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愛告狀的討厭小孩。這樣她們整個上午都沒法自由活動。林棉和方晏對視，眼神一拍即合。她們打定主意，要給王子瑜一點“教訓”。當然，是那種帶點惡趣味的小小懲罰。

    “王子瑜，你過來一下?！绷置蕹辛苏惺?。

    王子瑜本能地有點警覺，但林棉看起來就是那種不會騙人也不會兇的好jiejie，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

    “你穿過絲襪嗎？”林棉問。王子瑜搖搖頭。

    “那jiejie給你演示一下。”林棉慢悠悠地把腿搭上小凳子，從床邊拎起那雙還沒穿的薄絲襪。她不緊不慢地將絲襪從腳尖往上卷，動作輕柔，一圈一圈地收緊，好讓這絲絲縷縷綁住她的腿。

    林聿靠在門框上沒阻止，想看看她有什么花招。

    “你知道嗎，”她忽然壓低聲音，“女鬼也是這樣穿絲襪的。”

    王子瑜瞪大眼睛，往后縮了一點：“什么女鬼？”

    林棉笑笑，不答，像故意吊她胃口：“你沒聽過那個舞女的故事嗎？”

    “舞女？”王子瑜拉手拉住林聿，眼神還落在林棉身上。

    林棉像在講睡前故事：“從前舊社會有個跳舞的女人，唱歌特別好聽，腿又細又直，穿什么都很好看。有一天，她約一個男人吃飯，要穿上她最喜歡的一雙絲襪，穿完在鏡子前照了又照。”

    “然后呢？”王子瑜小聲問。

    這時，方晏接上來，語調慢慢壓低：“可她穿得太認真了，連襪子都對著燈光比厚薄，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小孩在浴室旁邊玩水。”

    她停頓一下，臉上的笑意突然間沒有了：“等她穿好走出去，那小孩已經掉進了洗澡用的大水桶里，頭朝下，整個人直愣愣地泡在水里，頭發(fā)都飄起來了，桶邊都是他掙扎留下的指甲印。”

    “從此以后，”方晏繼續(xù)開口，“住在這里的每個人出門前，都能聽見小孩在水里咕噥——‘mama，mama，你怎么不要我了……’”

    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王子瑜的眼睛看。那雙本就偏大的眼睛，此刻黑瞳沉沉，像要把人吸進去。王子瑜嘴微張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空氣安靜了幾秒，故事的余音還沒徹底散去。

    林槿率先開口：“你們兩個真無聊?！?/br>
    林棉伸手摸著王子瑜的小手，聲音溫柔得近乎詭異：“所以寶貝，快去找你的mama吧?！?/br>
    王子瑜眼眶快要哭出來。

    “別嚇她了?！绷猪步K于出聲。

    林棉和方晏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儼然童話故事里jian計得逞的兩個壞繼姐。

    林聿彎腰把王子瑜從地上抱起來，拍拍她的后背：“別怕，她們是故意逗你的。”本來王子瑜還強忍著，被他這么一勸慰，淚水反倒一下子涌出來，緊接著就哇哇大哭起來。

    “林聿，這個孩子交給你照顧了。”方晏拍拍手。

    等方晏和林棉化好妝、換好裙子下樓，樓下已經站滿了人，人聲嘈雜，小孩在客廳里亂跑，喜糖和禮盒堆在一角。他們正準備安排接親的流程。

    林棉一眼看到林聿坐在餐桌邊，他手托著下巴，百無聊賴，正陪王子瑜吃冰淇淋。

    王子瑜穿著新?lián)Q的蓬蓬裙，臉上帶點未干的淚跡。

    方晏不想過去再沾染麻煩，自己拐進人堆。林棉走過去，彎腰笑著問：“給jiejie吃一口，好嗎？”

    “不要！”王子瑜立刻護住冰淇淋，扭過身去，不看她。

    “你脾氣還挺大。”林棉坐下，“脾氣這么大怎么還怕鬼呢？”

    “我已經不怕了。今天哥哥會保護我。”王子瑜扭頭，語氣篤定。

    “那我呢？誰來保護我呀？他也是我哥哥?！绷置薰室馍焓执钤诹猪驳氖直成?，調侃她。

    “不行！你們不可以牽手！”王子瑜皺起眉頭，連冰淇淋都顧不上吃了，整個身子轉過來，伸手去撥林棉的手。

    林聿反手扣住，掌心相貼，十指自然交錯。

    “分不開了?！绷置扪b作惋惜地嘆氣。

    王子瑜氣得：“我已經決定了，長大后要和哥哥結婚！”

    “不可以哦?！绷置逌厝岬卮疗仆踝予さ幕孟?，“meimei是不能和哥哥結婚的?！?/br>
    “可以的！我喜歡哥哥，哥哥也喜歡我，我們就可以結婚。”

    她看向林聿，在尋找當事人的認可。林聿目光微動，點頭。

    “看吧，哥哥也同意了?！?/br>
    雖然回答的是王子瑜的問題，對面人的眼神卻始終落在她身上。林棉咳嗽下說：“小孩子，說什么都當真。”

