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之中，劍鋒相交之聲不斷，云皖居然和那幾個幸存的弟子在互相喂招練劍，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句“求人不如求己”。

    安無雪低頭看著謝折風(fēng)那仍然沒有動靜的背影，眉頭一皺，緩步走下臺階，行至謝折風(fēng)身旁。

    這人雙眸緊閉，眉頭緊鎖，對他的靠近還是沒有反應(yīng)。

    他的本命劍春華就懸浮在謝折風(fēng)身前。

    越看越心煩。

    他恨不得直接伸手將春華拿走，趕忙移開目光，也試探著喊道：“謝道友？”

    沒有應(yīng)答。

    謝折風(fēng)封閉了神識五感？

    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宿公子？”云皖聽見動靜，收劍回身，面露喜色，小跑至他們面前，“你醒了？可還有什么不適？”

    安無雪搖搖頭：“他這是怎么了？”

    云皖微愣：“宿公子是問謝前輩？”

    她也很不解，“昨晚你說會有人找來，我們等了一會，這位謝前輩就來了。他自稱落月弟子，叫謝春華，但是他也沒問我們滅門一事，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直接來找你……”

    安無雪啞然。

    “找”。

    找他？

    找的是養(yǎng)魂樹精，還有他身上的疑點吧。

    一如當(dāng)年荊棘川中，謝折風(fēng)找的或許不是“師兄”，而是自身的后悔。

    云皖似是摸不準(zhǔn)他為何突然沒了動靜，收了聲，沒有繼續(xù)說。

    安無雪只好再問：“然后呢？”

    “謝前輩進屋的時候，你正……”她往安無雪手臂爐鼎印記之上看了一眼，支支吾吾的，“他幫你壓制了……之后，好像是看你神思不寧，讓我拿了個靈氣濃郁的金色樹枝放在你手上，就讓我出去了。我在外面等了一會，謝前輩突然腳步匆匆地推門而出，什么話也沒說，就打坐了起來，我怎么喊都沒用……”

    看來謝折風(fēng)對他用過養(yǎng)魂樹精了。

    他并沒有松口氣。

    他眸光一凝，嗓音沉下：“你是說他突然就沖出來在這里打坐到現(xiàn)在？昨晚真的沒有發(fā)生別的事情？”

    云皖一驚，臉色登時白了，低下頭去，輕聲說：“當(dāng)真沒有了，我只在外面等了一會，就看到謝前輩腳步匆匆走了出來。但……”

    她確實沒有全說。

    “我不是有意隱瞞宿公子，只是我看你們二位關(guān)系匪淺，我怕我看錯了，不敢隨口胡說——”

    “我們沒有干系?！卑矡o雪即刻道，“你說吧?！?/br>
    “……謝前輩出來的時候，靈力有些不穩(wěn)，似乎一瞬間……一瞬間靈氣波動里有入魔之兆……也許是我看岔了，山門被魔物封鎖了這么久，濁氣泄進結(jié)界里也正?！?/br>
    入魔之兆？

    謝折風(fēng)？

    安無雪幾乎不假思索便篤定地說：“你看岔了。”

    修士入魔分兩種，一為是修濁入魔，二為心魔自心而生。

    不論是哪一個，都和年少便以無情入道登臨仙尊位的謝折風(fēng)扯不上關(guān)系。

    他和謝折風(fēng)之間的恩怨再不堪回首，謝折風(fēng)終究是那個眾望所歸、霽月清風(fēng)的出寒劍主。

    他的師弟是落月峰不世出的劍道天才，幼年時執(zhí)劍弒親父，少年時替他斬心魔，登仙時連他這個師兄都死在了出寒劍光之下。

    道心通明到了無情無義的地步。

    又怎么可能入魔呢？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不可能的。這世上受濁氣心魔困擾者千萬，唯獨不可能有他。”

    “啊……？”云皖張了張嘴，最終嘀咕道，“還說你們沒有干系……”

