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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棉點點頭。她是第一次接觸像陳承這樣的人,對他和他所在的圈子并沒有真正的了解。危險,大概是有的。但如果是汪文蕓的朋友,她覺得,他應(yīng)該不會太壞。 “林小姐,”陳承開口。 “你可以叫我林棉?!?/br> 他愣了下,隨即笑了:“好啊,林棉。這名字挺好聽的。”又補了一句:“很適合你?!?/br> “你隨時可以來這兒,待著、玩、做作業(yè),干什么都行。我會打好招呼,東西也隨便吃。你是汪文蕓的朋友嘛,沒那么多規(guī)矩?!?/br> 他語氣一轉(zhuǎn),又道:“但有一點,別干違法亂紀(jì)的事,我這里是不允許的?!?/br> 林棉聽他說得那么正經(jīng)嚴(yán)肅,尤其是“違法亂紀(jì)”四個字從他嘴里冒出來,有那么點想笑。 “別笑,我是認(rèn)真的。這是我這里的規(guī)矩。” 林棉就不笑了,認(rèn)真地點點頭。 陳承掃了她一眼,注意到她還帶著書包,書包上別著省中的?;铡?/br> 他靠近一些,林棉的肩膀就繃緊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游刃有余的輕熟,不動聲色間自帶壓迫感。這樣吊兒郎當(dāng)?shù)娜?,一旦正?jīng)起來,竟透出一股令人信服的迷人氣質(zhì)。 他此刻看她的眼神,不算刻意,天然帶著點風(fēng)流氣。 林棉不由自主地避免與他直視,注意到他襯衫袖口沒扣緊,手腕上文著小小一只粉色卡通小豬。 她有點恍神,也總算明白為什么會有女生為他大打出手。 林棉很怕接下來發(fā)生什么,比如,一個很爛俗的偶像劇情節(jié)。他強吻她什么的。 “你的,”陳承用極具魅惑力的聲音,緩緩說道,“作文能不能借我抄下?!?/br> 真是詭異的畫面,陳承一邊抽著煙,一邊低頭抄作文。 “你還在上學(xué)嗎?”林棉問他。 “早不上了?!彼鹬鵁?,語氣懶洋洋的,“但我爸覺得我得有點文化基礎(chǔ),不然以后怎么做生意?” 他吐了口煙,揉揉額頭:“于是他請了個退休的特級老師教我。教語文的。老太太,煩得要命。” “不知道她怎么就覺得我有點天資,還喜歡把我當(dāng)兒子一樣照顧。我不好意思不做作業(yè)。你說我容易嗎?我也是人,我也會愧疚?!?/br> 他邊說邊翻到下一頁,繼續(xù)抄。 “這樣啊。”指定網(wǎng)址不迷路:pozhaiwu.xyz 過了一會兒,陳承突然問:“你哥是誰啊?” 林棉趕忙遮住本那幾頁:“這里不能看,也不能抄。” “不看不看。寫得這樣rou麻?!标惓蟹^那幾頁。 說到這,林棉小心翼翼地問:“你meimei叫什么?” “陳諾。”他說到在這件事總會變認(rèn)真,“以后麻煩你幫我留意一下,你們同齡的女孩?;蛘呱舷聝扇q的,我怕她改年齡了?!?/br> 陳承把陳諾小時候的照片在手機上發(fā)給她,包括背后紅色胎記大概的樣子。 “那介意我問下她是怎么丟失的嗎?這樣比較好留意?!彼紤]半天,林棉還是問出口。 陳承直起身,打量對面的林棉,權(quán)衡她是不是值得他講出這件事。這是他心底一直以來最深的痛苦,他很少和人提及。尤其還是這個新認(rèn)識的朋友。 而林棉,這個眉眼間隱約有點像陳諾的女孩,用一雙哀傷的眼睛,真誠地看著他。他見過太多表情與眼神,早已能夠輕易分辨出假意或真心。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 “那是一個冬天。我們那兒有趕大集,你知道嗎?” 他不是安城本地人。離開故鄉(xiāng)后,陳承多數(shù)時候不會去回憶過往,也不太訴說從前。反正一個人有沒有過去并不太重要,出身高貴跌落谷底,人們會笑這是活該;出身卑微爬上高位,人們只說這是走運??傊?,眼前最重要。 錢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 那時候,他的meimei,陳諾,還沒有桌子高。她是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小小年紀(jì)就生了凍瘡,紅通通的手腫得像胡蘿卜。 “叁塊錢太貴了,傻子才花這個錢。”她很想要什么東西,不會直接說想要,反而勸自己勸哥哥不要買。陳承把她的心愿記在心里。 那時候他們的家庭太窮了,母親的病沒錢治療,只能在家拖著,說好聽點是保守治療,其實也就是等死。父親去了安城打工,去找發(fā)財?shù)拈T路。 那天他們兄妹兩個人手牽手去趕集,臨近年關(guān),集上人很多。他們要把家里下的土雞蛋賣出去,陳承答應(yīng)了meimei,換來的錢就去買那一個小豬鑰匙扣。她惦記了很久。 雞蛋很快賣完了。他們往大集的另一頭走去,那掛著鑰匙扣的小攤子就在前面。 不過幾十米的路,擠滿了人。冬天里,大家穿得厚實,簡直是人貼著人地往前挪。 “我牽著她往前走。人太多,擠得厲害,看著口袋里那點錢。我根本沒法回頭?!?/br> “我明明抓著她的手,真的抓著的?!?/br> “可再一回頭,人就沒了,就那樣不見了?!?/br> “這個事過去后沒多久,我媽就死了,我爸就發(fā)財了?!?/br> 陳承平靜地敘述完:“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個故事。” 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個故事,很長時間纏繞著陳承的日日夜夜。 比起他的執(zhí)著,他的父親陳德銘并不熱衷找這個女兒。他寬慰自己,女兒早晚都是外人的,兒子在一切都在。他順便寬慰兒子,說那只是他的無心之失,認(rèn)為自己是個大度寬容的父親。按道理,陳承不該恨自己。 他是極其虛偽的,喝醉了酒時會哭,想想死去妻子的好。他們共苦時,妻子為他變賣了陪嫁的金戒指。他嚎著她的小名,琳琳,你怎么先走了,不要走。 陳德銘又想想女兒,也是那樣的可愛,令他想起和妻子初見時彼此許下的承諾,雖然他從頭到尾只給她取過一個名字。他甚至于不太記得女兒走丟那天具體穿了什么,上衣和褲子的顏色常搞反。 但這都不妨礙他懷念她們。 他何嘗不知道愧疚,但全身心的愧疚令他難受,令他更心疼自己,于是他就拋棄了大部分的愧疚。 這是不錯的,留下一點點用來適度地做出哀傷的姿態(tài),好教他在有時候勸慰自己不是什么都沒做。陳德銘感覺好了許多。 這是男人不同于女人的那點“果斷”。 陳承經(jīng)常站在一邊看著他那個喝得一灘爛泥樣的父親,家里的阿姨要上前去扶,他揮手讓她別管。他也不會去扶他。反正等他醒了,該忘的全忘了,該帶回家的女人,一樣都不會少。 “陳承?!币粋€滿臉皺紋、像鬼魂一樣的東西抬起頭,開始偽裝成一個父親,給自己套上一副得體的皮囊。陳承有時候懷疑自己的父親是什么動物。 “你要明白爸爸的不容易?!?/br> 是的,他確實不容易。陳承知道。 但他也知道,這世上沒誰是容易的。 他母親吃的苦,他meimei不幸的命運,誰容易過? 陳承沉默地望向他,露出一個年輕男人對另一個曾經(jīng)年輕過的男人的蔑視。他有過好皮相,陳承就像他,可他的軀體和靈魂衰老得那樣快,這就是酒色和權(quán)力。不多久,他就會徹底被蛀空。 恨這種情緒是早幾年,他逐漸覺得他的可悲。男人,這樣的男人,自己的父親。這一生,他追求、熱愛的,全是些輕飄飄、不值一提的東西,連“玩意兒”都稱不上。他活著就像死了。 陳承經(jīng)常出入一些娛樂場所,自己家的或者別人家的。那不是沉迷。 他會認(rèn)真地分辨那些姑娘們。他不是挑選她們,而是辨認(rèn)她們,觀察她們的神情姿態(tài),以及必要時會看看她們的后背。 他不是那種救風(fēng)塵的人,沒這個癖好。有些女人收了錢,隔幾天還做這些。人有各自的難處,也有各自的僥幸。 這不是誰施舍點錢,就能解決的。人世間的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人生也不是靠幾次憐憫就能被改變的。 陳承見得太多了,孩童時他就看見這些事。 他確實會給她們一些錢一些幫助,在這樣的事情上,他一向是非常大方的。 陳承不會借此自詡善良。可有時候,他還是會想,如果他的meimei陳諾,真的不幸落到這樣的田地。 他希望,至少會有人,對她多一點善意。無論這善意出于什么目的。 他們說,這天地間自有一桿秤。他的善意流出去,匯集起來再流向各處,或許冥冥之中會流向陳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