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若羌國，商隊又走進(jìn)沙漠，行走到此地，隋玉才遇到一隊從西邊過來的商隊，是由胡商和漢商組成的大商隊。

    “呀！這不是玉掌柜和宋當(dāng)家嗎？你們出關(guān)這么早？這是剛進(jìn)二月就動身了？”相識的鏢師問。

    “二月初二離開敦煌的，你們這是從哪兒過來？”隋玉問。

    “從疏勒國動身的。”鏢師回答，他往北瞅了瞅，問：“北邊還亂不亂？聽去年秋天去大宛的商隊說匈奴跟車師打起來了？”

    “戰(zhàn)事已經(jīng)平定了?！彼逵窠忾_駱駝背上挎的包袱，問：“你們是直接回關(guān)嗎？幫我給家里的孩子捎個包袱行不行？”

    “戰(zhàn)事平定了？你具體說說。”相隔不遠(yuǎn)的客商驅(qū)著駱駝過來，他接過包袱，說：“給你兒子帶回去的？交給我?！?/br>
    隋玉道聲謝，又仔細(xì)地交代一下車師那邊的情況，以及戈壁灘外出現(xiàn)鬼火的事。

    “就是人尸和獸尸腐爛形成的污濁氣，遇到火或是溫度太高了就燃了，那附近不知道還有沒有殘留的濁氣，你們靠近時注意點(diǎn)，能不燒火就不燒火?！彼逵駠诟?。

    “我們安排了人在那個地方守著，你們過去了就能看見人，不必發(fā)愁不知道位置?！彼螊勾蜓a(bǔ)。

    聞言的人紛紛道謝。

    有兩個商隊聽說北邊的匈奴已經(jīng)趕走了，他們打算折去樓蘭，先做筆生意再回關(guān)。

    宋嫻把逃奴的事跟他們提了下，詳細(xì)地描述了三個賊奴的相貌，說：“我出一頭駱駝買他們的命，你們?nèi)羰怯鲆姡灰馨堰@三個人帶回敦煌送到長歸客舍，我就贈送一頭駱駝，或是從我這里租駱駝，我免你們五頭駱駝的租子?！?/br>
    第279章 光頭僧人

    日落黃昏時，風(fēng)中少了日照的熱乎氣，初春的傍晚還有些寒。

    小崽打個噴嚏，趙西平聽到聲，立馬催他去穿上小襖。

    小崽蹦蹦跳跳往地壟上走，他拍拍手上的土，自己穿上小襖，又抱起他爹的大襖送過去。

    “襖拖地上了?！壁w西平提醒。

    小崽往上拖了拖，但沒走幾步，抬起的胳膊不自覺落了下來，大襖又拖在地上，他還一腳踩了上去，差點(diǎn)摔個跟頭。

    站穩(wěn)了，他訕訕地抬眼，趙西平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我不冷，襖就放那兒，別給我送來了。”趙西平累了，不想為了拿襖走去地頭。

    小崽“噢”一聲，他站著不動，等趙西平彎下腰繼續(xù)丟種子的時候，他又扛起大襖繼續(xù)走。

    “爹，給，你的襖?！?/br>
    趙西平回頭，他放下筐接過襖穿上，拍了拍上面的灰腳印，說：“你去地頭站一會兒，筐底剩的麥種丟完了，我們就回去?！?/br>
    “噢?！毙♂掏送?，說：“你快點(diǎn)，我還要回去喂蠶?！?/br>
    “不是有你舅舅。”

    “我舅舅忙，他要招待客商。爹，你猜我娘走哪兒了？”

    “于闐國吧。”趙西平頭也不抬地說，“聽說于闐國盛產(chǎn)玉石，估計再有一個月，從關(guān)外回來的商隊要給你捎回幾顆玉石?！?/br>
    小崽咧嘴一笑，他盤腿坐地里，手抓細(xì)土揚(yáng)起來，瞇著眼縮著脖等著土粒啪啪打腦殼。

    最后幾捧麥種撒完，趙西平拿起木耙扒土，走到小崽旁邊，他踢了踢他，罵道：“滾蛋，頭發(fā)臟了今晚別跟我睡?！?/br>
    “我跟我舅舅睡?！毙♂桃还锹蹬榔饋?。

    趙西平懶得理他，他動作不停地扒土，浮土蓋上麥種，他扛起木耙往地壟上走。

    “這邊的活兒做完了，木耙和筐都放地壟上了，晚上回去的時候，二黑你記得帶回去。”趙西平高聲吆喝。

    為了忙春種，趙西平雇來十個幫工，由二黑領(lǐng)著在不遠(yuǎn)處種地，這邊的二畝地是他跟小崽親自趕牛犁地，又親自扒土撒種，父子倆斷斷續(xù)續(xù)過來，忙了五天才忙完二畝地的農(nóng)活。

