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旭不明白，為什么松鋒近期總是露出這種剛進(jìn)行完拆00手術(shù)后的藏獒表情。

    而這種表情的出現(xiàn)往往和艾薇有關(guān)。

    如果不是知道松鋒有多討厭她，松旭都要以為他愛上艾薇了。

    并不算大的病房內(nèi)，鴉雀無聲，已經(jīng)給松鋒換好藥的醫(yī)生和護(hù)士都沒有離開，而是開始慢吞吞地整理起病床上的東西，無菌的、一次性紗布一袋一袋地收，兩人默契地屏住呼吸，悄悄斜眼看這房間中詭異又曖昧的幾人。

    放在被子上的手尷尬地握了握，艾薇沒想到洛林會在這個時候忽然直白講出——她還以為這份婚姻要保密到離婚之后——

    她謹(jǐn)慎發(fā)言：“是的，老師，可以公開?！?/br>
    洛林自然地問：“菠蘿包和可頌，想吃哪一個？”

    艾薇說：“都想吃。”

    洛林手一頓，將兩個面包都遞給她。

    病床上的松鋒身體被繃帶和夾板夾住，哪怕醫(yī)生技術(shù)再好、設(shè)備再高超，人類rou身還是rou身，不可能像仿生人那樣，用簡單的凝合劑和藥膏就能恢復(fù)如初。

    松鋒吃力，還在念著松旭那句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們、你們——”

    艾薇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經(jīng)常的犯賤、間歇性地發(fā)癲。

    她說：“怎么啦？我又不是和你父親結(jié)婚。”

    洛林取牛奶的手一停。

    松旭急急勸告：“不行不行，千萬別。你可能不知道，我姑父很好色，不是什么好男人，一直在騙小姑娘，我姑姑早就和他離婚了——”

    艾薇啃了口可頌，看到洛林，忙安撫：“我和你離婚后，也不會和他結(jié)婚的，那只是氣話?！?/br>
    松鋒氣得牙齒發(fā)顫：“你侮辱我父親就算了，還嫌棄！我們家基因有什么不好？你憑什么嫌棄？”

    洛林面無表情訓(xùn)斥他們：“夠了，你們都是小學(xué)生嗎？”

    一邊教訓(xùn)，一邊拆開吸管。

    環(huán)顧房間，洛林察覺自己不像基地的實(shí)戰(zhàn)訓(xùn)練老師，他簡直就是幼稚園阻止小孩子打架的育嬰師：“松鋒，你上周問我，為什么不給iris增加探險預(yù)算，我明確地告訴你，因?yàn)閕ris內(nèi)部有嚴(yán)重的問題；基因不能代表一切，’天賦’也不意味著強(qiáng)大。如果你們再這樣繼續(xù)下去，我會考慮解散iris，重組探險隊(duì)?！?/br>
    松鋒一聲不吭。

    “松旭，”洛林將吸管插入牛奶瓶，對松旭說，“天真爛漫不是壞事，但毫不動腦就是你的錯誤。我認(rèn)可你的能力，但希望你能收斂那些無可能的、不正當(dāng)?shù)亩嘤嗲楦?，能做到嗎？?/br>
    松旭沉默不語。

    艾薇做好心理建設(shè)，她知道洛林習(xí)慣輪流批評一遍，接下來就是她了。

    他會說什么？魯莽？沖動？熱血？不動腦子？

    “還有你，艾薇，”洛林將插上吸管的牛奶瓶遞給她，“喝干凈，一滴也不許剩，你現(xiàn)在需要補(bǔ)充能量?！?/br>
    艾薇：“……謝謝老——”

    “師”收回去，她默默喝加了能量糖的奶。

    松鋒突然說：“老師，您常常說要公正公平，但我記得，基地的老師和學(xué)生之間，不應(yīng)該存在兩性關(guān)系吧？艾薇的成績——”

    “……我們這節(jié)課的測評成績，是由四個老師一起打分，”剛被罵完的松旭立刻跳出來解釋，“很公正，所以雖然很多同學(xué)在……呃，但沒有人質(zhì)疑這份成績的合理性?！?/br>
    松鋒不說話了。

