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1
汪文蕓沒有去背墻上的規(guī)定,她只是固執(zhí)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林棉走過去,站在汪文蕓旁邊。張老師瞥她一眼,轉(zhuǎn)身去拿桌上的周末作業(yè),邊翻邊批改,目光沒有落在她身上:“知道為什么找你嗎?” 林棉看著自己的鞋:“嗯?!?/br> “說說吧?!?/br> “周末數(shù)學(xué)試卷只做了一半?!?/br> “嗯。怎么,不會做嗎?” 林棉搖搖頭,但想到搖頭老師看不到,便低聲補一句:“不是。我就是……不太想做?!?/br> 張老師聽她這么坦白,反倒收了幾分責(zé)備的語氣,語調(diào)緩下來:“不太想做,就可以不做了?老師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但人總得學(xué)會堅強。你不上晚自習(xí)也有段時間了吧。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學(xué)生,不能把老師的寬容當(dāng)縱容啊?!?/br> 林棉沉默地聽著,沒有爭辯。 “你哥,在我們學(xué)??墒浅隽嗣暮脤W(xué)生。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用上課了吧?你要是數(shù)學(xué)上有困難,可以去問問他?!?/br> 張老師看林棉還是一聲不吭:“這次就這樣吧,回去把作業(yè)補完。再有這樣的情況,我要通知你家里人。” 林棉輕聲說好。張老師揮手讓她出去,汪文蕓卻仍被留在原地。 她推開門,回頭望了一眼。 “我不想背?!蹦桥€站著,“我沒錯。我不是因為頭發(fā)才被叫來辦公室的?!?/br> “你可以回家和你家長這么說。” “我媽很忙,沒空管這些。” 寒假前期末成績下來了。林槿考得很好,在尖子班里依然穩(wěn)居前列。林棉的成績卻掉得厲害,不過沒人苛責(zé)她。 林棉注意到林聿最近結(jié)交了一些新朋友。那些人會在休息的時候叫他出去玩,雖然他幾乎不去,但林棉也意識到在他身上,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新世界正在展開。 她和林槿一起去超市買年貨,回來后就重感冒。來醫(yī)院輸液時,林聿陪她在輸液區(qū)坐著。他在她手下墊了一個熱水袋。 林棉百無聊賴地打開小企鵝,那個已經(jīng)很久沒登陸的賬號。很多積壓的消息,有易洵的、莊捷成的,甚至還有梁韻潔的。梁韻潔問她,為什么要讓自己的哥哥改志愿。那是很久以前的消息了。 幾個新的好友申請?zhí)稍谔嵝牙?,是從班級群加過來的,早就過了申請期限。有個新的申請倒是這兩天的,頭像是個漂亮?xí)r髦的自拍,備注寫著:汪文蕓。 她點了通過,聊天框跳出來。那條消息是最近才發(fā)來。 “嘿,打擾你了?!?/br> “但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找人教訓(xùn)那幾個人了。就是那個給我們起外號的?!焙竺娓粋€大笑的表情。 林棉想了想回復(fù):“揍他們了?” 消息幾乎是秒回:“不是啦!比打他們還有教育意義!” 很有俠女精神。林聿注意到她很難得地笑了。 “希望你以后不會被這個事困擾!你什么時候有空,一起出來玩。” 林棉看著那條消息,沒再回復(fù)。 幾秒后,林聿的手機震了一下。他看眼屏幕,站起身,走了出去。 從一樓輸液室的窗戶往外看,他接完電話,站在那兒,點了一根煙。林棉靠在椅背上望向他,林聿始終背對著她。 其實也猜到了,雖然廚房開窗通風(fēng)過,多少也會煙味。 這樣一個對自己一向要求那么高的人,也會染上抽煙的習(xí)慣嗎?林棉的胸口一陣劇痛,感冒只是引子,真正讓她難以忍受的,是胸口那種沉甸甸的痛。她劇烈地咳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那種疼痛不是病理性的。他是因為她,被困在了這里。而且自己什么也無法給他,連答應(yīng)過的愛也無法兌現(xiàn)。 林棉甚至懷疑,那段關(guān)于親吻的記憶,是否只是她自己為了緩解愧疚、安慰虛空而杜撰出來的。也許從頭到尾,他們并沒有相愛過。 其實,她也無法忍受他們之間的這種陌生。 林棉打開手機,點進那條未回的消息,猶豫片刻,還是打字回復(fù):“好啊?!?/br> 汪文蕓帶林棉去一個創(chuàng)意園區(qū)找一個朋友玩,叫陳承。 那是一片由舊工業(yè)廠房改造而成的文化街區(qū),磚墻銹跡斑斑,夾著咖啡館和涂鴉墻,頗有些地下氣息。 汪文蕓說,陳承在那兒租了幾間工作室,做劇本殺生意。那時候劇本殺還沒火,他卻篤定這東西遲早會流行開來。 林棉拐彎抹角地問,陳承是不是她男朋友。 汪文蕓睜大眼睛,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問她怎么會這么想。看她的神情,她完全沒認(rèn)出林棉。 “我怎么可能跟他交往?。俊彼呎f,邊理了理鬢角的頭發(fā),“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保守的,十八歲之前是不會談戀愛的,而且我喜歡有文化的男生?!?