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連忙拱手還禮，頭低的更低了。

    “叔父……”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全是惶恐，幾乎快要哭出聲音來了：“叔父救一救侄兒！”

    沈老爺搖頭道：“殿下安然無恙，何用我來救殿下？”

    三殿下眼睛里已經(jīng)含著淚花，顫聲道：“侄兒已經(jīng)悔不當(dāng)初了，侄兒應(yīng)該信叔父的話，侄兒……”

    沈毅認(rèn)真看著他的表情，然后笑了笑。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只當(dāng)是今天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就是?！?/br>
    三殿下情緒非常低落，聲音顫抖：“父皇剛才，雷霆震怒，發(fā)了大火，小侄不應(yīng)該自作聰明，辜負(fù)了叔父的期望，小侄……”

    “畢竟是親父子，我相信陛下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殿下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只是……”

    沈毅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搖頭道：“沒什么了，殿下仔細(xì)想一想我的話就是了?！?/br>
    本來，沈毅是想提醒李容，太后娘娘已經(jīng)沒了，讓他離孫家遠(yuǎn)一點，不過想了想，他跟李容其實并不怎么親近，跟他說這種話還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而且被后族知道了，恐怕要結(jié)下大梁子，雖然沈毅不怕所謂的后族，但是被一幫小人一天到晚惦記，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都要看這位三殿下自己能不能領(lǐng)悟得到。

    李容低頭思考了半天，然后眼睛一亮：“當(dāng)做今天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叔父您的意思是，讓小侄下一次朝會……”

    沈毅臉上露出了笑容：“殿下還是聰明的，只是以后要記得，要多替陛下做事，更要主動替陛下去分擔(dān)一些事情，不必那么聰明，去思考怎么明哲保身?！?/br>
    “本朝，陛下乃是天上獨日?！?/br>
    “只要陛下喜歡殿下，其他人怎么看殿下，不怎么要緊?！?/br>
    “要記住，你們是親父子。”

    李容兩眼一紅，流下眼淚，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低頭叩首。

    “叔父的話，小侄謹(jǐn)記！”

    “他日若有機(jī)會，一定報答叔父！”

    沈毅看著跪在地上的這位三皇子，一邊伸手?jǐn)v扶他起來，一邊在心里嘆了口氣。

    你這個儲君之位，能不能坐穩(wěn)當(dāng)。

    還很難說啊……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最后一點情分

    之后的幾天時間里，沈老爺除了處理一些來自于燕京的文書之外，其他時間就空閑了下來。

    除了在建康城里轉(zhuǎn)悠之外，剩下的就是見一些找上門來的故友，有時候會去張尚書家里轉(zhuǎn)上一轉(zhuǎn)。

    這天下午，沈老爺心血來潮，來到了晉王府，與晉王爺敘敘舊。

    晉王李穆，與張簡年紀(jì)相仿，這會兒已經(jīng)年近半百，徹底失去了對皇權(quán)的威脅，因此跟晉王府來往，已經(jīng)沒有什么忌諱了。

    而且，晉王這幾年，也沒有怎么在朝廷里做事，幾乎處于半閑散狀態(tài)。

    晉王府中門大開，迎接沈老爺進(jìn)了王府。

    沈毅對迎出門的晉王爺拱手行禮，然后笑著說道：“王爺開個小門放我進(jìn)去就得了，干什么這樣大張旗鼓？”

    李穆拉著沈毅的衣袖，連連搖頭：“整個大陳，除了陛下與皇后娘娘到我這里來我開門，剩下的，也就只有子恒你到這里，值得我開這個門了?！?/br>
    沈毅搖頭感慨：“王爺太高抬我了?！?/br>
    此時的晉王爺，頭上也多了不少白頭發(fā)，與當(dāng)年南下東南，一路抄家的那個晉世子，神態(tài)全然不一樣了。

    沈毅忍不住感慨：“我在北邊十年，這建康的故人們，都蒼老了?！?/br>
    晉王爺搖頭笑道：“我這還是沒有吃過什么苦的，子恒你去民間看一看，像我這個年歲的同齡人?！?/br>
    “不少已經(jīng)滿臉皺紋了。”

    二人進(jìn)了晉王府的大門，晉王爺親自給沈毅倒了茶水，才笑著說道：“聽說子恒平日里甚少出門，今日大駕光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沒事沒事?！?/br>
    沈毅搖頭道：“只是一轉(zhuǎn)眼，也已經(jīng)年近不惑，到了找故人說話的年紀(jì)了?！?/br>
    晉王爺笑了笑，將茶水倒?jié)M，坐在了沈毅的旁邊，開口笑道：“你能來尋我，我卻不好去尋你，不然我早就去你那里找你了?！?/br>
    “王爺還是想太多?！?/br>
    沈老爺?shù)皖^喝茶，笑著說道：“又不是二十年前的時候了?！?/br>
    隨著洪德皇帝功德漸盛，皇室主脈的地位已經(jīng)無可撼動，退一萬步說，哪怕洪德帝一脈的血脈一個都不剩，也只會是從其他支過繼人到洪德帝那一脈，旁支沒有任何一絲絲可能了。

