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內(nèi)芙蕖確實(shí)開得極好，滿池子的白，粉，或偶間深淺不一的紫，將一池春水都瀲滟得動(dòng)人。

    可惜云搖意興闌珊，尤其在神識(shí)掃遍整座云上仙山后，她不由勾了個(gè)嘲弄的笑：“如此通天手筆，不知想討好你的究竟是所謂的眾仙盟，還是那座獨(dú)居仙門之首三百年的浮玉宮？”

    “……”

    慕寒淵聞言時(shí)，正俯身，他一手鞠起另一邊的廣袖，未施術(shù)法，而是親手折下了一枝粉白的芙蕖花，傾去滿盈的水珠，才將它遞到了云搖面前。

    嫣然之色來得忽然，云搖甫一轉(zhuǎn)身，幾乎被它晃了下。

    她眨了眨眼，到口邊的話都忘了。

    卻是慕寒淵主動(dòng)銜起：“乾門式微時(shí)，浮玉宮拉攏各門，成立眾仙盟，三百年過去已是根深蒂固?！?/br>
    見慕寒淵也沒多說什么，云搖只好將那株芙蕖花接過，這朵芙蕖粉白為主，但花瓣邊緣又洇開了一絲淡淡的紫意，看著比池中其他的確實(shí)還要嬌艷幾分。

    她索性勾入懷里：“聽說，你與浮玉宮那位聞宮主，走得很近？”

    “泛泛之交?！蹦胶疁Y淡聲道。

    “是么?！痹茡u將芙蕖花在掌心懸過一圈，那絲淡紫便縈成了一圈虛影，向著粉白的花芯漫去。

    她握停了花，也抬眼看向慕寒淵：“可仙域傳言里，那位聞宮主對(duì)你卻很是賞識(shí)。似乎，遠(yuǎn)不止泛泛之交而已？”

    “……”

    慕寒淵默然抬眸，兩人對(duì)峙須臾，仍是他先垂了睫瞼：“師尊有什么話想問，直問即可。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坦誠(chéng)相待的么？”

    云搖難得被噎了下。

    她旋回身，像要往上仙山的路上去：“嗯，我只是隨口一提，你不用多想……”

    話聲未落。

    云搖停下，側(cè)身，低頭——果然見自己的手腕被慕寒淵握在了他掌心。

    “不止是與我相關(guān)的。浮玉宮一應(yīng)事宜，還請(qǐng)師尊不要再冒險(xiǎn)遣人查探，有什么要做的、吩咐我便是。”

    “……”云搖笑意遁去，“你知道什么了。”

    “師尊在查三百年前的一樁舊事，事關(guān)仙域之中與魔域暗相勾結(jié)的數(shù)個(gè)仙門，牽連一眾合道境修者，涉事皆為仙門高層。而其中最初為首的罪魁，便是當(dāng)年浮玉宮太上長(zhǎng)老，碧霄——”

    倏。

    衣裙掀起的風(fēng)，蕩開了芙蓉池畔的漣漪。

    慕寒淵身影向后，跟著悶聲的磕碰，便靠抵在了池畔砌起的魚紋玉磚前。長(zhǎng)袍迤邐滿地，未盡的話音也盡數(shù)被女子纖白的手背捂了回去。

    覆于盛雪之上，是一重秾艷的紅。

    伏在慕寒淵身上的云搖衣衫凌亂，氣息微顫，昳麗眉目間卻藏著幾分少有的凌冽之色。

    “這件事，不許你插手。”

    “為何。”

    撥下她掌心，他淡聲問。

    幾月里耳鬢廝磨，做盡一切荒唐事，慕寒淵如今再望她攀附身前，神色幾近泰然自若。

    連話聲都冷淡平穩(wěn)的，聽不出受半點(diǎn)侵?jǐn)_。

    云搖迫得更近了些，簪著木簪的發(fā)髻被方才忽起的動(dòng)作搖晃得欲墜，松散下來的青絲由風(fēng)拂著，直往慕寒淵頸下的領(lǐng)內(nèi)纏縈。

    云搖凌眉：“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也不許問?！?/br>
    “師尊既然都不許，亦不肯告知我你所謀劃之事，那我只能自己去查了?！蹦胶疁Y道。

    “？”

    她就說慕寒淵近些日子愈發(fā)古怪，現(xiàn)在想來，分明是放肆得厲害了。

    當(dāng)真覺得她手段用盡、治不了他了？

    云搖微微咬了下唇rou，心里發(fā)狠。

    而面上，紅衣女子伏坐地上白袍公子腰間，垂眸，只一兩息后，她忽抬手去解裙帶。

    “…………！”

    慕寒淵眼皮一跳，抬手便將身上的人連手帶腰一起扣住了。

    再開口時(shí)，即便淵懿圣人也起了薄怒，偏聲音還要低低壓著：

    “云搖，這是在露天池畔……你瘋了？”

    “你不是偏要查么，”云搖也并不掙脫，而是順著慕寒淵的禁錮，她伏身上去，將他推靠在涼冰冰的池魚紋的玉石磚前，“那我也偏要在這里做些什么，你能如何？”

