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已要付出的是什么呢？

    其實(shí)都不用付出什么的，只要自已能夠活著，仕途能夠順利，能夠不斷升官，不斷往上攀爬，那么趙記大車行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趙記大車行需要的，不也正是自已需要的么？

    聞安臣忽然心中閃過一抹亮光——自已不應(yīng)該把大車行僅僅是看做一個每個月只給自已帶來固定財源的商行，而是要把他看做一個可以自由發(fā)揮的平臺，一個極好的，能夠讓自已一展拳腳，做出一番事業(yè)的工具！

    哪怕是沒有那些銀子的分紅，有了這個大車行，成了車行的東家之一，對自已的某些計劃，絕對是大有增益！

    趙純無疑是一個很不錯的商人，但受困于大明朝這個時代，他在某些方面還是見識有限，沒有見識那絕大的商機(jī)——比如說一些這個時代沒有出現(xiàn)的事物，他總不可能憑空想象出來。論起做生意來，聞安臣未必及的上他，但聞安臣多了幾百年的見識，因此有的時候就可以開辟出一條新的路子來！

    有些事情，以趙記大車行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但就是沒往那塊兒想。

    “給我?guī)壮桑俊甭劙渤己鋈粏柕馈?/br>
    趙純先是一怔，然后便是哈哈一笑。

    聞安臣這是答應(yīng)了。

    “給不了太多，最多一成?！壁w純收了笑容，鄭重道。

    “不成！一成實(shí)在是太少?！甭劙渤嫉溃骸白钌賰沙桑　?/br>
    趙純心中很是不悅，覺得聞安臣太不識抬舉了，抗聲道：“聞大官人，哪怕只有一成，你沒每個月也能分至少一百五十兩銀子！”

    言下之意自然是聞安臣不知足。

    “我還沒說完呢！純翁稍安勿躁?！甭劙渤嘉⑽⒁恍Γ骸暗谝?，我不會白要你的，我也入股，一千兩銀子買這一股！只不過我現(xiàn)在拿不出這么多，暫時只能先給你五百兩！如何？”

    趙純臉還是繃著的，別說聞安臣現(xiàn)在還拿不出一千兩來，哪怕是能拿出來，他也不樂意賣。這大車行的股，一成豈能只賣一千兩？

    第96章 成交

    “第二。”聞安臣盯著他，緩緩道：“我現(xiàn)在只是刑房一司吏耳，不過是個小吏。若是一年之內(nèi)，我不能成為正式的朝廷官員，那么別說兩成了，那一成，我也退給你！如何？”

    趙純聳然動容！

    聞安臣何來的這般信心？當(dāng)真是好大的氣魄，好強(qiáng)的膽識！

    他盯著聞安臣看了半響，忽然仰天大笑：“好，好！就憑你聞大官人這等膽略，我這一成，給你就不冤！我便等著你聞大官人飛黃騰達(dá)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老夫也是與有榮焉！”

    兩人對視而笑，伸手擊掌。

    他相信趙純的信用。

    且不說為人如何，能把生意做得這么大，趙純的信用絕對不會很差！

    聞安臣給出的第二個條件，絕非隨意一說。事實(shí)上，他心里真是這么想的。他的目標(biāo)可是對付甘肅巡撫侯東萊，若是在一年之內(nèi)還不能當(dāng)上正式的官員，仕途的開始階段就差到了這種程度，那么只怕以后也沒什么平步青云的希望了，還怎么對付侯東萊？

    一場酒宴，盡興而歸。

    又過了兩日，趙純便帶著聞安臣去找了趙家大小姐。

    這是聞安臣第三次見到她。第一次也是在這趙府之中，不過是在她父親靈前，而第二次，則就是審訊了，這第三次，兩人的身份和之前相比，卻是有了極大的變化。

    之前是小吏和官家小姐，是審訊的公門中人和涉案之女，而這次，則是買家和賣家。

    “是你？”瞧見聞安臣之后，趙家大小姐眼中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詫之色。

    這里是趙府的大廳。

    趙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這大廳也早就沒人收拾了，這也沒多久，大廳前面的青石板地面的石頭縫隙中，就已經(jīng)長出了青草。大廳里頭也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桌子椅子都擺的不甚整齊，再加上今天陰天，放眼望去，只覺得一片蕭疏破敗，盡顯沒落。

