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學(xué)是一門相當(dāng)神奇的學(xué)科。

    在她還在就讀高級中學(xué)，母親瑪?shù)铝諑齾⒂^帝校時，曾經(jīng)拿到過一本宣傳冊，扉頁是瑪?shù)铝张康墓示印懊利悎@”。

    那是一棟落灰已久的別墅，遠(yuǎn)處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矢車菊和紫羅蘭綻放于柵欄之間，潔白的羊群排成蛇的形狀，蜿蜒在湛藍(lán)的天空之下。

    “怎么樣，親愛的？”瑪?shù)铝章冻雎燥@得意的笑容，“想要繼承母親的事業(yè)嗎？”

    芙洛拉將翻閱完畢的宣傳冊放回書架。

    “您知道的，我對語言并不精通?！?/br>
    那時候的芙洛拉一心將注意力放在教母身上，每次來到歌蒂瓦的家中，那枚擺在墻壁上的勛章總能輕而易舉地攫取她的目光。

    基因賦予她圣徒般的聰慧與傳教士般的克制。父親希望她能夠進(jìn)入軍部，揚言她的才能不該被埋沒，可最終還是止步于rou體的拖累。

    野心在沃土孕育，欲望早早決定好了她未來的道路。

    芙洛拉斟酌著回答，“不過，倒是可以作為另一門學(xué)位?！?/br>
    雨水被吹散，瑪?shù)铝障崎_帽子，任由一頭金發(fā)披散。她遺憾地嘆氣，灰色的眼眸里思緒萬千，又在太陽雨下熠熠生輝，“寶貝，你是多么才華橫溢?！?/br>
    “感謝您的贊美?！?/br>
    她深吸一口氣，舉起茶杯，和母親手中的高腳杯相撞。

    “瑪?shù)铝?，你也是我畢生所追隨的目標(biāo)?！?/br>
    人們將瑪?shù)铝辗顬檎Z言學(xué)的泰斗，也可稱之為“怪物的譯者”。

    在那間別墅里，年少的瑪?shù)铝瞻l(fā)表論文著作，將人類與異種列為不同的牧群，牧民的哨子是馴化牧群的言語，如同魔女的咒術(shù)。根據(jù)上流環(huán)節(jié)分析出來的成果，他們認(rèn)為異種的牧群（社會）同樣階級分明，它們和人類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就連基因藍(lán)本也高度接近……

    芙洛拉的童年在美麗園度過，她看過一部影片，女主角被士官詢問：“戰(zhàn)爭的內(nèi)涵是什么？”

    “戰(zhàn)爭即為擴(kuò)大牧群。”

    因此，社會的本質(zhì)就是一座被約束在柵欄里的，巨大的牧群。

    很多時候，異種和人的語言結(jié)構(gòu)是相似的。

    比如，所有生命共同的誕生之所，最初的染血之室——“zigong/母親”。

    ***

    “……看來你要失望了?！?/br>
    也許是因為雛鳥情節(jié)，這個怪物沒有傷害到她。

    這是一場結(jié)果曖昧不清的豪賭，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芙洛拉勾著杯柄把杯子提起來，將內(nèi)部展示給他看：只有一些深褐色的咖啡漬，牢牢依附于杯壁之上。

    不好意思，她已經(jīng)喝完了。

    不過，海妖能喝咖啡嗎？會產(chǎn)生不良反應(yīng)嗎？

    數(shù)據(jù)太少了，沒有人知道。它對她表現(xiàn)出了善意，這是一件好事……芙洛拉想了想，屈起手指敲了敲水缸，回聲清脆，像是在敲家里小狗的金屬飯碗。

    亞成年異種的學(xué)習(xí)能力普遍很高，心智卻還很孩子氣，與其說是喜歡某樣?xùn)|西，不如說是想要吸引某個人的目光，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爭寵。

