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其說是好朋友，不如說像是彼此孤單時的替代品。儘管有蠻多相同的興趣，聊天也很熱絡(luò)，不知怎地我們很少會主動談內(nèi)心的煩惱，除非對方主動提起，不然我們不太會掏心掏肺說出來，算是彼此之間有一條隱密的界線。

    大概在三個月前，黃閔旼在ig公告她登記結(jié)婚了，我事前并不知道這件事。我在底下留言「恭喜！」，還私訊她，才得知原來她懷孕兩週，本來她想等孩子出生再辦婚宴，家人希望趁肚子沒那么大時，一次完成宴客的心愿。

    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關(guān)係離得越來越遙遠(yuǎn)。她的人生進(jìn)度已經(jīng)超前五公里，我還在后面努力追趕及探索人生。以后說話的對象少了一個人，總不可能在她忙家庭時，我還一直因為一些芝麻綠豆小事而叨擾她。

    我只能從ig知道她試穿婚紗的幸福模樣，或是籌備婚禮的進(jìn)度。本來她就不用跟我分享婚禮準(zhǔn)備如何，我怕太多過問是一種干擾，便乾脆不打擾，選擇遠(yuǎn)遠(yuǎn)觀望，或是想盡辦法找到能幫她的事。

    我可能在心底深處認(rèn)為我們很要好，希望她能多依賴我，想要在她的婚禮留下「我們友誼」的記錄，讓大家知道我們的關(guān)係密切，她才會想請我多幫忙，畢竟那個忙不是任何人可以幫的。

    我后來想想，那不過是我的自我滿足罷了。我和黃閔旼之間的陌生感，似乎隨著年紀(jì)增長。我很深刻體會到，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陪伴彼此過一輩子，人終究要找到自己的歸處。

    這次搬回臺中，我沒特別跟黃閔旼說這件事，她只知道我離職、失戀，以及失去親人。怕她會介意，我跟她確認(rèn)很多次是否能參加她的婚禮，幸好她雙方家人把一生一次的婚禮看得比較重要。

    我說到一半停下來，確認(rèn)另一端的人是否活著，「葉大山，你在線上嗎？」

    「……我……我在，我愛你，許湘菜……」

    「算了，你一定睡糊涂，我都聽到你打呼的聲音，你快關(guān)筆電好好睡，你明天要上班呢！」我自討無趣地把視訊掛掉，房間再次變得非常安靜。

    我縮在床邊，翻來覆去睡不好，住在單人房卻是雙倍寂寞。以前我很能獨處，有工作的忙碌分?jǐn)們?nèi)心的胡思亂想，有情人時會更珍惜一個人的時間，可是我怎么會害怕起變回「一個人」？

    我想起來，那天悄悄從葉大山辦公室?guī)С鰜淼墓P記本，一直放在我的包包不敢打開來看。上面寫著「2013年」，內(nèi)容應(yīng)該記錄著我們高三所發(fā)生的事，包括我們吵架那么兇的原因。

    我感到非常害怕，就像搭著時光機(jī)回到十年前，我們在巷口那家豬血糕攤販前吵架，因為葉大山?jīng)]跟阿婆說，要幫我加香菜，所以我們大吵一頓，彼此說話都很難聽。到頭來，當(dāng)時的我應(yīng)該是一心一意，想證明自己即使離開葉大山，到外面獨自生活，我也能過得很好。

    躊躇半晌，我終于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竟然是高二的葉大山問高三的他說：「今年是最后一年，你有把心意說給『那個女孩』聽嗎？希望你升上高三，不要錯過自己的幸福。」

    我怎不知道葉大山高中有喜歡的人？

    我?guī)е闷嫘?，繼續(xù)往下閱讀，窺探他平常不易彰顯的內(nèi)心世界。

    原本常在夢境出現(xiàn)零碎的片段，似乎一點一點拼湊起來，從斷裂的邊緣貼合成完整的畫面，每一格訴說著那些被我遺忘的事。

    ***

    升上高三前的暑假，校隊舉辦最后一次五天四夜的聯(lián)合大集訓(xùn)，也是干部交接典禮。游覽車載全部人到臺中東勢林場附近的一間高中集合，運(yùn)動社團(tuán)像大雜燴聚在宿舍前，按照教練喊的名字，男女分開住，以四人一組的房間進(jìn)行安排。

