈毅本人，是極為放心的。

    第二重原因，就顯得更加現(xiàn)實一些。

    那就是，朝廷離不開沈毅，北邊更離不開沈毅。

    這十年時間，薛威與蘇定都是進建康兩次，而凌肅前后到建康的次數(shù)，超過了五次。

    他一定原原本本的向皇帝匯報了淮安軍的情況，此時的皇帝陛下非常清楚，一旦淮安軍不在沈毅的掌握之中，由朝廷的其他人接手，那么立時就會成為一盤散沙不說，而且……

    戰(zhàn)斗力也會飛速下跌。

    如今，北疆強敵仍在，離了沈毅，北疆防御就會不穩(wěn)，再加上朝廷搬到北邊去，可能就會更加危險。

    再有一點就是，如果朝廷北遷之后，真讓沈毅去詩酒田園了，洪德帝反而更加放心不下，這可是當年在東南，憑空拉出來兩萬軍隊，最終一路打到燕都的狠人。

    他要是到了南邊，心里不舒服，或者與后世之君不對付，誰知道會不會再去東南拉起來一支軍隊，再來一回北伐？

    至于殺了，那就更不現(xiàn)實了。

    一來皇帝陛下狠不下這個心，二來洪德帝現(xiàn)在非常在意自己的名聲，這種事干出來，千百年后，他也消除不了這個污點。

    因此，沈毅不能離開北方。

    在這種情況下，洪德帝只能以誠相待。

    至于這其中有幾分是情分，幾分是權衡，恐怕也只有洪德皇帝自己心里清楚了。

    而沈毅聽到這里，抬頭看向皇帝，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了。

    相處了二十多年，沈毅很清楚皇帝陛下的性子，洪德帝絕不是什么性情軟弱之輩，他能對自己說出這番話，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