/br> 她說這話時,在寒假最冷的那天,頭上燙著法式卷,穿著貂絨外套,睫毛刷得nongnong的。 “我們兩個,家里都是暴發(fā)戶。那些真正有錢的有背景的,看不起我們這種,所以我們就自己湊一塊兒玩?!?/br> 她提起暴發(fā)戶叁個字時毫不避諱:“本來就是啊,有錢沒文化?!?/br> “我媽就給學(xué)校捐了一整棟樓設(shè)備的錢,把我轉(zhuǎn)到現(xiàn)在這個學(xué)校?!彼湫σ宦?,“呵呵,誰知道呢,好學(xué)校的老師、同學(xué),更不是東西。” 聽她這么說,林棉對這個叫陳承的人好奇起來。 汪文蕓領(lǐng)著林棉穿過前頭的房間,走進后面更大的娛樂區(qū)。那是一間改裝過的廠房,空間敞亮,天花板高高吊起,擺著臺球桌和幾張沙發(fā)。幾個男生正在打球,他們明顯認(rèn)識汪文蕓,笑著打招呼。 他們注意到站在旁邊的林棉,向新來的女士脫帽致敬。 “十叁點。”汪文蕓翻了個白眼,拉著林棉繞開他們,往娛樂區(qū)的一個房間走去。 這個房間里幾個人圍在電腦前打游戲,燈光昏黃,鍵盤聲噼啪作響。汪文蕓放開林棉,大步走過去,隔著耳機朝其中一個人大喊:“傻rou!” 還沒等對方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一把摘下他的耳機:“陳承!” 陳承露出很燦爛的笑容,沒有因為她的打擾而不悅:“你來啦!” 汪文蕓沒搭話,只是抬了抬下巴,朝林棉那邊示意了一下。 兩人的目光便一齊投過來,尤其是陳承,眼神像是早就在等她,帶著某種近乎急切的期待。 怎么看怎么像水滸里的強盜鴛鴦。 林棉被這目光盯得有些發(fā)慌,突然涌上一陣后怕。 他們?nèi)俗谝粡埖桶纳嘲l(fā)上,沙發(fā)是做舊的皮面,顏色泛著斑駁的褐色。周圍擺著幾張不成套的茶幾,上面散落著未喝完的飲料罐、酒瓶、打火機和幾本漫畫雜志。整個房間布置得像是某種嬉皮士風(fēng)格的臨時據(jù)點,隨意、混亂。 墻角堆著幾個軟沙發(fā),還有人窩在里面打電子屏幕上的游戲,游戲聲混著笑鬧。 汪文蕓翹起二郎腿,欣賞自己手上的指甲油和戒指,動作自然得像回到自己家,熟門熟路得令人不安。 林棉坐在她身邊,心跳得厲害。那股不祥的預(yù)感又涌了上來。她盯著眼前這一切,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為什么要相信這個其實根本不熟的女同學(xué)。 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眼陳承。聽說他家是開娛樂城的,那沒準(zhǔn)是要強迫她去坐臺?坐臺也就算了,不會要偷她的器官拿去賣吧? 她的手都開始顫抖了,想到一件更糟的事。她連自己來這里的事都沒告訴林聿。 完了。林棉絕望地想。 哥,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我要是出了事,你怎么辦? 對不起,哥哥……你一定要記得,我是真的愛你。 “啪!”陳承忽然站起身,兩只手相擊。林棉嚇得渾身一顫,有個穿著制服的女人慢吞吞地走過來。 服務(wù)員走進他們,陳承招呼她上點吃的喝的。 他又側(cè)頭看向林棉:“你喜歡什么?” 林棉趕緊搖頭,不敢開口。于是陳承說:“那就上最貴最好的?!?/br> “meimei?!标惓兄匦伦聛?,開口和她套近乎,自顧自地說,“你好,正式介紹我自己。我叫陳承?!?/br> 他說著,主動伸出手來。林棉勉強笑笑,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飛快縮回來。她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激怒犯罪分子,要伺機而動。 陳承明顯克制著內(nèi)心的興奮:“介不介意我問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汪文蕓在一旁翻了個白眼:“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和我一樣大,都是高一的?!?/br> 陳承做了個手勢示意她閉嘴:“我需要再確認(rèn)一下?!?/br> 林棉只好點點頭:“嗯,我和她一樣大?!?/br> “很好,很好?!?/br> “那我再問你,你是安城本地人嗎?” “是的?!绷置藁卮?。 他眼里閃過一點失望,或許是在想本地人,后事處理起來不方便。林棉這樣想著,手伸進去挎包,她備了一瓶防狼噴霧。 陳承注意到了她細(xì)微的動作,沒有在意,繼續(xù)問:“那你小時候有沒有在其他地方長期待過?或者有什么地方讓你記憶深刻?” 林棉搖搖頭。 “陳承,你夠了?!蓖粑氖|打斷他,語氣里明顯帶著不耐煩,“你就不能直接進入正題嗎?” 陳承聽到這話,思考片刻,像是在醞釀情緒。接著,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眼里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兇狠。 林棉心跳倏地提到嗓子眼,呼吸也屏住了。 “林小姐,”陳承終于開口,聲音近乎鄭重,“請你不要介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