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奧多那邊，我已經(jīng)解決好了。”

    溫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緩下來，不管看起來多狼狽，至少聽起來要周全又可靠。她說天使的情緒不太穩(wěn)定，但她已經(jīng)成功安撫了他。

    至于手段，那實在是顯而易見。

    她的額頭仍閃著汗水的微光，脖間的紅痕更是昭示著和他人性愛的痕跡。就算這些小小的印記都被丹尼爾盡收眼底，她還是想證明，自己一點也沒被欲望綁架。

    即使許多荒唐的借口在腦海里閃現(xiàn)，想說服她此時應(yīng)該賣弄一點可憐，和他說自己最想要的還是他，就算剛剛和別人在一起，也瘋狂地想要他。

    但溫按捺住了這種念頭。

    她覺得，她對自己使用媚藥是基于理智的考量，并不是因為她色情得要命，只能想到用身體俘獲他人。

    對待希奧多，肯定是越簡單的方法越有效，但她真心認為，自己和丹尼爾應(yīng)該好好聊聊。

    “我頭腦不太清醒，但只要你有任何重要的事，我們隨時可以溝通，可以商量?！彼龍?zhí)著地講。

    丹尼爾點了點頭，銀質(zhì)面具細碎的光澤在他臉上流轉(zhuǎn)，擾動了他刻意維持著的冷靜。

    “沒必要尷尬，”顯而易見，她很緊張，持續(xù)在媚藥的效果和被發(fā)現(xiàn)的羞恥中掙扎，“能解決問題就好?！?/br>
    他的目光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地方，他說，自己離開了一會兒，剛剛才回來。傍晚的時候，記錄天象的年長祭司就有些不安，所以他又去求證了一遍。對方表示，黃昏的云層色彩太濃烈，夜里的伊西斯之星又亮得夸張。這既是深受神靈眷顧的表現(xiàn)，也預(yù)示著之后幾天的氣溫很可能過高，讓人難以承受。

    “這會帶來麻煩?！钡ず喴刂v。

    是的，沒什么人會期待高溫，炎熱肯定是幻境折磨人的手段。而她還必須像吉祥物一樣站在前方護送，體驗肯定很糟糕。已經(jīng)被欲望的熱度折磨了好一會兒，溫完全能想象那種感覺。

    “不過，也不至于那么熱吧？白天的時候，感覺還挺舒適的?！睖卦囍屪约喊l(fā)燙的大腦運轉(zhuǎn)起來，“這個幻境既然追求真實，幾千年前的世界，肯定談不上太熱?！?/br>
    如果她現(xiàn)在整個人看起來要被燙化，下巴一直在滴汗，那只是不可避免的，情欲的熱潮。

    她想牽住丹的手，可惜不行。兩人走在回程的路上，附近偶爾會出現(xiàn)宮廷的官員，那種行為是不合禮儀的。

    宮殿的走廊閃耀著神域般的藍色，可青金石的寂靜色彩，也無法讓她跳躍的心臟沉穩(wěn)下來。溫不斷注視著他，她好想停下來，躲起來，不談這些嚴肅的事情，只是和他一起…一起做點什么。

    如果他愿意配合，其實不是不可以，但他偏偏不那么領(lǐng)情。

    “確實，現(xiàn)代人更習慣高溫，而且王室有足夠全面的降溫手段。所以，并沒有祭司通知你這些事。”看出了她對觸碰的饑渴，丹尼爾只是用尋常的體貼態(tài)度，撩開了她被汗水粘在臉頰上的發(fā)絲，好像兩人間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正把她當作需要重視的同伴，平靜地進行商討。

    “等等，”溫摁了摁太陽xue，她不想讓自己太難堪，既然他只想就事論事，那她也選擇這樣，“美麗山谷節(jié)是埃及舉國上下都會參與的節(jié)日，所以說，明天的游行路上，會有很多人，會有各種各樣的人……”

    歷史上的大部分時期，叁十多度便算是非常危險的高溫，很多人會承受不了。

    “是的，就算是為了娛樂，惡魔們也不會做沒有利益的設(shè)計。我們都知道破解幻境的方法是讓每個參與者的靈魂感到滿足和幸福，可是，不滿足和不幸福，總是很容易發(fā)生的，幸福和滿足卻很難定義。”