    通常同隊的會待在一起，每個人面色疲憊。天氣熱得渾身流汗流到像洗過澡似的，好幾個男生拿衣角擦濕黏的臉部，隨手一擰，還能擠出青春的汗水。

    「你們先去放行李，休息半小時，再回來這里集合，集訓(xùn)開幕典禮聽長官們說話后，各隊會帶開練習(xí)，住宿第一天晚上吃合菜，之后除早餐和午餐會預(yù)先準(zhǔn)備好，晚餐你們各隊自己料理?！?/br>
    體育科主任舉起麥克風(fēng)向大伙訓(xùn)話，「大家有聽懂嗎？不懂舉手問，也可跟教練請教?！?/br>
    他迅速掃視，繼續(xù)趕火車說道：「好，沒問題，我就繼續(xù)說?！?/br>
    大家因為他這句話，笑聲遍地，得到最佳回饋，他說得更起勁。

    「接下來是晚上注意事項，各隊練習(xí)最晚到九點，過后一律不準(zhǔn)待在宿舍外，男女不能混宿。十點前完成洗澡，十點半就寢，老師們會輪流去巡視，若發(fā)現(xiàn)有人在外面游蕩，會立刻剔除隊員資格，加上大過一支?！?/br>
    「是?！勾蠖鄶?shù)是聽懂，沒懂的也會裝懂，有哀嚎，也有歡呼，主任看大家不太想搭理他，速速放狗吃草。

    葉大山、徐馳和他的隊友們提著行李衝進(jìn)住所，左棟是男宿，右棟是女宿，中間不時有老師看著，深怕雙方有一邊會越獄。

    他們到房間，差點傻眼到天邊?？偣簿退膹埓玻殖缮舷屡m，床墊是非常薄的那種，平常若有人喜歡睡厚度高的記憶床肯定會非常不習(xí)慣。房間的冷氣需要儲值才能使用，他們平均分擔(dān)錢，連奔帶跑到服務(wù)臺兌換，他們開冷氣那一刻，全部人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到外頭進(jìn)行各隊練習(xí)。

    「我們學(xué)校對運(yùn)動項目真是認(rèn)真，雖然有的人想以體大為目標(biāo)，但我只想考學(xué)測去普通大學(xué)，順便認(rèn)識漂亮的女生……每次看到我哥帶女友回家，真的超級羨慕?！辜钻犛颜J(rèn)為冷氣不夠，把原本配置的電扇風(fēng)速開到最大。

    徐馳慢條斯理從行李箱掏出衣服，一件件摺好放他專屬的置物柜，「我的夢想是成為籃球國手，集訓(xùn)做的項目越多越好，我等等想先拉筋、做一些暖身運(yùn)動，身體太冷，肌rou會僵硬?！?/br>
    「我先睡，要集合記得叫我。」乙隊友立即秒睡，發(fā)出雷聲隆隆的打呼。

    甲隊友跳到葉大山的床上，「女排不是有一個女生對你感興趣？還是，你比較喜歡青梅竹馬許湘菜呢？你們聊天時，蠻多人以為你們是一對的?！?/br>
    「不，兄弟之間不談感情?！谷~大山對外說法一律如此，但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

    「我哥說，男女之間沒純友誼耶！我是跟女生都蠻好，可是每個明顯對我沒感覺，嗯……好好當(dāng)兄弟是也不錯?！辜钻犛验_朗地說道。

    「你好煩?！谷~大山把他的枕頭砸過去，甲隊友回?fù)簦谊犛延X得很好玩加入戰(zhàn)局，徐馳不想被拋下，玩得比誰都瘋。

    這房間的四人，是籃球隊教練最先派去跑cao場練體力的一組，原因是太多人投訴他們太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