    洛林不想教育一群小學(xué)生，他看一眼時間：“你繼續(xù)休息，我去開車?！?/br>
    他離開后，松鋒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視線放空。

    旁邊的松旭正低頭在屏幕上搜著什么，松鋒瞇起眼睛，等他以絕佳的視力看清那上面的字后，氣得差點(diǎn)昏過去——

    《如何得到師母》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何得到繼母》

    《小媽文學(xué)》

    《我的前女友變成我的小媽，在小爸一時半會死不了的情況下，我該怎么成功挖墻腳上位？》

    ……

    最后還是洛林將他們、和成功買到藥物的郁墨一起開車帶出黑暗區(qū)。郁墨的一根手指纏著繃帶——他解釋，是不小心擦傷了。

    座次安排的很合理，主駕駛位洛林，副駕艾薇，后面兩排，郁墨和松旭排排坐。

    松鋒在寬大的后備箱。

    他的傷比較重，只能平躺。

    郁墨得知艾薇早餐喝了牛奶后，蹙眉，委婉地說：“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洛林長官，她有輕微的乳糖不耐受——尤其在疲勞過后，你怎么還給她喝牛奶？還有青柑普洱，茶和牛奶在一起喝對胃不好，況且她疲憊后喜歡睡覺來維持體力，你怎么可以給她喝茶呢？你是她丈夫，難道連她喜好都不知道嗎？”

    洛林開車，沒有回應(yīng)郁墨，而是對艾薇說：“看來我們彼此間了解的確不夠?！?/br>
    艾薇善解人意地為他解圍：“可能因?yàn)槲覀儧]有在一起生活過?！?/br>
    “嗯，我明白了，”洛林頷首，“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同居？”

    艾薇：“啊啊?。俊?/br>
    “恕我直言，”郁墨的手壓在胸口，他臉上有蒼白的微笑，“同居不代表能夠深入了解，你知道小寶常做噩夢么？她有時候夜間驚醒需要人抱著安慰，她晨起后有半小時的心情不暢階段、最好別打擾；她最愛吃的水果是——”

    洛林打斷他：“郁墨先生?！?/br>
    松旭狂做筆記，問艾薇：“你喜歡吃什么水果??？”

    艾薇說：“呃……我也不知道，好像都還可以?！?/br>
    “櫻桃，”郁墨說，“你最愛吃的是櫻桃，如果沒有人監(jiān)管，你會吃櫻桃吃到牙齦腫痛、流鼻血?！?/br>
    “是嗎？”艾薇驚訝，“我怎么不記得？”

    “你六歲生日那天，吃櫻桃吃到難受后，是我陪你去醫(yī)院取藥，抱你回家，”郁墨聲音柔軟，“之后我就和爸媽說了這點(diǎn)，之后購買櫻桃都適度適量，不讓你一次性吃太多。你住校時，認(rèn)為櫻桃貴，沒有獨(dú)自買過，所以沒有再遇到過這種情況?！?/br>
    “我不認(rèn)為現(xiàn)在的場合適合討論我妻子的隱私問題，”洛林看著前方，“請注意措辭?！?/br>
    艾薇回頭，雙手合十，祈求地看郁墨，小聲說求求你了。

    洛林從后視鏡中看得清清楚楚。

    她很少對人做出這種可憐的表情，甚至還用上眼神祈求。

    郁墨無奈地笑一下，他傾身，抬手，微微調(diào)整了下艾薇頭上的發(fā)帶——那根他親手綁上去的紫薇色發(fā)帶已經(jīng)沒有了，現(xiàn)在是根很樸素的黑色發(fā)繩。

    他問：“今晚什么時候回家？”

    艾薇飛快地說：“看面試情況?！?/br>
    今天來招募成員的探險隊(duì)主要是iris，其次就是些零散的小隊(duì)伍，無論是裝備還是其他，都遠(yuǎn)遠(yuǎn)不及iris優(yōu)良。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iris還是第一選擇項(xiàng)——雖然iris的副隊(duì)長現(xiàn)在還憔悴地躺在車子后備箱中。