    其實(shí)趙家大小姐甚至想把這宅子都給賣了，只是宅子實(shí)在是太大，這個價格確實(shí)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而那些能買得起的，又都是知道她根底的，心知她著急脫手，因此都把價格壓得很低。這趙家大小姐是那種燥切外加任性的性子，一看這樣，憤怒之下，反而咬死了原來的價格，少一文錢都不賣。

    還讓趙純放出話去，寧可這宅子荒著也不會便宜賣。

    趙純做這件事兒很賣力，因?yàn)樗淮蠹易蝇F(xiàn)在就住在這大宅的一處偏院里頭，說是偏院，其實(shí)也是三進(jìn)的大院子，很是氣派。若是這宅子賣出去了，他可就不能住了。但若是宅子一直賣不出去，等趙家大小姐離開了秦州，那么這宅子實(shí)際上就歸趙純了，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沒人能管。

    “正是在下。”

    聞安臣笑笑。

    趙家大小姐也不怎么通宵禮數(shù)，或許是嫌麻煩，都沒叫侍女擦椅子桌子，也沒讓人上茶，三人都是站著說話。

    “你哪里來的這許多銀錢？”趙家大小姐看著聞安臣，神色有些狐疑。

    對聞安臣，她說不上恨，畢竟是她哥哥殺了人，聞安臣那般做，也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是盡職而已。但也絕對說不上歡迎，畢竟心里還是存著一點(diǎn)兒心思，覺得若不是他，自已家至少不會敗落的這么厲害。理智告訴她這么想是不對的，但她的本能卻是讓她對聞安臣頗為敵視抵觸。

    當(dāng)初被審訊的時候她怕聞安臣，現(xiàn)在開始不怕了，是以說話也就沒什么顧忌。

    “我的銀錢，自有我的來路，你只需知道我拿得出來就成，其他的，管那么多作甚？”聞安臣淡淡道。

    趙家大小姐柳眉一豎，便要發(fā)作。

    趙純及時的把她拉到一邊，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大小姐，稍安勿躁，切莫把他給氣跑??！老奴尋遍全城，也只有他能拿得出來那許多現(xiàn)銀。如果他今日不買了，只怕個把月內(nèi)咱們這是賣不出去了，你還如何籌集現(xiàn)銀？”

    “再說了，老奴打聽了，這聞安臣啊，才當(dāng)了那刑房的司吏沒多久，哪來這許多銀錢？他不是自已買的，不過是個出面的而已，后面的，另有其人呢！”

    “哦！”趙家大小姐恍然：“你是說是黎……”

    “噤聲！法不傳六耳，這等事，可不是好說的?！?/br>
    趙純趕緊打斷了她的話頭，詭譎一笑：“老奴什么都沒說，大小姐您也什么都沒聽到?！?/br>
    “你呀，就是愛鬼鬼祟祟的。”趙家大小姐對他也沒什么敬意，哼了一聲道：“就愛弄這些玄虛。”

    “還有那……他背后那位，聽著官聲頗正，卻原來也是個貪腐之徒。”趙家大小姐憤憤道。

    趙純苦笑，也不敢接話。

    那趙家大小姐自以為窺到了其中隱秘，很有些得意，心情便好了許多。殊不知，這正是趙純想讓她知道的，所謂的‘真相’。這樣也就能解釋了，為何聞安臣這個衙門小吏能拿出那么多銀錢來。

