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女士重回現(xiàn)實(shí)
八年過去,小草記憶中的家鄉(xiāng)變得不復(fù)從前。 整條封閉的街變得蕭條又冷清。 小草指著一間拉閘的雜貨店,說道。 “我以前總愛在那里買雪條吃,因?yàn)槔习迥锖芟矚g我,總會(huì)送我一點(diǎn)小糖果。噢,看那兒。那里本來是間湯粉店,豬雜湯粉??图胰碎_的。好吃的很。不過,我聽說老板去世之后,他的兒女就把店結(jié)了。可惜了這門好手藝沒有傳承下去。噢,看那兒,看那兒。白色的房子,看到了沒有?那兒是我的小學(xué)。我小時(shí)候總愛偷跑到樓頂玩。老師就跑去和我爹說,我爹就會(huì)打我。你不知道喲,那衣架打得屁股有多痛喲?;鹄崩钡?,好似燒紅的細(xì)鋼絲刮掉人的一層皮。有的時(shí)候,我爹心情不好,也會(huì)找我買單。他媽的,幾個(gè)哥哥不打,偏偏就挑我!所以呀,我爹怎么打我,我就怎么打我?guī)讉€(gè)哥哥。他們被打得鼻青眼腫,去和親爹告狀,親爹就把我打得更厲害,然后我就去把哥哥們打得更更厲害。你懂吧,死循環(huán)。嘿嘿嘿,我才不會(huì)心軟呢。誰對(duì)我好,我就對(duì)誰更好;誰對(duì)我壞,我就對(duì)誰更壞。你覺得我說的對(duì)不對(duì)?喂,和你說話呢。你傻傻地看著我干嘛?” 龍珣把臉轉(zhuǎn)開,撓了撓嘴角,問道。 “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看你?” “喲,貧嘴!你要是不把頭轉(zhuǎn)過來,那你這輩子都別看我?!?/br> 龍珣立即懊惱地把頭轉(zhuǎn)回去。 小草看見他一臉不忿,好似被人掐著命脈,卻又沒有辦法反抗。 小草歡喜著呢。 時(shí)隔八年,重回甘家老宅,那腐朽的氣息仍是沒有絲毫改變。 小草站在院門前,輕輕地捏起與男人與她交纏的手指。 龍珣看出小草緊張了。 他微微彎腰,俯在小草的耳邊,曖昧又挑釁地悄聲問道。 “慫包,怕了?” 小草抬頭挺胸,瞪著龍珣,說道。 “老娘才不是慫包!” 小草一腳把大門踹開,氣勢(shì)洶洶地大喊道。 “死老登,我甘小草回來啦!” 屋內(nèi)無人回應(yīng),仿佛人去樓空。 小草看一圈四周的環(huán)境,并不認(rèn)為他們搬走了。 突然間,一直躲在民房二樓的一顆小小的頭冒起來。 “草草!” 小草猛然抬頭,看見那人是她的叁哥哥。 甘吉乒乒乓乓地飛快跑下樓,宛如一頭小牛犢?zèng)_向小草。 可惜的是,多年未見到meimei的甘吉沒能如愿以償?shù)孬I(xiàn)出他的擁抱。 倘若不是meimei帶來的陌生男人,他的手還差幾公分就能碰著她了。 被龍珣攔住的甘吉仍在痛苦呻吟似地喊著草草,草草…… meimei就在他的眼前,他不可能不急。 小草拍了拍橫亙?cè)谒厍暗拇謮迅觳玻ξ卣f道, “別鬧了。她是我哥哥。吃什么醋呢?!?/br> 龍珣把手放下,走到一邊去,低聲碎碎念道。 “神經(jīng)。誰會(huì)吃你的醋??尚Γ尚χ翗O,簡(jiǎn)直可笑至極……” 兩兄妹在樓下激動(dòng)地?fù)肀е?,仿佛兩塊終于能夠靠近彼此的南北磁極。 小草一邊流淚,一邊傻笑,一邊又捧住哥哥的腦袋,瘋狂親吻抬哥哥那張癡憨的臉。 “哥哥,告訴我,mama呢?哥哥呢?” “mama在床上,哥哥走了?!?/br> “去哪兒了?” “誰?” “哥哥。那兩個(gè)該死的哥哥?!?/br> “爹說他們分家了?!?/br> 小草猛力扯住甘吉的后衣領(lǐng),讓甘吉的吻落空了。 小草困惑地質(zhì)問道。 “分家?分什么家?” 甘吉把眼睛瞪得大大,還是一副被幸福沖昏頭腦的興奮樣。 “哥哥和爹吵架,把家里的東西賣了,把檔口賣了,把房子賣了,還說要把我也賣了。” 小草雙唇顫抖,雙眼猩紅地看著甘吉許久,直到甘吉漸漸感到害怕,怯懦地覷著小草的眼淚猶如天上的星星般閃耀。 小草沖到二樓,一把打開房門,看見床上病弱的母親和床邊衰老的父親。 小草剛想說話,卻被親爹呵斥道。 “你還有什么臉給我回來!給我滾出去!” 小草把手在眼前一抹,倔強(qiáng)地撅起嘴巴,罵道。 “你才是不要臉的老東西!你以為那些被你寵壞的男孩兒會(huì)報(bào)答你嗎?不,不會(huì)的!他們只會(huì)貪得無厭!我回來,就是看你有什么有好下場(chǎng)!” 甘富貴沖到門外,小草也跑的迅速。 父親cao起掃把,追著女兒罵,兒子在旁笑,一家人像極了小時(shí)候。 龍珣叼著煙,看似自在,實(shí)則雙眼緊盯著甘富貴的每一個(gè)舉動(dòng)。 小草一邊抱頭鼠竄,一邊罵罵咧咧,而甘富貴被氣瘋了,高舉手來,作勢(shì)要往小草的腦袋敲去。 眾人還沒看清什么事情,折斷成兩節(jié)的武器就被早早地扔在地上。 甘富貴呆愣愣地看見空空如也的手,呆愣愣地看見女兒從外帶回來的男人那兇惡的臉,又呆愣愣地看見躲在巨人身后的小草露出腦袋,朝他吐舌頭扮丑臉,嬉笑道。 “你看,你看!這是我男人給我買了大金鐲子。而你身為我爹!就連屁都沒給我蹦一個(gè)!我呀,一是回來看你的報(bào)應(yīng),二是來來看mama。我勸你最好別擋道,否則,我就叫我男人把你這個(gè)老東西也折成兩節(jié)!” 放完狠話,小草牽著龍珣轉(zhuǎn)身逃跑。 一路上,逃小草像只撒歡的弼馬溫,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哈哈大笑。 兩人找遍全鎮(zhèn),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一間非常破舊的賓館。 打開房門,霉味撲面而來。 小草嘿嘿笑了兩聲,似乎覺得眼下這窘迫的環(huán)境很有意思。 洗澡的時(shí)候,小草還在高聲歌唱。 龍珣暗自擔(dān)憂起來。 他察覺出小草的快樂有些刻意,好似拼命掩蓋某種快要噴薄而出的情感。 從浴室出來的女人病懨懨的,猶如一簇被狂風(fēng)驟雨壓垮的小破草。 看她這幅樣子,誰還能聯(lián)想到她剛剛還和自己的親爹痛快地對(duì)罵。 小草坐在床邊,干巴巴的盼盼小面包還沒有嚼幾口,電話就響了。 龍珣看見小草在電話里應(yīng)付了幾句,隨后麻利地梳頭穿衣,出門了。 龍珣沒有問小草的去向,是因?yàn)樗o接著也出門了。 賓館的一樓門口,一男一女正在說話。 龍珣躲在門內(nèi),朝外張望。 甘吉來了,是遵照父親的吩咐來的。 他把一本存折朝小草遞出去,說道。 “爹說,里面是給你的嫁妝。密碼是你的生日?!?/br> 小草一把推開哥哥的手,不耐煩地說道。 “我才不要他的臭錢?!?/br> 甘吉的手像是彈簧,不論被推開多少次,還是會(huì)回到原位,好似要是不收,他就不走了。 小草沒辦法了,只能把存折粗魯?shù)卮нM(jìn)口袋里。 小草胡亂地瞟著四處,是因?yàn)樗桓抑币暩绺绲难劬Α?/br> 她害怕自己會(huì)憋不住。 甘吉幸福地注視meimei,說道。 “草草,娘說你的大金鐲子真好看?!?/br> 小草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抿緊嘴巴,卻還是嘗到淚水那淡淡的咸味。 小草一邊啜泣,一邊抹淚,聲音顫抖地說道。 “你回去和娘說,我過段日子,再送她一個(gè)金鐲子。” “可是娘已經(jīng)有一個(gè)鐲子了呀?!?/br> “那不同?!?/br> “有什么不同?” “舊的是她男人送的。新的是她女兒送的。我比他男人有本事多了?;厝?,就這么和娘說。聽到?jīng)]有?” “噢,聽到了。草草還要走嗎?” “走啊。不走,我就養(yǎng)不活自己啦?!?/br> “噢,又是走八年嗎?” “我以后逢年過節(jié)就回來?!?/br> “草草不走不行嗎?和我一起照顧爹娘。” “不走不行。我要掙錢。” “哥哥走了,meimei也走,我是不是也要走呀?” “你不走。你留在爹娘身邊。他們要你照顧呢。” “噢,也是?!?/br> “等我闖出名堂來了,就把你和娘接到身邊。” “好呀,好呀。咱們拉鉤?!?/br> 哥哥伸出小拇指,meimei也伸出小拇指。 兩兄妹定下誓言,一同說道。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br> 望著遠(yuǎn)去的背影,小草忽然想起陳老師時(shí)常念叨的一句話: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小草回來的時(shí)候,龍珣正從浴室出來。 他就像是從未離開房間的樣子。 龍珣第一次看到小草哭得搖搖欲墜,似一尊破碎的洋娃娃。 小草沒有找她的男人索要安慰。 小草只是乖順地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小聲抽噎。 龍珣一時(shí)不知所措起來。 他局促地在屋里徘徊,接著鉆進(jìn)被窩,把小草摟緊懷里,說道。 “小草,你是我的驕傲。” 小草猛地扎進(jìn)男人的胸膛放聲大哭。 也許比起表達(dá)愛意,小草更喜歡受到表揚(yáng)——表揚(yáng)她能靠自己的雙手撐起一片能容納一棵小草呼吸的天地。 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懷中,如同母胎里熟睡的嬰兒。 忽然間,男人情不自禁地流淚起來,似乎有種沉甸甸的物質(zhì)在心里落定了。 此時(shí),他們都不知道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物質(zhì)會(huì)讓彼此分離。 待小草再次睜眼時(shí),是她撿到那尊神像的第二天。 她茫然地爬起身,看見桌上碎裂的瓷片。 叁個(gè)月,一百天,夢(mèng)一場(ch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