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復(fù)自己找位置坐了下來，微微搖頭，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看了看沈毅，默默說道：“侯爺，我好像尋到家里人了?！?/br>
    沈毅一怔，隨即輕輕點頭：“你這些年大江南北到處跑，除了做生意之外，想的不就是這個，找到了就好啊?！?/br>
    “父母早已經(jīng)不在了?！?/br>
    “找到了還在世的叔叔?！?/br>
    許復(fù)兩只手捧著茶杯，靜靜的說道：“當(dāng)初就是他帶我行商，然后嫌我累贅，路過江都的時候，將我丟在了江都?！?/br>
    “那個時候，我只有五歲。”

    沈老爺嘆了口氣，抬頭看向許復(fù)，開口道：“準(zhǔn)備怎么辦？”

    “聽說他在販瓷，這些年生意也大了起來。”

    許大官人低頭喝茶，輕聲道：“我準(zhǔn)備也做一兩年瓷器生意?！?/br>
    沈老爺站了起來，走到許復(fù)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不管怎么做，能心里舒坦就行，有需要我?guī)兔Φ?，只管開口?！?/br>
    許復(fù)笑著說道：“倒不用侯爺幫什么忙，只是這事……”

    他嘆了口氣：“我也無人能說了，只能跟侯爺您說一說，心里舒坦點?！?/br>
    沈老爺笑著說道：“你那四個兄弟……”

    “二十多年了?！?/br>
    許復(fù)默默說道：“各有生計，總不如從前那么親近，況且，這事他們知道了，恐怕還要橫生事端。”

    “知道了。”

    沈老爺背著手，看向窗外。

    “歲月離人吶?！?/br>
    ……

    隨著兩位成年皇子先后就藩。

    燕京城里的局勢，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

    幾乎所有人都認(rèn)定了太子殿下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儲位。

    而且，皇帝陛下生病，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

    在這種情況下，燕京城里的大部分官員，都開始或多或少的倒向太子。

    而再之后的幾個月時間里，太子殿下在中書監(jiān)國理政的同時，再加上百官依附，權(quán)力越發(fā)熾盛，隱隱已經(jīng)掌握了朝政，大權(quán)在握。

    在這個過程中，洪德帝一直深居簡出，幾乎很少再接見廷臣，至多就是一些極其重要的場合，會見一見幾個宰相。

    而隨著北直隸三司衙門搬離燕京，沈毅沈侯爺，也比較沉寂，也是常常待在家里，深居簡出。

    隨著兩個大佬讓渡權(quán)力，太子殿下的權(quán)柄一天強過一天。

    在很多事情上，他開始真正的參與意見，參與他自己的意見。

    新領(lǐng)導(dǎo)上位，最在意的事情，或者說最早參與的事情，自然就是人事權(quán)。

    太子殿下也是如此，漸漸大權(quán)在握之后，他開始琢磨吏部人選，以及將目光，放在了洪德三十一年的新晉進(jìn)士上。

    一時間，太子殿下，門庭若市。

    新晉的進(jìn)士們，削尖了腦袋，也要見到太子一面。

    而太子殿下，很是好客，幾乎所有的新晉進(jìn)士，他都見了一遍，笑臉相迎。

    有些新晉進(jìn)士為了溜須拍馬，自稱太子門生。

    太子殿下置若罔聞。

    禮部尚書沈恒，放了班之后，一路尋到沈毅，看著正在翻書的沈毅，默默嘆了口氣。

    “大兄，朝堂就要大亂了?！?/br>
    沈老爺抬頭看了看他，啞然一笑：“干什么危言聳聽，我也在朝廷里，怎么沒聽說朝廷要大亂了？”

    “逢迎東宮，便平步青云?！?/br>
    沈恒大皺眉頭：“拔擢官員只論出身，不論才干，時間一長，必然大亂?！?/br>
    “是不是讓陛下出面，糾正糾正太子殿下？”

    沈毅微微皺眉，隨即緩緩搖頭。

    “不著急，不著急?！?/br>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敲打敲打

    身為沈毅的保底，當(dāng)朝的禮部尚書，大九卿之一，沈恒自然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聽見沈毅這么說，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聲道。

    “大兄，我不知道你跟陛下是什么打算，也不知道儲君之位最后到底花落誰家，但是不管你們是怎么想的，朝廷不能亂起來?！?/br>
    他面色嚴(yán)肅道：“這是陛下，還有大兄你，以及朝廷里無數(shù)大臣們，辛苦二十年的結(jié)果，好容易到如今社稷興盛，眾正盈朝……”

    “還是管一管罷！”