    她也曉得了若是今日把聞安臣?xì)庾咧蟮暮蠊?，是以便壓下了性子，耐心的和聞安臣談價錢。

    聞安臣早就知道了她的底細(xì)，是以咬準(zhǔn)了八千兩銀子，一點(diǎn)兒都不讓。再加上有趙純在旁邊幫腔，而且趙家大小姐也實(shí)在不是做生意的料，根本就不會談判，所以步步后退，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八千兩這個價碼。

    真要說起來，這個價碼也就是大車行真正價值的五分之一。

    可能還不到。

    價格談妥了，趙家大小姐直接就要現(xiàn)銀。

    這些都是之前趙純就跟聞安臣說過的，所以聞安臣也沒有二話，把隨身攜帶的一個木頭匣子打開，里頭是很薄的一摞會票。

    這些會票，一共八張，都是昨日趙純給他的。

    聞安臣來到這個時代之后，還是第一次接觸這般巨款，心情也略有些激動。

    因?yàn)榘凑照Ｇ闆r的話，他是不應(yīng)該知道趙純在大車行中有股份的，所以當(dāng)然要付全款，而不能只付八千兩的八成，那樣的話，趙家大小姐哪怕再沒經(jīng)驗(yàn)再單純也會猜到他和趙純有勾結(jié)了。

    明朝的紙幣只有一種，就是朝廷發(fā)行的大明寶鈔，只不過到了萬歷朝，寶鈔嚴(yán)重貶值，已經(jīng)近乎于廢紙了。這種會票，并不是紙幣，而算是一種憑證。在某個錢莊存入了一些銀子，然后錢莊會給開這么一張會票，上面有一些特殊的防偽的標(biāo)志一類，還會給持有者一個暗號，然后去另外一個城市的這個錢莊的分號，走一系列流程之后，就能取出來了。

    第97章 大車行

    明朝的會票都是一些大的錢莊商號發(fā)行的，并不能在各個商號的錢莊中通兌，只能在同一個商號的分號里才能兌現(xiàn)銀。不過趙家大小姐要去的臨清州乃是大明朝數(shù)得著的大城，繁華富庶，人口百萬，單論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程度，直追南北二京，是以各家大錢莊基本上都在那里有分號。

    像是現(xiàn)在聞安臣手中持有的這些會票，就是一家規(guī)模極大的錢莊發(fā)給的。趙家大小姐一看，便是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她終歸是大富人家之女，并非是沒有見識的，知道這錢莊在秦州都有分號，更別說是在繁榮了無數(shù)倍的臨清州了，

    趙家大小姐也是個爽快人，收了銀錢，立刻就跟聞安臣開始交界。

    聞安臣這是第一次干這等活計，才知道原來內(nèi)里需要做的事情這么多。

    哪怕有趙純私底下幫村著，他也是整整忙活了數(shù)日才算是把這些事兒給搞完。

    “呼，終于完了！”

    聞安臣輕輕吁了口氣，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如釋重負(fù)道。

    “是?。　迸赃叺内w家大小姐深有同感，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以前還不知道，原來做生意竟然要這么辛苦?！?/br>
    她看向一邊的趙純，道：“以前還真是辛苦你們了，要cao持這許多事情?！?/br>
    趙純笑道：“大小姐謬贊了，不敢言辛苦?！?/br>
    這里是一處極大的院子，方圓足足有五十丈，甚至比州衙的面積還要大一些。這大院子大門外頭是一條街，后門外頭又是另外一條街，用后世的話，這院子就是占去了一整個街區(qū)。放眼整個秦州城，這是最大的一處院落了。

    黑瓦白墻綿延，院子大門修的很是氣派場面，門口一根足有碗口粗細(xì)的大旗桿，上面垂下來一面長條形的氣質(zhì)，類似于酒幡的樣子，只不過要大了不少，從上到下寫了書了五個大字：趙記大車行。

    這里便是趙記大車行的總號。

    大門緊閉，這大門等閑是不會打開的，但是大門兩側(cè)，開了兩個極大的側(cè)門，甚至連門房門板門框都沒有，直接就是用柵欄當(dāng)了門。這兩個各自都有三丈寬的大門敞開著，不時有馬車進(jìn)進(jìn)出出，上面坐著車夫伙計，還有來雇車的人進(jìn)去問詢，人喊馬嘶，聲音鼎沸，很是熱鬧。