    “那你教我怎么回？”林聿請教她。

    林棉有些無措，但他早就牽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預備對她的高見洗耳恭聽。

    “我什么都不知道?！绷置尴Ｍ麆e再為難她。

    走過來的王婉拍了下林棉的肩頭：“林棉?！?/br>
    兩人擺在桌面上的手立馬分開。

    “林聿，你也過來?！?/br>
    “不能取消牽手這個環(huán)節(jié)嗎？”方晏對進場時候的安排很有意見。

    “方晏你怎么總有這么多事情?！逼匠Ｕf話聲音小小的小姨，一和自己的女兒說話就會暴躁起來，“只是讓你們送舅舅舅媽上儀式臺，牽手怎么了？”

    “那我也不要?！?/br>
    林棉和林聿叫過來也是這個事，看下安排名單，自己的名字和林槿一組。方晏則是和林聿。排得倒是沒什么問題。

    “那我和jiejie一組不可以嗎？”林棉問。

    “最好不要?！毙∫陶f，“既然是儀式，就照著安排來吧?！?/br>
    話說到這份上，誰也不好再說什么。他們排練了一遍。林槿因為要參加中午的接親儀式沒露面，可能也是有意避開方晏。于是林棉只得自己一個人走一遍流程，牽手的動作就略過去了，倒也輕松。

    至于另外那一組，方晏站在林聿旁邊，手抱胸，明顯僵著。林聿也沒主動。

    “正式的時候記得牽手?！毙∫烫嵝堰@兩位。

    “等下你和林槿沒問題？”小姨又問林棉。

    “只是走路呀，”林棉點點頭，“我不會緊張的?！?/br>
    接親的人快回來了。有人開始給站在兩側迎親的人分發(fā)手持禮花炮。

    “這么一擰就行了?！卑l(fā)禮花的人邊說邊做示范，輕輕一扭，咔噠一聲，亮片從管口蹦出一點頭。

    “要是擰不動怎么辦？”有人舉著管子問。

    “用點力就好了，”旁邊的人說，“很簡單的?！?/br>
    林棉模仿了一遍放禮花炮的動作，確認自己不會出錯。

    她今天穿著一條白色禮服裙，沒地方放手機，于是把手機交給了mama，放進她的手提包里。

    “你的手機剛才一直響個不停，你看看是不是要緊的消息。”mama把手機遞給她。

    這時，車隊已經駛入了小道，遠處傳來一陣喇叭聲。林棉點開手機，消息提示一連跳出好幾個，未讀短信和未接來電都有。她滑動屏幕，一條條翻過去，手指在最后一條停住。

    鞭炮聲炸開了，一連串噼啪作響，從門口一路炸到屋里。門外的車喇叭跟著響了幾聲，有人大喊：“新娘回來了！”

    屋里頓時沸騰。

    “快快快，把門敞開！”

    “禮花準備好了嗎？”

    “誰拿著錄音筒？”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一股暖烘烘的喜氣幾乎要把屋頂頂翻。

    林棉站在原地，手機屏幕在掌心亮著。她眼睛始終沒離開，四周的熱鬧和她無關，只有那幾行字，在她眼里越看越清楚。

    “林棉?！绷猪苍谒韨忍嵝阉?。

    “他和我分手了。”林棉絕望地說。

    屋外鞭炮轟響，小孩們尖叫著跑過門廊，籃中的禮花瓣撒出。好幾個人的禮炮隨之炸開，亮片飛舞。

    “林棉，放禮花啊！”有親戚在對面催促。

    舅母正牽著王子瑜，快要跨過門檻。這時機可不能錯過。

    她回過神，慌忙低頭去扭手里的禮花筒?？墒窃趺磁ざ紱]反應，機關被卡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怎么辦……”她急地快哭出來，手心滿是汗。

    就在她快要撐不住時，身后一陣溫熱。

    林聿從背后抱住她。他一把握住她發(fā)抖的手，低聲說：“我來?！?/br>
    他握緊她的手指，帶著她一起用力一擰。

    “砰！”一聲悶響。

    一束強勁的氣流從筒口噴涌而出，攜著成卷的金色拉花、飄帶和碎銀粉。它們像是被打散的光，落在空氣里。

    彩條最先落下來，軟軟地拂過他們的臉和肩，帶著靜電微微貼在裙擺上，像一只只尚未熄滅的蝴蝶；最后是金箔和亮片，它們在陽光下轉著圈，細碎、明亮，一點點從高處墜落，在空中漂浮許久才肯落地。

    那些東西仿佛有生命似的，飄進門廳，落在鋪了紅毯的地面上，落在她的頭發(fā)里、他的肩頭上，也落在這場混亂、喜氣、和情緒驟然失控之后的片刻安靜里。

    她站在他懷里，他們一起仰頭看著從天而降的一切。這是一場毫無預警的盛大絢爛。幸福的來去，總是猝不及防。

    眼淚奪眶而出。她沒有哭出聲，只是睫毛一顫。

    林聿一把摟住她。她倚靠在他肩膀上，淚水一滴滴，凝聚在林聿藍色的襯衫上，氤氳成比藍色更深的顏色，那是她心口深處那團積蓄許久的情緒，在他的布料上慢慢滲透出來。

    他低頭看她的側臉。她的眼影亮片已經模糊，原本整齊鋪展的色澤此刻在淚水中化開，一點點暈染成不規(guī)則的斑，貼在眼尾，與濕潤的膚色融合。

    那些彩帶與亮片還在空氣中緩緩飄落，像這個世界在替她完成一場無人知曉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