    溫能感覺到自己的血管在太陽xue周圍清晰地跳動，她看不清丹尼爾被面具半遮的眼睛，很難和他對視。

    她不知道，他是否話里有話。

    他是否在說，自己很不幸福。

    “就像你考慮的那樣，接下來注定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在路上，你大概會看到許多瀕死的平民，你伸出援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還有更多人再遭受苦難，他們的掙扎馬上會被神圣節(jié)慶的進程抹消。等到抵達了神廟，你的身份還是太陽神的妻子，你在靜室里祈禱時，長途跋涉瞻見你的民眾卻要忍受酷熱和忽視……如果惡魔發(fā)現(xiàn)了你的脆弱，就會用它們折磨你的良心，讓你無法安寧。”

    “那我只能不在意嗎？”溫明白他的意思，封閉內(nèi)心確實是更理智的做法，魔鬼只會利用人類的善意。

    不過，忽視那些真實的痛苦，恐怕并不簡單，溫對自己談不上有自信，就算只是看了一場悲慘的電影，她的心情也會有點糟。如果惡魔強迫她持續(xù)面對這種事，她實在想不到自己怎么能感受到幸福。

    話又說回來，只要破解了幻境，惡魔女孩以后就沒法編排這種戲碼了，也許她應(yīng)該把那一切當作單純的考驗…..

    “你知道，善良有時候是一種本能的自保，因為害怕自己陷入類似的處境?！钡つ釥柡V定地說，“同情心是正常的，但不一定是理智的。惡魔能夠精妙控制的，往往是那些深受它們奴役的靈魂，它們曾在這樣的把戲里敗給了魔鬼?！?/br>
    “傷感會讓你救贖不了任何人，如果不想陷入相似的命運，就應(yīng)該努力規(guī)避。魔鬼想讓你痛苦自責，但你可以壓抑情緒，對抗惡魔的設(shè)計。如果你做到了這一切，你當然可以贊賞自己忍耐的美德，為自己感到滿足和幸福?！?/br>
    這通邏輯實在是很有條理，一下子把惡魔施加的道德考驗，變成了需要對抗的邪惡計劃。

    她不禁去想，如果他這么擅長自圓其說，那他調(diào)整情緒的能力一定很不錯…也許，之前的事情，他沒有太生氣？

    雖說是她處理很差，無論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離開去找珀西，把事情搞成這副樣子，還是在希奧多面前用媚藥，又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些事，肯定都很傷人。

    都說到這了，她不想繼續(xù)猜測下去，閉上眼，深呼吸，溫直接開口問他：

    “那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為了幸福和滿足，你準備怎么說服自己，惡魔肯定也會做些什么針對你的。”

    “我不知道，我還沒有做相關(guān)的考慮。思考并不會讓我的心情變好，”他實話實說，“如果你一定要我給出答案，我或許會覺得，適當?shù)卣{(diào)控情緒，變得幸福和滿足，并沒有那么難。如果保證得體的麻木，對那些會導致痛苦的事不那么關(guān)心，達成它們還是很有可能的。因為我現(xiàn)在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我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麻木。”

    丹尼爾的話語平靜到?jīng)]有感情，他說自己并不打算成為她解決幻境的潛在風險，他會自己調(diào)整心態(tài)。

    這聽起來，真的很不可靠，丹尼爾絕對是個很大的風險，他完全忘記了幸福和滿足是什么。如此想著，溫握住了丹的手腕。

    是啊，被人看到也無所謂，有個壞名聲也挺浪漫的，恪守了半天宮廷的規(guī)矩，她才想起那都不重要，她此時最應(yīng)該重視的，是自己的感受。

    “我知道你不開心，但我也知道你很有辦法，我們會一起出去。所以，你可不可以提前告訴我，等到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你打算怎樣做，你會離開嗎，還是繼續(xù)和我一起？”

    他良久沒有說話。

    “我也沒有考慮過那些，但現(xiàn)在想了一想，可能我會先送你回去，然后，找借口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去一個我并不喜歡的地方呆一陣子，意識到生活里糟糕的事情有很多，人總是要承受下去?！彼目谖堑拇_很麻木，想出來的主意也乏味透頂。

    “那你喜歡這里嗎？”溫追問道。

    他說一般。

    “好的，你已經(jīng)在這里待很多天了，但情緒并不見好轉(zhuǎn)，這說明，去一個你不喜歡的地方待著，對你沒什么幫助。”身體越來越熱了，喉嚨更是干得要命，這難免讓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可她的語氣卻確定無疑，“所以，我不建議你這樣做，你需要換個方法?，F(xiàn)在，告訴我你回去之后調(diào)整心情的新方案。想到什么，都告訴我?！?/br>
    已經(jīng)把他的手實實地握在掌心，卻還不夠，溫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一點，她需要專心說服他。

