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獄守，也不希望在自己的管理期間有犯人死亡。

    又因為機械軀體普及，本就低得可憐的原生人出生率再次驟降。

    星域目前的法律不僅極力保護原生人的權(quán)益，也在盡力保護機械人。

    換而言之，被關(guān)在貫島的機械人都是罪大惡極之人。

    可即便如此，獄守也不會放任自己管理下的犯人精神體死亡。

    ——

    飛艇在書店街懸停時，路遙正隔著玻璃門和路過的迷你清潔機器人打招呼。

    飛艇艙門打開，0496推著犯人下來，路遙一眼就看見了。

    竹唯的機械軀體是人形，一米七八的身高在一眾動不動身高超過兩米的機械人里算得上嬌小，她的機械軀體上還保留了一些女性特征。

    竹唯從飛艇上走下來時，面部和所有機械人一樣冷硬，但路遙從她的儀態(tài)動作里看出些許迷惘和怯懦。

    這可能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機械人，還保留著原生人類的肢體習(xí)慣。

    竹唯掃視一圈，視線由高及低。

    她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心里有些排斥，又有一些好奇。

    直到視線從綠色的店招緩緩下移，對上玻璃門內(nèi)側(cè)店主的眼睛。

    路遙的笑容恰到好處，微微朝兩位客人點頭。

    竹唯腳步頓住。

    女性。

    原生人類。

    未著機械軀體。

    她還在消化這幾個關(guān)鍵信息，0496發(fā)現(xiàn)她不動了，重重推她一把：“只有二十分鐘放風(fēng)時間，要進去就快點！”

    竹唯微微側(cè)首，沒有看0496，機械眼的視線還在覷著路遙的方向。

    竹唯突然甩開0496，快步朝書店移動。

    不是跑動，她的動作輕盈無聲，和方才下飛艇時的木然截然不同，幾個起躍就到了書店門口。

    圓夢系統(tǒng)忍不住示警：“路遙，這家伙有點不妙，你小心！”

    玻璃感應(yīng)門拉開，竹唯像一只靈巧的野貓，竄入店里，直直奔向店主的方向，兩只手臂快速轉(zhuǎn)換成武器模式。

    0496沒追上，被玻璃感應(yīng)門攔住，著急忙慌想轟門，抬頭卻看見竹唯的手臂被店主反絞在身后，店主的膝蓋頂住了她的背脊，犯人被按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短短幾秒間，0496似乎看見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從前途無量走到末路，又死灰復(fù)燃。

    玻璃感應(yīng)門合上又重新打開，0496才匆匆跑進去，甚至沒辦法分心多想，先給竹唯戴上控制器。

    因為竹唯精神值一直在下降，入獄后從沒有展現(xiàn)出攻擊姿態(tài)，精神體信號還在減弱，0496沒料到她會突然攻擊店主，更沒料到店主的反應(yīng)。

    這家伙絕對是個精神值4s級以上的原生人，而且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

    出了這種狀況，0496不敢再把竹唯放在店里，立刻準(zhǔn)備帶她回去。

    路遙心想早上好不容易來的生意，差點又被襲擊，不讓客人錢包受點傷這買賣就很虧。

    她拍拍手走到0496面前，情緒穩(wěn)定至極：“哎呀，小事小事。每天都會有那么幾個調(diào)皮的客人，就像上學(xué)時班級里總有幾個調(diào)皮的同學(xué)一樣。這樣的同學(xué)平時有些鬧騰，關(guān)鍵時候都還挺仗義，再說我也沒受傷。來都來了，不如就逛一逛?！?/br>
    獄守0496總覺得店主這套話術(shù)有一種很強的即視感，礙于剛才的沖突，面對店主溫和的笑容，拒絕的話居然沒說出口。

    路遙左手輕輕拍了拍竹唯的背，一邊往書架的方向走，還不忘回頭招呼0496:“店里今天上架了幾本新書，都是非常經(jīng)典有趣的書籍。這會兒沒有其他客人，兩位請隨意閱覽?！?/br>
    整個書店最顯眼的一排展架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幾排書籍，旁邊還有宣傳海報，風(fēng)格十分不同。

    竹唯戴上了控制器，三十分鐘無法再次攻擊，至少無法從手臂上切換出武器。

    而且，她打不過這個女人。

    明明只是一個原生人。

    她那樣溫和，愛笑。

    有力量，又收放自如。

    竹唯從未見過這樣的原生女性。

    腦子里不可避免地浮現(xiàn)另一個女人的身影，竹唯把她和店主放在一起，一一比較。

    竹唯走神的時候，路遙也在觀察這位客人。

    她伸手取下書架上的一本新書，遞到竹唯面前。

    深灰色的布藝封面上有一些血紅色的藤蔓，間或點綴一兩片黑色的葉片，一只黑色的鳥兒被藤蔓絞住，倒仰在荊棘叢中，鳥喙微張。

    竹唯緩慢地眨動眼睛，沒有伸手，只是偏頭看向身旁比她的機械軀體還要矮一截的店主。

    路遙手又往前遞了幾分，朝她微笑：“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句話，十八歲之前有機會一定要讀一讀這本書?！?/br>
    竹唯心底微微詫異。