    總號內(nèi)的布局是很簡單的，從東墻往西墻數(shù)，每隔大約兩丈遠(yuǎn)，就建著一大間馬廄，這馬廄南北長有十幾丈，寬則是有兩丈，這是養(yǎng)馬喂馬讓馬匹休息的所在，而馬車，則就停放在馬廄旁邊的空地上，離著馬廄很近。由于馬車的寬度，所以哪怕停在空地上，馬廄之間也能留出一條至少一丈寬的道路來。若是下雨下雪天氣，車夫伙計們就會給馬車蓋上氈布。若是那等拉貨而非拉人的馬車，不怕沾上氣味兒的，就更好說了，可以直接拉到馬廄里來。

    這樣一大間馬廄，足以容納四十多匹馬，而這樣的馬廄，在整個總號，是三十三間。

    這會兒正是下午，正是生意比較淡的時候。但凡是來雇馬車的，無論是短途還是長途，做買賣還是探親訪友，出遠(yuǎn)門兒還是就去城外轉(zhuǎn)悠一遭，總歸是會一大早最晚也是上午就過來雇車的。所以趙記大車行早晨是最忙碌的，到了這會兒，就已經(jīng)閑下來了，現(xiàn)在還沒有接到生意的，這一天也差不多就這樣兒了。

    但放眼望去，基本上這里沒剩下多少馬車和伙計，這也就意味著，基本上都接到活兒出去了。

    便是有那極少的留在這兒的，也沒幾個閑著的，要么是在喂馬，要么就是在清洗馬車。

    “貴號這氣象，真真是嚴(yán)整的很，規(guī)矩頂?shù)暮?，下面的人也遵從，竟有幾分軍中的氣象了?！?/br>
    站在二樓的窗邊，聞安臣瞧著下面的情景，回身笑道。

    大車行的最北頭兒，是一座南北不寬但東西很長的二層樓，這樓坐北朝南，體量又大，都是用大木大石建造，不甚精致，但極為氣派。這里便是掌柜所在，賬房所在，是整個總號的核心。所有的生意從這里接入，所有的命令也都從這里發(fā)出。

    時不時有伙計從樓里出去，手中持著一張竹牌一張紙片，匆匆往某一座馬廄中行去。

    三十三座馬廄，都是有名號的，如子一，子二，丑二，寅三，卯四之類。而各個馬廄中，各個伙計和他們的馬車，又各自有個代號。那竹牌上面，寫的就是某馬廄多少多少號的字樣，一個竹牌，代表的就是一個車夫和他的馬車。拿著竹牌，很容易就能找到人。而那紙片上，寫的則是客戶的信息：姓名是什么，家住何地，需要去往哪兒，大約幾時用車……如此種種。

    雇主來這樓里寫了自已的要求，交了定金，然后掌柜便寫了票子，從一邊的架子上把竹牌拿了，讓伙計拿著去尋車夫，把竹牌和紙片給他，而由于那些人大部分都不識字兒，所以伙計還會交代囑咐一番。然后車夫拿著竹牌和紙片，去接雇主，當(dāng)然，許多雇主直接就選擇在大車行門口上車了。

    雇主上車之后，車夫是要把竹牌交給雇主的，然后等這活兒完了，再把雇主送回家或者是送到指定地點(diǎn)，然后雇主把竹牌交回。車夫回到大車行，再把紙片和竹牌上交。

    竹牌在這棟樓里，就代表這位車夫是閑著的。

    整個總號的體系，極為完善。

    “從現(xiàn)在開始就不是貴號了，是你聞大官人的商號了。”

    趙家大小姐笑吟吟道。

    雖然笑著，但臉上終歸掩不住一絲傷感。

    這終歸是她父親辛苦經(jīng)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