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真是——”劉儉豎起大拇指，“原本我還有些擔(dān)憂……”

    整個局面大體沒超出元貞的意料——

    借群臣反對她的事，帶出太原之事, 甚至是權(quán)中青的出面, 元貞也算到了。楊變得知這一消息, 必然會來, 他來了, 權(quán)中青也就來了。

    只要她局面控制的好，只要權(quán)中青不傻，他就一定會利用好這個機會。

    包括裴鵬海的出頭。

    裴鵬海急著想立功，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在朝中經(jīng)營已久，也有自己的附庸，他出面說話，必然會有人附和。

    如此一來，大勢已成。

    除了她因心情激憤，說了一些膽大狂妄之言，不過更大膽的事她已經(jīng)做了，注定立在群臣對面，也就不在意這些了。

    可笑嗎？

    明明想去做好事，做正經(jīng)事，偏偏要機關(guān)算盡？

    可笑！

    可她已經(jīng)竭盡所能了，這也是當(dāng)下最好的處置辦法。

    朝堂和爹爹不可能放任權(quán)中青為主帥。而文官那，由于她的駁斥還言猶在耳，他們勢必會顧忌一二，畢竟文人都重面子重聲譽，而裴鵬海一定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所以最后一定是裴鵬海為主帥，權(quán)中青為輔，文官錯失良機，只能去搶監(jiān)軍的位置。

    而有權(quán)中青這名老將看著，元貞也不用怕裴鵬海為了軍功誤事。

    想明白了，元貞這才扭頭看向劉儉，看向這個她很小的時候就看他一直跟在父皇身邊的內(nèi)侍。

    劉儉很會做人，他待人謙和，從不捧高踩低。

    面對得寵的宮妃時，他不卑不亢，見對方失勢后，他也不會改變態(tài)度。規(guī)矩之內(nèi)，他能幫手的從不吝于幫手，父皇讓他辦事，他也不缺乏雷霆手段。

    這樣一個人，妥當(dāng)?shù)阶屓擞X得假，可不管他內(nèi)心到底如何，反正闔宮上下沒有一個人說他不好的。

    “劉叔，你也算是看著元貞長大的，今兒元貞就當(dāng)你說句心里話，入內(nèi)內(nèi)侍省脫胎于內(nèi)侍省，劉叔就真甘心一直屈于人下？倒不是非要爭個高低，可入內(nèi)內(nèi)侍省霸道，容不下尚書內(nèi)省，又何嘗容得下內(nèi)侍省？”

    劉儉目光一閃。

    這時元貞已經(jīng)走下臺階了，不遠處綰鳶希筠正等著她。

    劉儉目送她背影離去，良久才失笑地搖了搖頭，卻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凝重了眉頭。

    .

    出了垂拱殿宮門，剛拐過街角，就見不遠處站著一人。

    穿著禁軍的半甲和軍袍，是蔣旻。

    “大表哥?！痹懽哌^去道。

    蔣旻看了看四周，佯裝要送元貞回去，兩人順著皇儀門旁的長街往前走，綰鳶和希筠落后一些距離。

    “貞meimei，你真是出乎人意料?！?/br>
    蔣旻的眼神很復(fù)雜。

    元貞明白他在說什么，明明該是最親近的蔣家，可蔣家這邊卻什么都不知道。怕是事發(fā)后，下面的官員都聚集起來要進宮勸諫，蔣家那邊才收到消息。

    元貞沒猜錯，她不知道的是，大舅蔣拯急得想進宮來，偏是武官，又覺得自己身份敏感，怕給元貞招事。

    幸虧今日蔣旻輪值，才探得具體消息，又在這里等她。

    “我不也是為了家里著想，不想大舅為難。若家里知道我太多的事，是時是稟給父皇，還是不稟？”

    看著元貞含笑看過來的眼睛，蔣旻心情更復(fù)雜了。

    整個上京，大概沒幾個人知道蔣家父子是宣仁帝心腹，也不是全家都是，只有蔣拯父子倆和在御前班直的蔣林。

    其實要認真來算，心腹倒也算不上，只是宣仁帝召見過蔣拯，暗示過他。而皇城司這邊的消息，每隔一陣子都會做成冊子呈報給宣仁帝。

    也僅此而已。

    蔣旻和蔣林沒被召見過，只是蔣家本就是國戚，又有德妃和元貞這一層關(guān)系在，圣上又私下做得這般態(tài)度，無形之中就成了心腹。

    “其實此事本想尋個時間告訴你的，”蔣旻把大致情形說了下，“只是沒來得及?！?/br>
    是沒來得及嗎？

    是蔣家覺得元貞是個公主，只要圣上對元貞好，蔣家自會幫其盡心盡力辦事，此事不被元貞知曉反而是好事。

    可誰也沒想到，元貞會有這么大的主意，一聲不吭丟下這么大一個驚雷，如今一來倒顯得蔣家有些馬后炮了。

    其實元貞也知曉家里是為了她好，一個公主無憂無慮便好，何必了解朝中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惜終究世事弄人。

    “我也是怕家里為難，所以就越過了家里?！?/br>
    元貞有些感嘆，失笑一聲看了過來：“如今倒可以明著說了，若是我與父皇之間，家里是幫著父皇，還是我？”

    這話問得頗有含義，但蔣旻并沒有猶豫。

    “自然是貞meimei你！”