    安無雪正想張口反駁。

    正值此刻——

    結(jié)界猛烈晃動了一下！

    院中練劍的弟子們和云皖全都面色一變，手中長劍一顫，盡皆指向震顫之處。

    安無雪抬眸，瞧見天穹結(jié)界之處被魔氣沖撞得現(xiàn)出縫隙。

    這是他和謝折風(fēng)渡劫期的化身前后加固過的結(jié)界，能一擊將這結(jié)界打出裂隙的，只有可能是渡劫期！

    遠處飄來一聲尖銳的雌雄莫辨的聲音：“我就說拉進來的仙修怎么都不見了，原來在我眼皮子底下居然藏了個隱匿之處！”

    結(jié)界又猛烈震顫了一下，連帶著籠罩在其中的小院都跟著晃動起來！

    云皖急促道：“是那個鏡妖，它發(fā)現(xiàn)我們了！宿公子，我們必然不是它的對手，你和這位前輩……”

    結(jié)界之外，連綿群山突然完全變樣，四方竟然全都一模一樣，仿若是照著他們所在的山峰的模子刻出來一般。

    這是鏡妖的鏡像之術(shù)。

    鏡妖封死了此處。

    天崩地裂般的動靜之下，謝折風(fēng)儼然不動。

    神識五感封閉，除非是謝折風(fēng)本人受到攻擊，亦或者直接喚醒神魂，否則只能等這人自己醒來。

    安無雪喃喃道：“可我現(xiàn)在應(yīng)戰(zhàn)渡劫期的話……”

    那便什么也瞞不住了。

    小院又震動了一下。

    滔天魔氣沖來，結(jié)界之上的裂隙如同蛛網(wǎng)一般散開，飛沙走石，黑風(fēng)狂涌。

    渡劫期威壓降下，云劍門那幾個修為不高的弟子執(zhí)劍的手都在發(fā)抖。

    如此下去，結(jié)界撐不過一刻！

    他倒是有辦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單獨一人獨身而退，但他無法顧及其余的人。

    他目光掃過臉色蒼白的云皖和其余弟子。

    小修士們面露驚慌，卻紛紛持劍而立，或是手持符咒。

    云皖站在最前頭，眸光晃蕩，顯然毫無底氣，卻又一步未退，反倒向前幾步。

    他若是此刻明哲保身，這些人必然性命難保！

    安無雪心一橫，轉(zhuǎn)身快步走至懸浮在謝折風(fēng)身側(cè)的春華劍前。

    他曾驚動過春華，當(dāng)時立刻引來了謝折風(fēng)。

    謝折風(fēng)如今春華不離身，必然在春華之上下了新的禁制。

    禁制可牽動謝折風(fēng)神識……

    他賭謝折風(fēng)上次沒有殺他，這一次更不會殺他。

    他朝春華伸手。

    云皖被他的動作驚到：“宿公子，這把劍謝前輩不曾離身，你——”

    他碰了春華。

    -

    落月峰，葬霜海。

    松林中央，霜風(fēng)橫掃不止。

    謝折風(fēng)本體端坐于蓮臺之上。

    風(fēng)雪自他身周而過，卻一點沾不了他的身。

    他閉著眼，眉心劍紋泛黑。

    昨晚養(yǎng)魂樹精沒有反應(yīng)，他甚至說不上來自己為何突發(fā)奇想要用養(yǎng)魂樹精，最后又為何在失望。

    在那之后，他坐在床邊，看著宿雪面上潮紅褪去，露出虛弱的蒼白，本該空白的心卻仍然一揪一揪的。

    可那不是師兄。

    養(yǎng)魂樹精甚至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一盞花燈就能讓你混淆，一個相似的人就能牽動你的心緒，你真的愛你的師兄嗎？”

    自心魔而生的這句話如同戳入肺腑的咒術(shù)，剜不掉，割不著。

    他的神識回歸本體，在松林中坐了一晚。

    直至現(xiàn)在。

    眉心劍紋上的黑氣總算漸漸淡去，心魔眼看就要壓下——

    謝折風(fēng)卻驟然睜開雙眼。

    -

    云劍門中。

    安無雪碰到春華的那一刻——

    靈力滾起。

    他猛地被甩至后方，滾過殘破小院中的泥塵，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落地的那一瞬間，他五臟六腑移位一般。

    剎那。

    塵土飛揚，靈力凝成的冷刃追著他而來，刺入他的肩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