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好幾天之后，沈老爺才從家事之中脫身，回到了總督衙門辦差。

    將手里的事情處理了個七七八八之后，洗了洗手上的墨跡，一路從總督府來到了議事堂中，見到了正在翻看文書的張簡。

    落座之后，沈毅看向張簡，問道：“師伯應該不會到北邊來了罷？”

    張簡點頭，嘆了口氣道：“恩師畢竟年紀大了，不太適合長途趕路，再加上南京朝廷很多事需要他坐鎮(zhèn)，估摸著是來不了了?！?/br>
    說著，他看向沈毅，笑著說道：“這幾天聽說沈家很熱鬧，你家里的人，多半都來了罷？”

    “能來的都來了。”

    沈毅笑著說道：“趙師伯不來，那小兒的婚事，就要拜托師兄主婚了。”

    “這是小事?！?/br>
    張簡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臂，開口問道：“沈侯府小侯爺成婚，你的那些舊部，會不會來？”

    說罷，不等沈毅回答，他就說道：“我的意見是，還是不要來了，太容易惹人非議?！?/br>
    沈毅“嗯”了一聲，笑了笑。

    “他們多半不會來，有個意思就成了?！?/br>
    張相公走到沈毅面前，也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開口道：“四皇子在南邊，折騰的不輕，帶著一幫子戶部的官員，先從南京開始折騰的，剛到南京半個月，已經(jīng)帶人抓了好幾個鄉(xiāng)紳地主了。”

    沈毅“唔”了一聲，隨即搖頭道：“少年人都這樣，當初晉王爺南下的時候，不也是一路抄家過去的？”

    “抄著抄著，也就習慣了。”

    張簡捉住沈毅的衣袖，聲音低了下來。

    “可是陛下，已經(jīng)……”

    “快一個月沒有上朝了?！?/br>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探病

    沈老爺聞言，臉上的笑意也稍微收斂了一些。

    顯然，這事情他是知道的。

    更準確的說，跟他還有些關(guān)系。

    “師兄，陛下自登基開始，就內(nèi)外不寧，至今已經(jīng)三十年有余了。”

    沈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之后笑了笑，然后開口道：“三十年辛苦，也該讓陛下休息幾天了，不是么？”

    “誰也沒說不讓陛下休息，但是陛下想要休息這段時間的話，應當讓儲君觀政才是，但是至今也沒有旨意，東宮那里也一點動靜都沒有?！?/br>
    張簡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朝野上下議論紛紛，都說陛下與太子不和?！?/br>
    沈毅笑著說道：“陛下做事情從來不糊涂，這事師兄就不該cao心，就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陛下不上朝，中書的權(quán)力還要更大一些，師兄這個宰輔，也能更順手一點?！?/br>
    “話不是這么說的?！?/br>
    張簡搖頭道：“若是當年楊敬宗那樣的宰相，自然是巴不得陛下不理政事，好攫取權(quán)柄，但是為兄不一樣，為兄希望朝廷穩(wěn)固，一直運轉(zhuǎn)下去而不會出什么岔子?！?/br>
    張簡的想法，也是許多士大夫的想法，在他們看來，朝廷就是一個一直在運轉(zhuǎn)的機器，這個機器最好能夠一直運轉(zhuǎn)下去，不出任何問題。

    至于在駕駛這臺機器的人是誰，有時候并不太要緊。

    哪怕是圣君明主在位，這些士大夫們也會催促皇帝盡快立儲，畢竟圣君明主，并不能長生不死。

    同樣的道理。

    現(xiàn)在，就連這些宰相們，也看出來了皇帝陛下的狀態(tài)似乎不太對勁，像是張簡，他心里想的就是讓儲君盡快進入“實習”的狀態(tài)。

    萬一……萬一。

    萬一皇帝哪天嘎嘣一下駕崩了，而太子毫無理政的經(jīng)驗，那么朝廷很有可能會出亂子。

    尤其是這種早已經(jīng)年滿十六歲的太子。

    沈毅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搖頭：“師兄，這個問題即便是要考慮，也應該是中書首揆考慮，如今趙師伯不在，中書是宋垣相公主事，你就不要多想了?！?/br>
    張簡扭頭看著沈毅，狐疑道：“我總覺得，子恒有什么事瞞著我。”

    沈毅微笑搖頭，沒有說話。

    張簡嘆了口氣，開口道：“你家老大成婚之后，你就要把他派到北邊領(lǐng)兵去了？”

    沈毅輕輕點頭。

    “他自己想去做點事，那就必須要離家闖蕩闖蕩了。”

    說到這里，沈老爺搖頭苦笑道：“說實話，他要是安分一些，與宗室結(jié)親，這會兒兄弟我已經(jīng)回到江都養(yǎng)老去了。”

    “這話說的。”

    張簡啞然一笑：“這燕都大大小小的事實，哪里離得開你？不說別的，要不是子恒你能鎮(zhèn)的住那些朝臣，各個衙門的官署在哪兒都會成問題，到現(xiàn)在也不一定能夠安定下來?！?/br>
    “再有，你若是不在朝廷里，那些暗處的牛鬼蛇神，早就一股腦跳出來了。”