    李穆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問道：“子恒這回，什么時候動身離開建康？”

    “等遷都的事情定下來，就要回北邊去了。”

    沈毅默默的說道：“北邊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br>
    “辛苦?！?/br>
    李穆端起茶盞，開口道：“我代李家，以茶代酒，敬子恒一杯?！?/br>
    二人碰了碰杯，晉王爺開口笑道：“今天，我家里的兒孫都在，難得子恒來一趟，讓他們都過來，給子恒見個禮，磕個頭罷?！?/br>
    沈毅連忙搖頭道：“過來見一面自然可以，磕頭就不必了?！?/br>
    “都是天潢貴胄，我怕折壽?！?/br>
    “子恒這話太見外?！?/br>
    李穆?lián)u頭道：“從二十年前開始，我就把你當(dāng)成朋友相處，何曾擺過什么身份？咱們二十多年的朋友，我家里的兒孫，便都是你的后輩?！?/br>
    沈老爺這才無奈答應(yīng)。

    沒過多久，晉王府的正堂里，就匯聚了十幾二十個人，有大有小，有李穆的兒子們，也有不少人李穆的孫子輩了。

    眾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前，向沈毅一一行禮。

    沈老爺不太擅長應(yīng)對這種場面，站了起來，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隨即苦笑道：“我這身上，也沒帶什么東西，回頭讓人將禮物送來，給你們補(bǔ)上。”

    這些王子王孫們聞言，都跟著笑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蔣勝邁著小碎步，一路走到沈毅旁邊，在沈毅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沈老爺微微皺眉，然后開口道：“知道了?！?/br>
    蔣勝“嗯”了一聲，退了下去。

    晉王爺若有所思，問道：“子恒是國家重臣，不比我這閑散之人，要是有什么事盡管離開就是?！?/br>
    沈老爺微微搖頭，開口笑道：“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我再多留一會兒，認(rèn)認(rèn)人?！?/br>
    晉王爺想了想，也沒有拒絕。

    在晉王府待了一個時辰左右，一直到傍晚時分，沈毅才離開晉王府，上了沈侯府的馬車。

    馬車?yán)?，沈老爺閉上眼睛，緩緩說道：“去大義坊?！?/br>
    馬車很快掉頭，轉(zhuǎn)去了城南的大義坊。

    等到日暮黃昏的時候，馬車停在大義坊里，沈老爺下了馬車，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熟悉的私塾，默默走了進(jìn)去。

    私塾依舊在開著，而且是沈恒開起來的，不過這會兒，孩子們都已經(jīng)下學(xué)回家了，私塾里顯得空蕩蕩的。

    一個年輕人，正坐在私塾門口的臺階上。

    黃昏夜色里，沈毅兩只手?jǐn)n在前袖里，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去。

    年輕人抬頭看了看沈毅，隨即又低下頭，雙拳握緊。

    等沈毅靠近了，他才低頭道：“叔父……”

    他抬頭看向沈毅：“我不服氣！”

    此時這位年輕人，臉上已經(jīng)流下了兩行熱淚。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這種話，殿下去與陛下說，比與我說更有用一些?！?/br>
    “但是……”

    大殿下低頭，握拳道：“但是您幫他了……”

    “天子守國門?！?/br>
    大殿下流淚道：“君王死社稷?！?/br>
    “你還是沒有搞明白?！?/br>
    沈老爺搖頭道：“那天太后娘娘病床前，你也在，如果那天陛下說出去的是你的名字，我也會這么跟你說?！?/br>
    “北遷，需要太子提出來，才能順利的進(jìn)行下去，而這個太子是誰，與我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br>
    “不過……”

    沈毅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起來的大皇子李望，輕聲道：“大殿下……似乎已經(jīng)有一些本事了，這話，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是我府上……”

    沈毅輕聲道：“還是三殿下府上，或者說是……”

    “宮里？”

    李望低下了頭，有些沮喪：“叔父，這不重要了。”

    他擦了擦眼淚，抬頭看了沈毅一眼，然后爬起來，跪在了沈毅面前。

    “叔父，自古以來，參與奪嫡者一旦事敗，少有好下場，求您看在曾外祖父的份上……”

    說到這里，他的頭深深低下，一代天潢貴胄，額頭幾乎貼到了地面上。

    “給侄兒指一條明路?！?/br>
    沈老爺靜靜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你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