    回去的路上，趙西平背起兒子，小崽快活地趴在他背上，嘴巴里喋喋不休地絮叨著。

    種麥的地離客舍不遠(yuǎn)，順著河流往北走，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離得老遠(yuǎn)，小崽就聽到了小雞唧唧的聲音，走近了，他看見花妞和阿水帶著兩只大黑狗合力趕著雞苗進(jìn)圈，趴在柿子樹上的貓官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尾巴，懶散地盯著聒噪的雞群。

    大小主子回來，貓官伸個懶腰站起來，它在樹干上狂抓幾爪子，一個縱身跳下樹。

    “舅舅，我跟我爹回來了，今天有沒有進(jìn)關(guān)的商隊？”小崽進(jìn)門的頭一句是先打聽有沒有商隊帶回他的禮物。

    “沒有，你的木耳樹長菇子了?！彼辶寂d奮地喊，“你快來看，我今晚給樹澆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埋在土里的樹根長小木耳了?！?/br>
    小崽立馬從他爹身上溜下來，一股腦沖了過去。

    “才摘下來的木耳不能吃，要鬧肚子的，曬干了再泡開才能吃。”從飯?zhí)贸鰜淼目蜕坛雎曁嵝选?/br>
    趙西平道聲謝，說：“他娘交代了?！?/br>
    “聽說玉掌柜二月份初就動身了？”客商閑聊一句，“她還挺莽，二三月，關(guān)外的沙漠經(jīng)常刮大風(fēng)，漫天的黃沙像蝗蟲一樣，一刮就是好幾天。”

    趙西平?jīng)]說話。

    客商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回過頭打補(bǔ)說：“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月中旬了，關(guān)外回春，沙塵天不多。我們商隊明天就走，到時候遇上進(jìn)關(guān)的商隊問一聲，看他們有沒有遇見玉掌柜的商隊?！?/br>
    話剛落，風(fēng)里傳來隱隱約約的駝鈴聲，不多一會兒又消失了，恍若是人的錯覺。

    趙西平走出去站著河邊等了又等，始終沒再聽見駝鈴聲。

    但隔天一早，他早起去當(dāng)值，還沒進(jìn)城先迎上一隊胡商和一隊漢商朝北而來。

    黃連正帶家奴趕著駱駝過來送糧草，看見前面的商隊，他驅(qū)著駱駝加快速度，然而還是比不過一早就守在城門口的小販，這兩個商隊的糧草生意已經(jīng)被人搶走了。

    “昨夜歇在城外？”趙西平驅(qū)著駱駝靠近，說：“昨晚聽見幾聲駝鈴聲，轉(zhuǎn)瞬又沒影了，我猜就是有商隊歇在城外。”

    “回來晚了，城門關(guān)了，只得在城外歇一夜?！笨蜕探釉挕?/br>
    “趙千戶，你去當(dāng)值?。俊辩S師搭話，“我們還捎了四個奴仆回來，據(jù)說是你們家的，還在城門外，他們沒戶籍進(jìn)不來，你要去領(lǐng)一下?！?/br>
    趙西平心里一緊，下意識問：“你們可見到玉掌柜了？她如何？沒受傷吧？”

    “沒有，精神的很，她們商隊是遇上鬼火了，傷了兩個人，具體情況你去問他們，人就在城門外?！辩S師說。

    趙西平道聲謝，急匆匆趕往西城門。

    黃安成先他一步去城門口當(dāng)值，趙西平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四個奴仆領(lǐng)進(jìn)來了。

    宋老冬保住一條命，嗓子卻是壞了，他像是打鳴的病雞，一開口就呼嚕嚕的，多說兩句話就接不上氣。

    宋嫻留下伺候的兩個奴仆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男主子講明情況，丁全聽了兩句就看見趙西平過來了，他忙跑過去交代情況。

    “一出關(guān)就損失近一萬錢的貨？還丟了三頭駱駝？”黃安成目光復(fù)雜，說：“她干脆跟你們一道回來算了，這還怎么賺錢？”

    趙西平盯他一眼，問：“宋當(dāng)家沒事吧？”

    “她沒事。”黃安成憂慮地嘆氣，說：“也只是當(dāng)前沒事，誰知道之后的商路會不會再出現(xiàn)叛主的奴仆，這次受害的是宋老冬，下次萬一是她或是綠芽兒呢？我一開始就不贊成她出關(guān)走商，她要帶綠芽兒出去我更不贊成，非要在家里跟我鬧，死活要把孩子帶出去，這下好了，遇到危險了，我想救都救不了。”

    “有隋玉在，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壁w西平信心十足，他帶著丁全離開，走前說一句：“別一個勁抱怨，她們在外不容易，你就是再怨怪她們不安分，說到底，享福的人是我們，這道理我爹娘都懂，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得了便宜還賣乖?！?/br>
    黃安成臉上有些掛不住，等趙西平走了，他打發(fā)三個奴仆自行回去，他去城門口當(dāng)值。

    “什么情況？”同僚打聽？

    要是擱在以往，黃安成又是一通抱怨，但才遭趙西平的奚落，他心里有些惴惴，擔(dān)心同僚們私下也會罵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只是這么一假設(shè)，他面上就發(fā)燙。