    慕寒淵眼神沉靄：“只為攔我涉你師門舊事？”

    “你不必管我是為了什么，”云搖瞥過那朵被她拂落在衣裙旁的芙蕖花，轉(zhuǎn)回來時(shí)，她唇角已勾上幾分涼薄笑色。云搖緩身俯近，作勢(shì)欲吻，“我最近是不是待你太過親和，叫你忘記了，寒淵尊?！?/br>
    她在他耳畔戲弄地呵氣：“你只是我的爐鼎而已。不該問的，不要多問。”

    刷。

    雪袍上的金紋玉帶終究沒能撐過這個(gè)慕寒淵失神的間隙，被云搖用力一握，就斷開了。

    他衣袍松解，由她親密無間地覆上。

    見慕寒淵僵住了似的，一動(dòng)未動(dòng)，只無聲將睫羽壓垂，側(cè)顏冷得如染霜華，云搖心口跟著微顫了下。但她還是將那絲不忍壓了下去。

    總有一日你會(huì)知道的，慕寒淵。

    愛比恨折磨。

    便恨我好了，因?yàn)槭俏姨婺氵x的，所以罪孽加身、魂飛魄散我也應(yīng)得。

    風(fēng)吹皺了滿池春水。

    云搖故意弄得他衣袍松散，青絲凌亂，約是私心里她也不喜歡他一派清冷出世的模樣。

    她本想的，只是略施小戒。

    只是不知何時(shí)耳鬢廝磨，也吻得意亂情迷，連峰間御劍接近的氣息都未反應(yīng)。

    直到一聲驚栗的女音響起。

    “…師兄！”

    “——！”

    云搖背影僵停，下意識(shí)便要回身望后。

    于她身前，慕寒淵掀眸，瞥過了不遠(yuǎn)處滿目驚恐的陳見雪，他第一反應(yīng)卻是一掀袍袖，扶住了身上人的玉頸，不容質(zhì)疑地將她扣回懷里。

    雪色遮去了她滿身。

    垂迤滿地的紅裙便被他藏入懷中。

    直到確認(rèn)云搖連根頭發(fā)絲都沒露出來，慕寒淵才朝不遠(yuǎn)處未曾離去的陳見雪抬眸。

    他從頭到尾神色自若。若非只顧懷中人，連己身松散的衣袍都不曾遮掩，凌冽頸線上更是紅痕分明——

    那也該是淵懿峻雅，不失風(fēng)儀。

    陳見雪怔然難信地望他：“師兄，你……”

    “你今日除了我，誰都不曾見過?！?/br>
    慕寒淵溫聲截?cái)唷?/br>
    他眉眼端雅溫潤(rùn)，一如往日里那位清風(fēng)霽月的寒淵尊。

    唯獨(dú)眼底寸許薄涼，寒徹人心。

    第46章 舊歡如在夢(mèng)魂中（一）

    被陳見雪撞破之事，云搖確未曾料過。

    直到慕寒淵話聲落地，身后倉(cāng)皇離開的聲音遁去，云搖頸后始終按著她的那只手才松開。

    她長(zhǎng)發(fā)凌亂地從他懷里仰起臉。

    “慕寒淵？”云搖神色古怪，“你藏我做什么？”

    這種時(shí)候不該索性和她撕破臉，借著陳見雪在、她只能cao控他而不能拿陳見雪如何的良機(jī)，從她這里“脫離苦?！眴幔?/br>
    “師徒悖倫這等事，我不想讓第三人知道?！蹦胶疁Y垂著眼，語氣也淡淡。

    “只因?yàn)檫@個(gè)？”云搖越發(fā)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你方才那樣說，你小師妹怕是這輩子都不會(huì)搭理你了。”

    “也好過被師尊傷及?！?/br>
    云搖哼出聲輕哂：“怕我滅口？她再怎么說也是陳青木的女兒，我掌門師侄的面子，我還是會(huì)給的。”

    “因?yàn)檎崎T是五師兄之徒么?！?/br>
    慕寒淵聲線低得難辨。

    “嗯？”云搖輕瞇起眼，“你剛剛說了什么？”

    慕寒淵沉默片刻，忽溫聲笑了：“師尊方才說的話，此刻便忘了?！?/br>
    “…什么？”

    “我只是師尊的爐鼎而已，”慕寒淵終于撩起清沉的眸子，笑意未達(dá)眼底，“爐鼎如何想，重要么?！?/br>
    “……”

    四目相對(duì)。

    須臾后，云搖忽一笑，從他懷里躍起，她拍著裙角上的草屑向外走去：“也對(duì)，關(guān)我何事。不過記得看好你的小師妹，她若是敢出去亂說一個(gè)字，滅口雖不至于，但也別怪我不顧長(zhǎng)輩仁義?！?/br>
    “……”

    慕寒淵靜靠在芙蓉池畔，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與神識(shí)感知里。

    他終于落回了眼，向旁一瞥。

    送給她的那朵粉白的芙蕖花，被她隨手拋下，躺在池邊的泥土里，污臟盡染。

    也像她對(du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