    沈毅低頭喝茶，輕聲嘆道：“有件事，現(xiàn)在說起來，外人已經(jīng)不信了?！?/br>
    “我當年入仕，心中的愿望就是等范家倒臺之后，我返回江都老家，去搞一些實驗田，蓋幾間院子……”

    “當年中了舉人，同族的族人過來掛靠，我還給自己留了一百畝地的空額，準備留著將來自己用的。”

    （這段開頭有寫的……）

    “人都是如此。”

    張相公笑著說道：“當年我大父在朝為相，那個時候我每天在建康城里做紈绔子弟，不知道多快活，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坐在這議事堂里做什么宰相。”

    二人閑聊了一會兒之后，張簡拉著沈毅的衣袖，開口道：“子恒，你家沈淵的婚事，到時候我一定到場，不止我到場，朝廷里絕大多數(shù)官員，也都會悉數(shù)到場，你就放心罷?！?/br>
    “不過在這之前，子恒還是替我去一趟宮里，看一看陛下罷。”

    他輕聲嘆道：“這個時候，陛下誰也不肯見，絕大多數(shù)事情都丟給了中書，也只有子恒你，能夠見到陛下了。”

    沈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道：“好，一會兒我進宮一趟?！?/br>
    他站了起來，看向張簡，猶豫了一下之后，還是開口道：“有一件事，我要跟師兄通個氣?！?/br>
    張簡精神一振：“快說快說?！?/br>
    “上一次駱勇捅出來的那件事，現(xiàn)在三法司已經(jīng)查了七七八八了，至多到今年年底，就會結(jié)案，過了這個年關(guān)，轉(zhuǎn)過年來?！?/br>
    沈毅低聲道：“周元朗那廝，大概就會進入中書了?！?/br>
    張簡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隨即默默點頭。

    “我知道了?！?/br>
    ……

    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斜躺在軟榻上，手里拿著一本雜書，正在有一頁沒一頁的翻看，沈老爺邁著布子走進甘露殿，欠身行禮：“陛下?！?/br>
    皇帝抬眼看了看沈毅，先是示意沈毅坐下，然后笑著說道：“怎么？那幫人按捺不住了，派你進宮來，探查探查朕的情況如何？”

    沈毅尷尬一笑：“是臣想念陛下了，進宮來看一看?！?/br>
    “陛下……”

    沈老爺問道：“近來可好？”

    “好極了。”

    皇帝陛下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朕按照沈卿的建議，嘗試著三天不去看那些堆積如山的文書，果然舒緩了不少，這半個月時間，朕把大部分事情都丟給了中書，只覺得無事一身輕?！?/br>
    “連心情都好了不少?！?/br>
    說到這里，皇帝微微搖頭，嘆息道：“只可惜……”

    “只可惜十幾二十年前，朕用不得這個法子，不然到現(xiàn)在，朕應該是像沈卿一般年輕才對。”

    皇帝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容忽視了。

    真實情況是，差不多一個月前的某一天夜里，皇帝陛下昏倒在了甘露殿，當時情況非常緊急，皇帝陛下在昏過去之前，讓太監(jiān)召沈毅緊急進宮。

    當時甘露殿里，皇帝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幾乎就是要托孤的模樣，把沈毅也嚇了一大跳！

    不過好在皇帝的年紀畢竟不算大，那一次還是順利的熬了過來。

    當時沈毅就跟皇帝建議，讓他徹底放下幾天政事，好好休養(yǎng)幾天，看一看效果。

    這就是皇帝陛下為什么近一個月沒有上朝的原因。

    不過這件事情是絕密，任何人都不能說，因此沈毅就沒有跟張簡說清楚。

    畢竟要是被別人知道皇帝一個月前就昏死了過去，朝廷內(nèi)外恐怕立刻就要大亂起來。

    而現(xiàn)在，經(jīng)過大半個月的“沈氏治療法”，現(xiàn)在皇帝陛下的精神明顯恢復了一些，氣色也好看了不少。

    但是能不能徹底恢復過來，還很難說。

    畢竟，積重難返……

    而沈毅這一趟進宮，明面上是受張簡之請進宮來做探子，實際上他是進宮來探病的。

    見皇帝恢復了一些，沈毅松了口氣，開口道：“陛下，這個法子既然見成效，您就好生休養(yǎng)一段時間，應該就能把身體慢慢調(diào)養(yǎng)過來了，至于朝廷那里……”

    “內(nèi)有幾位宰相，外有大陳王師還有禁軍，出不了岔子?！?/br>
    皇帝幽幽的嘆了口氣。

    “朕躲得了一個月兩個月，躲不過去一年半載，總要處理政事的，只可惜……”

    他沒有說完，但是沈毅知道，他是在可惜東宮不稱心。

    不然這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開始慢慢交權(quán)了。

    皇帝陛下站了起來笑道：“休息了一個月時間，朕現(xiàn)在的確精神了不少，昨天甚至有想去翻牌子的念頭，不過想到不能損傷精氣神，便還是忍住了。”

    他看著沈毅，輕聲道：“朕快一個月沒有上朝，外面恐怕已經(jīng)議論紛紛了罷？”

    沈毅搖頭道：“陛下放心，您天威如獄，朝廷那些人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鬧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