    澤菲爾甩著尾巴游過來，尾紗在澄澈的碧藍(lán)中漂浮。它將額頭靠在玻璃前，俊秀的面容懵懂天真，抵著她的手指，黃金般的瞳仁專注地盯著她。

    哦，海洋小狗。

    她在家里也養(yǎng)了小狗，一只成年的薩摩耶，活潑熱情，身上像裹滿了毛茸茸的雪。

    可惜后來因為工作，她被調(diào)往了海上平臺，只能將小狗托付給瑪?shù)铝照疹櫋?/br>
    芙洛拉笑了一下，這微笑懸停在嘴角，隨著她的靠近而深深倒映在少年的眼底。

    它用濕潤的眼神凝望她，金色的晶體里流淌著某種渴求，赤裸得不加掩飾，她覺得這是食欲——盡管距離澤菲爾上一次進(jìn)食并沒有過多久。

    澤菲爾甩了甩尾巴，微微仰起頭，露出潔白而纖長的脖頸，宛如無聲的催促。

    她慢慢挽起隔離服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腕，貼在玻璃上面。

    然后抽了抽鼻子，回想曾經(jīng)逗弄薩摩耶的語氣，讓聲線盡量變得輕柔，“澤菲爾？”

    海洋小狗澤菲爾頓了一頓，將玻璃當(dāng)成了她的手指，想要抓住卻無從下手，只能輕輕地蹭來蹭去。

    芙洛拉又重復(fù)了一遍。

    這次回復(fù)她的，是海妖喉嚨里婉轉(zhuǎn)的鳴叫。

    異種在動物的基因譜圖上畸變，它們的習(xí)性也不可避免地趨于相同。唯一的區(qū)別在于，野獸可能會被牧民的哨子馴化，而異種只會吃掉主人。

    原來它會唱正常的歌。

    以語言學(xué)的角度來講，海妖的歌聲無疑相當(dāng)動聽。語言是同一個牧群交流的基礎(chǔ)，他們歸屬不同的族群，警惕地互相靠近，試圖摸索出與另一牧群接觸的方法。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輕柔的音調(diào)可以盡可能地表達(dá)善意，表現(xiàn)自己的無害。

    芙洛拉深深地凝視著澤菲爾，唇舌間隱秘的問詢輕得幾近于虛無，“你會傷害我嗎？”

    它一定聽懂了。

    澤菲爾嘴唇翕動幾下，似乎是想要說話。它遲疑了，不知如何表達(dá)，最后只是搖了搖頭。

    實驗室的燈光暗了下來，儲存幼體的罐體漸漸隱入陰翳，只有她頭頂?shù)哪且槐K呼吸燈還在散發(fā)光亮。它看上去有點被質(zhì)疑的委屈，“喜、喜歡mommy……不會傷害mommy。”

    我是人，生不了魚……也行吧。

    她勾了勾嘴角，細(xì)密的睫毛輕輕一顫。狡猾的人類一步步誘導(dǎo)它許下諾言，抽絲剝繭地磨去它尖利的獠牙和指甲，“……媽咪喜歡聽話的好孩子?！?/br>
    “如果澤菲爾聽話?！?/br>
    芙洛拉垂下睫毛，“我就經(jīng)常過來陪你。”

    她就是澤菲爾的哨子。

    這場豪賭以她的勝利宣告落幕，少年急切地點頭，雪白的面頰泛起紅暈，喉嚨里躍出喜悅的吟叫。

    它的眼睛也微微地泛紅，仿佛哭過一樣，魚尾像小狗尾巴那樣快樂地?fù)u來搖去，“我、我會聽…話的。”

    急的差點咬到舌頭了。

    “mommy……媽咪，媽咪?！彼f話還有些含糊不清，顯然還未能完全掌握人類語言的結(jié)構(gòu)，一字一頓，慎重而哀憐，“不要，不要丟下我?！?/br>
    燈光下，女孩碧綠的眼眸像春天里的河，明亮剔透得毫無雜質(zhì)。試驗成功了！狂喜涌上心頭，要不是有水缸的阻攔，她幾乎想抱住澤菲爾用力地親上一口，“好寶寶！”

    好在她沒有失去理智，真的爬上梯子去和它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