    眾正盈朝這幾個字，還真不是小沈尚書在粉飾太平。

    事實上，洪德朝到如今，能臣賢臣都不少，譬如說趙昌平，張簡這些，都可以說是能臣。

    遍觀整個朝廷，雖然貪腐的情況依舊存在，但是大多數(shù)人在貪腐的同時，都還是能夠認(rèn)真辦差的。

    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并不是因為什么國運沸騰，也不是什么大世到來，很單純的是因為領(lǐng)導(dǎo)個人的原因。

    或者說的干脆一點，就是皇帝的個人原因。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作為天底下最大的領(lǐng)導(dǎo)，皇帝喜歡能臣喜歡賢臣，自然就會選擇賢臣能臣在朝，甚至只要皇帝有這種傾向，那些原本不賢的臣子們，就會逼著自己賢起來。

    不愿意干活的，也會逼著自己干活。

    譬如說陳裕那種人，如果碰到昏君在位，他多半就會成為絕頂?shù)拇骿ian臣，但是如今在洪德朝。

    陳裕就是個實打?qū)嵉哪艹迹浅Ｄ軌蜣k事。

    這就是封建王朝最大的特征之一。

    封建王朝的興衰，會隨著天子的變化而出現(xiàn)劇烈變化，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洪德一朝國家興旺，大陳如日中天，但是一旦天子易位，新君干個兩三年，突然變成了個無道昏君，用不了太久。

    十年甚至七八年時間，國家就會衰弱下去。

    這也是洪德帝至今，依舊對儲君猶疑不決的根本原因。

    或者說，這是“有成之君”的通病，他們這一輩子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因此就想要精挑細(xì)選一個至少能夠守成的君主，不愿意自己一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

    沈老爺拉著沈恒坐下，笑著說道：“子常擔(dān)心太過了，陛下還好生生的在朝廷里，為兄也沒有死，朝廷亂不起來?！?/br>
    “太子殿下真有什么亂命。”

    沈毅默默說道：“也發(fā)不下去的?！?/br>
    沈老爺很清楚，甘露殿里的那位天子，如今雖然是深居簡出，但是他手底下的內(nèi)衛(wèi)，恐怕已經(jīng)在全力運轉(zhuǎn)了。

    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替他盯著朝廷，盯著中書里坐著的兒子。

    而恐怕，在這個過程中耗費的精力，并不會比他自己親自處理政事的時候少到哪里去。

    沈恒皺眉道：“禮部那個新侍郎，到任了一個多月，我在禮部衙門里就沒怎么見過他。”

    “盡往太子殿下那里跑了?！?/br>
    沈老爺笑著說道：“多半是太子提拔上來的，可不得往太子殿下那里跑？按道理說，子常你也應(yīng)該常往太子殿下那里跑才對，這樣將來拜相，也就順理成章了?！?/br>
    沈恒依舊皺眉：“大兄，我做官做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早已經(jīng)知足了，拜相不拜相，無關(guān)緊要?！?/br>
    “況且，張師兄在中書一天，小弟就不可能拜相。”

    這倒是實話。

    張沈兩家太過親近，中書一共只有五個相位，要是被他們拿走兩個，剩下三個隨隨便便拉攏一個，內(nèi)政就完全是他們“甘泉派”的人說了算了。

    再加上沈老爺還在外面領(lǐng)兵，那時候內(nèi)外一統(tǒng)，朝廷姓什么都很難說。

    沈老爺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開口笑道：“做不了宰相，做個天官尚書，也更威風(fēng)一些。”

    沈恒默默搖頭：“小弟志不在此。”

    沈毅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不過有一件事子常要注意?！?/br>
    “大兄請說。”

    “今年春闈，你是主考官，今年新晉的進(jìn)士，都可以算是你的門生?！?/br>
    “他們最近為了謀出路，幾乎全都削尖了腦袋去見太子?！?/br>
    沈老爺輕聲說道：“你這個座師可不能坐視不管，好好瞧一瞧看一看，有好苗子就攔一攔，給這一科留下幾個人才罷?！?/br>
    沈恒一愣，然后低聲道：“大兄，我怎么聽你這話說的……好像太子要出問題？”

    “我沒這么說?！?/br>
    沈毅輕聲說道：“不管太子出不出問題，這些個新科進(jìn)士一定會因此惹惱陛下，哪有天子門生，一門心思去投奔太子的？”

    “太不像話?！?/br>
    小沈尚書默默點頭。

    “是這個道理，只是那些年輕人，都太急功近利了，新進(jìn)士三年觀政都還沒滿，就想著給自己謀缺位了?！?/br>
    沈老爺?shù)恼f道。

    “不是有幾個沒觀政的新進(jìn)士，在太子那里得了官了嗎？太子開了這個頭，其他的進(jìn)士們自然趨之若鶩?！?/br>
    小沈尚書抬頭看著沈毅，苦笑道：“我還以為大兄悶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原來大兄什么都知道?！?/br>
    “我也只是知道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