    丹尼爾稍作思考，他說，那他還是需要出去住一陣子，不僅是為了一個人住，還是為了住在一個空空蕩蕩的地方。家具全部扔掉都可以，只需要一個睡覺的地方。

    “工作的時候工作，回去之后，就睡覺。這樣就不會想太多事，持續(xù)一段時間，應(yīng)該就能變得釋懷。”

    他給出了一個新的爛主意，爛到溫捏緊了他的手。

    “聽起來很糟糕啊?！彼陕涞卣f，“可為什么，你的心情會這么糟糕呢，糟糕到你沒有一個好主意?！?/br>
    “你知道這些辦法為什么很爛嗎，因為，因為你想要一個人解決問題，但孤身一人又讓你更痛苦。我想說的是，如果最開始，是我把你的心情搞得一團糟，那我也知道怎么把它整理好?！?/br>
    其實，她不知道，但姑且這么說吧。

    溫提醒著他，他需要她，這絕對是事實。

    “而且，你肯定沒那么麻木，你和珀西起爭執(zhí)了，對吧。”她望著他臉上的銀質(zhì)面具，這似乎是為了遮掩眼睛附近的淤血。她記得艾略特說，丹尼爾是在救國王的時候受的傷。如果傳出來的是這種話，那事實肯定正好相反。

    “摘下面具?！彼霃娖鹊刂v，“因為我很關(guān)心你到底怎么樣了，如果不能看到你的樣子，我真的會很不開心。而我們都應(yīng)該想辦法，怎么讓對方感到幸福?！?/br>
    “互相幫助嗎?！钡に坪踅邮芰怂姆桨?，他沒有多話，稍稍垂頭，單手解開了面具的系帶。

    溫一時說不出話。

    除去糟糕的氣色，變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不止是疲憊，某種更加難以消化的沉重壓迫著他。眼球附近的血絲生澀而暗淡，不健康的紫色更是從他眼下蒼白的皮膚中大片地透了出來。

    說這種話可能不太恰當，但這還挺適合他。就像過度熬夜的珀西很適合青少年哥特風格，他這樣倒有種冷峻的現(xiàn)代感，畢竟當代人就是不怎么健康。

    “溶血毒素的效果，皮下出血會讓結(jié)膜變成暗紫色?！彼M行著解釋。他說，這已經(jīng)算是不那么危險的蛇毒，而且他處于被圣人庇護的狀態(tài)，不會因為這種事死掉。

    溫抱了抱他。

    宮殿的石柱足以遮住兩人的身影，它的直徑很寬，銅質(zhì)的浮雕壯觀地展現(xiàn)著象征太陽神的紋飾。

    最溫暖的照耀，能均衡身體的溫度，那種燥熱的感覺，竟然平息了下來。

    擁抱總能給人們一些神奇的啟發(fā)，意識到一些之前沒去注意的東西。就比如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很累很累了，只是緊繃的神經(jīng)掩蓋了它。

    此時，在他的懷抱里，就連倦怠感也溫柔把她包裹，誰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支持著對方。

    “其實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彼谒呎f。

    “你相信我可以理解你，或者說，你知道我別無選擇。”

    “沒錯，我不想讓你困擾，我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如果這意味著我必須保持平靜和滿足，我會努力的。”

    他如是講。

    “但你明白，有人并不這樣想?！?/br>
    丹尼爾緩緩放松了懷抱，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墮天使的不潔永遠來自于驕傲和不滿足，如果她想把珀西轉(zhuǎn)化為天使，就需要容納相關(guān)的深淵力量，這會得她無法感到滿足。

    “把珀西轉(zhuǎn)化成天使是沒錯的?！彼氖州p輕拂過她的耳垂，“但這最好不是通過靈魂的共振，因為那樣的話，他的不潔會污染你，我們還是無法破解幻境。”

    “因此，我并不是在描述我個人的請求，而是出于實際的考量和你商量?！?/br>
    接下來的話，他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但這次，的確是不太一樣。

    “不要和珀西發(fā)生關(guān)系?！?/br>
    摁下石柱上的某個機關(guān)，走道中的一扇暗門徐徐啟開。

    丹尼爾自然地牽過她的手，他說深淵的制品總是有副作用，所以，快點消除掉效果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