    為什么會知道她的年紀(jì)？

    她想冷漠地跟店主對峙下去，手卻先一步伸過去。

    就是這只手，幾分鐘前差一點就砍下店主的頭顱。

    竹唯捧著書本，低頭發(fā)楞。

    《殺死一只知更鳥》。

    知更鳥是什么鳥？

    竹唯不知道。

    但是她對“死亡”很感興趣。

    0496看到書名也受驚，伸手想阻止犯人讀這本書。

    路遙轉(zhuǎn)頭遞給她另一本書：“這一本比較難讀，以機械人處理信息的速度，差不多半天能讀完一遍，要不要試試？”

    0496一愣神的功夫，那本封面上畫了一個極其美艷優(yōu)雅的原生美人的書就已經(jīng)落進了她的懷里。

    機械人還要看半日才能看完？

    0496感覺受到了挑釁，但她還記著竹唯的狀況。

    本就一心求死的人，哪里能叫她再看亂七八糟的書籍？

    路遙搖頭：“那是一本好書，不用擔(dān)心。您要是喜歡，這里還有一本可供試閱的樣書。”

    路遙又拿了一本《殺死一只知更鳥》給0496。

    竹唯已經(jīng)翻開書頁看了起來。

    這時候她尚且不知道許多偉大的故事都開始于一個極其尋常、甚至有些無聊的場景。

    竹唯翻開這本據(jù)說十八歲前都該讀一讀的書籍，一口氣看了五十頁，仍未感覺到有什么趣味。

    只是書店的空間很明亮，又很安靜，比起昏暗、吵鬧的監(jiān)舍，冷寂壓抑的審訊室，她覺得還是這里好一點。

    本來告知她放風(fēng)時間只有二十分鐘的獄守，靠在她身后的書架，抱著店主推薦的那本名字叫《飄》的“厚枕頭”，看得如癡如醉。

    竹唯確定已經(jīng)過了規(guī)定的放風(fēng)時間，獄守并未察覺，她也不主動提醒，低頭繼續(xù)看手里的書本。

    她想獄守手里那本或許更有趣，看完這本說不定還能翻一翻另一本。

    客人沉迷于書中世界，路遙回到臨窗的座位，繼續(xù)翻閱那本植物圖鑒。

    圓夢系統(tǒng)悄咪咪道：“路遙，我剛剛?cè)ゲ榱艘幌履莻€犯人的資料。”

    路遙嚇了一跳。

    這家伙用氣音在她腦子里說話，像說悄悄話一樣。

    “……哪個犯人？”

    圓夢系統(tǒng)：“就看知更鳥那個啊。你先說，你怎么知道她才十七歲？”

    路遙：“我可沒說這話?！?/br>
    圓夢系統(tǒng)：“那你干嘛說十八歲前要看那本書？”

    路遙：“就是一種推銷話術(shù)而已。”

    “你肯定看出了什么?！眻A夢系統(tǒng)不依不饒，又忽然放棄，“算了，先不說這個。那個犯人，生理年齡才十七歲，因為殺人罪入獄。這還不是最勁爆的情報，檔案上顯示受害人是她的父母。犯案時還是原生人，被捕時已經(jīng)更換了機械軀體，當(dāng)時她剛滿十五歲?！?/br>
    第276章 第十一間店

    有點想念店主。

    圓夢系統(tǒng)停頓片刻, 等路遙說話。

    路遙微微偏頭，看向窗外：“這個世界的家庭是什么結(jié)構(gòu)？”

    她的星環(huán)和犯人的一樣，使用范圍被限制在貫島以內(nèi)。

    權(quán)限很低, 處處都是無法訪問的區(qū)域。

    路遙幾乎沒有了解貫島外面的手段，從犯人的經(jīng)歷著手, 倒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

    她原來料想在這樣的世界, 親緣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遠比她認(rèn)知中淡薄，但也沒想到如此極端。

    圓夢系統(tǒng)以為路遙會對那個犯人的事情非常感興趣，這個問題和它預(yù)料中不一樣，它也沒有了解過。

    圓夢系統(tǒng)：“……我再去調(diào)查?！?/br>
    路遙：“盡量謹(jǐn)慎一點, 不要被察覺。我只是想盡可能多了解這個世界。”

    統(tǒng)統(tǒng)怏怏離去。

    ——

    竹唯手里的書已經(jīng)翻了一百多頁，心里的煩躁越來越多。

    剛開始翻開這本書的時候，她就強烈地感受到書中世界的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