    為了避嫌，洛林并沒有出現(xiàn)在面試會場，他將人放下后，揚(yáng)長而去。

    上午的面試已經(jīng)徹底錯過，但下午場還在繼續(xù)。

    艾薇飛奔到基地宿舍中，取自己整理好的那些資料，順帶著向娜娜打聽上午的面試情況。

    松鋒“身殘志堅(jiān)”，縱使打滿繃帶，仍堅(jiān)持在面試第一線崗位上。

    他知道艾薇一定會來。

    艾薇是松旭家傭人的孩子，卻從不遵守“避讓”的潛規(guī)則，小朋友們聚在一起玩游戲，她永遠(yuǎn)都是第一，松鋒拉不下臉，小聲問她，可不可以讓讓自己？他是年紀(jì)最大的，是哥哥，也想贏一回。

    直到現(xiàn)在，松鋒都還記得那時候艾薇驚訝的眼神。

    “第一是靠實(shí)力，不是靠施舍，”艾薇說，“你如果想贏，那就努力打敗我?！?/br>
    ……然后憤怒的松鋒在這盤游戲中被艾薇打到精神崩潰。

    之后，她就是最厭惡的人——沒有之一。

    那種贏了游戲后的漠然眼神，松鋒時時刻刻都記得，銘記于心。

    她一定會選擇iris。

    松鋒做好狠狠拒絕她的準(zhǔn)備。

    他要激怒她，要看她憤怒的眼神，要她重新體會到當(dāng)年他的痛苦和羞慚，他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不是那種——空無一物。

    但每次交鋒，都讓松鋒更恨她一分。

    她憑什么永遠(yuǎn)都是漠視，憑什么不會被他激怒，憑什么不能為他產(chǎn)生情緒？

    這種恨和厭惡甚至超過了松鋒的終身大事，已經(jīng)沖淡他失去那個“百分之八十九以上高匹配度”愛人的悲傷。

    錯失命定之人，松鋒想，他大約會懷著對艾薇的恨進(jìn)入墳?zāi)埂?/br>
    “……咦？”

    熟悉的、艾薇的聲音。

    松鋒皺眉，他費(fèi)力地抬起頭，打算開罵，但在看清那女孩的臉龐后，愣住。

    是一張和艾薇幾乎完全一樣的臉龐，身高，身材，甚至于發(fā)色——

    只是她的瞳色更淺一些，是淡淡的、柔軟的琥珀色。

    也不是小馬尾，而是長長的頭發(fā)，挽成一個圓圓的小發(fā)髻，用了一根白色的發(fā)帶。

    “請問這里是iris探險隊(duì)的招募處嗎？”女孩一笑，更像艾薇了，“我剛從第五區(qū)隨叔叔移民——”

    松鋒震驚：“你是——”

    “哦，自我介紹一下，”女孩說，“我叫愛麗絲，這里是我的資料和履歷報(bào)告——之前我在第五區(qū)接受過完整的探險訓(xùn)練，這里有基地給我的成績……啊，還有。”

    她俯身彎腰，湊近松鋒，松鋒嗅到她身上那濃郁的、椰奶氣息的味道，一瞬間的眩暈感令他手足無措，頭腦昏脹，嘴唇發(fā)干，呆怔在原地，只愣愣地看著她那張和艾薇相仿的臉龐。

    “聽說呀，”愛麗絲小小聲，“iris對基因有要求，對嗎？我之前測試過，是a喔。”

    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愛麗絲，來這邊簽報(bào)名表！”

    松鋒看到，那是一個身材健壯、小麥偏黑皮、金色頭發(fā)的男人。

    “知道啦，郁白！”愛麗絲笑得眉眼彎彎，揮揮手，“我馬上就過去啦，不要催嘛?！?/br>
    松鋒要沉浸在那相似的臉龐、和好聞的、極具吸引力的椰奶味道中了。

    愛麗絲又俏皮一笑：“不過我還有很多不足啦，如果有幸加入，好多地方還拜托您多多指點(diǎn)，我一定會好好向您學(xué)習(xí)?！?/br>
    話音未落，被叫做“郁白”的男人已經(jīng)走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