    顯然此事蔣家那邊早有章程，說到底蔣家除了食君俸祿外，和皇家最大的牽扯就是元貞。

    “大表哥你放心，我倒不會讓家里幫著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痹懘鼓康溃爸皇堑弁踔碾y測，有些事是不適宜父皇知道的?！?/br>
    “貞meimei是想幫七皇子奪嫡？”

    多么異曲同工！

    楊變這么想，蔣家這邊也這么想，似乎在他們心里，她一女子會插手朝政，只能是為此。

    之前元貞可以以此為借口敷衍楊變，可面對蔣家她卻不想敷衍。

    她搖了搖頭：“倒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像尋常女子那樣嫁人后相夫教子，可公主長大成年后，似乎只有出嫁一條道路，我算是給自己另外尋了條新路吧。”

    ……

    此時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兩人都沒有燈籠，只靠長街上每隔一段就立著的石燈照亮。

    昏暗的燈光將二人的影子拉長，蔓延進前方的黑暗中。

    可這條路未免太崎嶇坎坷了！

    今日百官是被元貞駁斥得啞口無言，但這也只是一時的，事后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以后還有的鬧。

    這還只是沒有觸碰到關(guān)鍵利益，若是以后元貞觸碰到誰的利益，怕是任何事都有可能發(fā)生。

    蔣家背靠皇城司，隔絕于各家各府百官之外，也因此看得較常人要分明些，那些藏在臺面下看不見的爭斗與廝殺，是最為兇狠慘烈的。

    只為了給自己尋另一條路，真值得如此？

    蔣旻并不相信元貞的說辭，可他暫時也沒看懂她到底想干什么。

    當(dāng)初遞給她消息時，他是故意將如煙的消息夾在其中，就是想知道那位楊將軍和元貞的關(guān)系如何。

    事后證明，果然二人有牽扯。

    今日元貞又借由自己牽出太原之事，權(quán)中青那么恰如其分地出現(xiàn)是偶然，還是故意安排？

    蔣旻有太多的看不懂，但見元貞顯然沒有多說的意思，心知這位表妹是個有主意的人，倒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這時，元貞又道：“對了，其實表哥今日沒來找我，我也要去家里一趟的。表哥你幫我找些人手，在市井尤其是在太學(xué)里，幫我造下勢?！?/br>
    “造勢？”

    元貞點點頭：“今日暫時事了，也是我用太原之事轉(zhuǎn)移了他們的注意力，此事一罷，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來。而且太原之事，不容耽擱，我怕他們再鬧出什么幺蛾子，不如讓民間發(fā)發(fā)聲，給那些在乎名聲的官員一些壓力，免得他們再為私利，拖延耽誤?！?/br>
    以前見面總是哥哥meimei，蔣旻受蔣拯影響也一直把元貞當(dāng)meimei呵護疼愛，今天見這位meimei對朝事信手拈來，侃侃而談，言語之間又定下大計，設(shè)計百官。

    一時間，蔣旻心情更復(fù)雜了。

    今日復(fù)雜的次數(shù)，超過他平生所有。

    “好，我回去后就辦?！?/br>
    元貞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

    “那表哥就別送了，這宮里看似四下無人，誰知哪里又藏著人在窺探?！?/br>
    蔣旻也明白這道理，將元貞送至長街盡頭的宮門處，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

    裴鵬海從垂拱殿走出來。

    此時百官都已散了，只廊廡和宮道上還有點點燈火。

    “國公?！蔽核歼M走了過來。

    人前，他從不叫裴鵬海義父，雖然宮里都知道他是裴鵬海的義子。

    大昊為了防止出現(xiàn)前朝宦官為禍的事情，可又不得不用這些人，只能以嚴苛的規(guī)矩加以束縛。

    例如，內(nèi)侍宦官可收義子，卻只能收一人，還得在專門的地方記錄在案。

    不過內(nèi)侍們都知曉忌諱，平時明面上都是叫師傅。

    “恭喜師傅，賀喜師傅，如愿以償?！弊叩浇皝?，魏思進才堆著一臉笑叫上師傅了。

    裴鵬海睨了他一眼：“怎么著這是？”

    “師傅，那元貞公主……”

    有時候裴鵬海真懷疑，當(dāng)初這個義子收得到底是對是錯，以前覺得挺聰明一個人，如今變得如此愚笨不堪。

    他哪知曉，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以前他在宮里，目光局限在皇宮，頂多涉及前朝一部分，現(xiàn)在他跳出皇宮這個范疇，眼光自然不一樣了。

    若是如今他依舊身處入內(nèi)內(nèi)侍省，必然首要大事是除掉尚書內(nèi)省，將代批權(quán)搶過來。

    可他不是，他在宮外，如今封了國公，掌著殿前司，眼光自然看得更遠。

    譬如，再來一場功勞，助自己榮登三師三少之位，或是封個王。

    到那時候，他將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以宦官之身做到這個位置的，還不是惡名，是大功臣，古往今來還有誰？

    所以這個時候，裴鵬海怎可能給魏思進好臉色？

    畢竟要不是元貞鬧這一出，他想辦的事沒這么容易辦成，估計還要跟那些文官各種拉扯，利益交換。

    “你消停消停，別壞了義父的好事。”

    他用力地拍了拍魏思進的肩膀，一切都在他眼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