    “商隊出了戈壁灘遇見鬼火了，有幾個賊奴趁亂逃了，偷了綢緞還偷走了駱駝?！秉S安成說。

    守城官大驚，紛紛問人有沒有事。

    “傷了兩個奴仆，其他人沒事?！秉S安成觀察其他人的臉色。

    “沒事就好，女人走商到底是比不上男人有威信。不過你家的當(dāng)家人跟趙千戶的媳婦都是膽大的，出了這事還敢整合商隊繼續(xù)西行，是干大事的人?！币粋€蓄著長須的守城官拍了拍黃安成的膀子，說：“以后哥哥們跟著你大口吃rou大口喝酒?！?/br>
    黃安成聽出了意思，這些人對宋嫻和隋玉組商隊出關(guān)是有微詞的，但也不乏敬佩，想到此，他面上露出不自在，往日在同僚面前他沒少抱怨，想到這些人會在背后譏笑他，他徹底沉默了。

    另一邊，趙西平帶著丁全去校場，一路問清楚情況才打發(fā)他去醫(yī)館看傷。

    “賬記在我頭上，趕明兒我進(jìn)城帶錢去結(jié)賬。”趙西平想了想，說：“你回去了當(dāng)著小崽和隋良的面再講講那晚的情況，主要是你主子如何冒險救你，又是如何的英勇?！?/br>
    丁全笑著應(yīng)是。

    等趙西平下值回去，就見趙小崽挺著胸脯滿臉驕傲地宣揚(yáng)她娘冒火救仆的事。

    “……我娘說了，鬼火不是鬼下的法術(shù)，是人尸和獸尸腐爛后聚在一起的濁氣，火一燎就著了，等氣燒空了，火就滅了。當(dāng)然啦，我娘還說了，這種火用水澆不滅，要用沙土埋。”小崽把木板上的話背得滾瓜爛熟，他大聲跟清點(diǎn)糧草的客商說話，還不忘囑咐說：“伯伯，你要是遇見鬼火可別害怕，那不是鬼?！?/br>
    “好好好，我不害怕?！笨蜕厅c(diǎn)頭，他糾正說：“不過你要說些好話，我可不想遇見鬼火?！?/br>
    小崽踢了踢腳，他湊近一笑，提條件說：“你要是幫我給我娘捎?xùn)|西……”

    客商大笑，他說這孩子怎么巴巴地湊在他身邊一直叨叨，原來是有事相求。

    “行，我們明早就走，你要帶什么？”

    是小崽親手寫的字，他跟老夫子學(xué)會寫字了，一板歪歪扭扭的大字，除了娘還是娘。

    “你娘給你捎了什么東西回來？”趙西平推著兒子進(jìn)屋，問：“有沒有我的？”

    小崽翻出一根rou干遞過去，說：“我娘跟我講了她遇見沙塵暴和鬼火的事，舅舅給我念了?！?/br>
    “木板呢？拿來我看看?！壁w西平問。

    “老夫子拿走了?！?/br>
    當(dāng)晚，陳老找到趙西平，他想埋堆雞骨和豬骨，再尋些無人認(rèn)領(lǐng)的人尸埋在荒野上，打算按隋玉的說法試著做一遍，看能不能造出鬼火，解開鬼火之謎。

    趙西平也有些興趣，他思索一會兒，說：“長城根下埋了不少死人，等天熱了，我?guī)闳ケ边吙纯??！?/br>
    這一等就是兩個月，忙完春種，送走進(jìn)關(guān)出關(guān)的商隊，等客舍的生意冷清了，趙西平帶著隋良和小崽，又由二黑護(hù)著陳老，五個人在夏日的傍晚騎著駱駝去長城根下。

    跟監(jiān)察兵打聽到掩埋死尸的地方，還沒靠近，月光下，趙西平已經(jīng)看見了堆成山的人骨，甚至還有腫大的死尸。

    “好臭。”小崽捏緊鼻子，他沒見過死人，還不太明白現(xiàn)在的情況。

    “姐夫，你說我姐要是知道你帶我們來這個地方，你會不會挨罵？”隋良甕聲甕氣地問。

    “噓！你們看?！壁w西平喊。

    遠(yuǎn)處，兩簇藍(lán)白色的火苗半浮在人骨上，像是聽見了人聲，兩簇火苗陡然飄起，飄飄然地在半空滾動。

    二黑嚇得“嗷”的一聲，“鬼??！”

    陳老也嚇出一身冷汗，他催著二黑牽駱駝快走。

    趙西平直直地望著，還是隋良耐不住了，他抽駱駝一鞭，說：“別發(fā)愣了，快走啊！”

    “嘁，一個個膽小的要死，還比不上我媳婦。”趙西平鄙夷一聲。

    “爹，你心跳好快?！毙♂探掖┧澳阋埠ε掳?？你讓我看一眼，我不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