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琴一開始只是砰地關(guān)窗,后來會猶豫著抬起手,輕輕地搖一下。 直到那一天,他們再也沒有明天了。 晉陵淪陷了。 頭頂總有轟隆隆的飛機盤旋,滿街都是倭人,他們兇殘、嗜殺、沒有一點人性。平措的父母就因為不慎冒犯了一個士官,而人頭落地。平措突然間就成了孤兒,而他連給爸媽買棺材的錢都沒有。最后是一個地下黨接濟了他。 他無家可歸了,為了活命和復(fù)仇,他加入了紘軍。 世道越來越亂了,每個人臉上都是憂慮和不安,富人開始坐船離開,琴一家也是。 平措來送她,說:我加入紘軍了。 琴靜靜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才輕聲說:別死。 那是琴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她的聲線清冷,雌雄莫辨,與一般女孩甜甜的嗓子有天壤之別,平措想,這也許就是她為什么不說話的原因。但他愛這個粗嗓子的姑娘。 于是平措努力扯著嘴角笑:當(dāng)然,我還要等你回來,我要帶你去草原,要給你搭一個又大又漂亮的帳篷,要在納木錯湖邊娶你,要和你養(yǎng)一堆的牛羊,生一堆的孩子 話沒說完,他眼前已經(jīng)模糊了,淚水滾落下來。 琴站在船頭,咸腥的海風(fēng)吹起了她黛紫色的連衣裙,她第一次沒有為此打他,只是用一雙飽圓黑亮的眼眸定定地凝望著他,然后她忽然說:我想養(yǎng)黑羊。 平措心頭一顫,他連忙胡亂擦干眼淚,溫柔地笑了:好,都聽你的。 船晃動了一下,開走了。 戰(zhàn)爭是多么殘酷,平措第一次殺完人吐了兩天,可他只要想著那個女孩正在這個世界某個地方生活著,并且他們終有一天會重逢,他就能繼續(xù)活下去。 他懷著這樣的祈望沖鋒陷陣,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從別人嘴里得知,那艘船,其實出航不久,就被擊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 感到有人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平措睜開了眼睛。 一開始視野并不清晰,眼前一片混沌,四周的光線十分昏暗,唯有一束細細的白光從不知什么縫隙中擠了進來,柔弱地落在鋪了些干草的地上。 平措慢慢能看出些什么了。這是個非常狹窄的洞xue,人幾乎不能站直,因為以他臥躺的姿勢,粗糙的洞頂已經(jīng)近在咫尺,平措不由懷疑這也許是什么野獸廢棄的居所。 一雙手從后面伸過來,軟軟地搭在他胸前,是唐念青。平措微微抬眼看他,他下巴生了青色的胡渣,臉色蒼白憔悴,眉頭微皺,似乎累極了,睡著了。 但即使陷入睡眠,他的手依然沒有絲毫放松。他甚至把身上的虢軍棉衣脫了下來,全部蓋在平措身上,自己只穿著那件單薄的藍灰色軍衣,背靠在陰冷的石壁上。 平措注意到自己的大腿,子彈已經(jīng)被取出了,還剜出了一團碎骨渣和焦黑的rou,就隨便放在一邊。平措看了有些毛骨悚然,萬分慶幸那時自己昏迷了過去。 傷口上被包上了黑乎乎的玩意兒,平措伸手摸了一下,好像是嚼碎的草藥。大概是他的動作打擾了身后的人,唐念青的睫毛微微扇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 平措沖他一笑:哈,我還活著。 他用滿是血絲的雙眼愣愣地望著平措,很久,他突然緊緊地把平措抱住,甚至連身體也跟著劇烈發(fā)起抖來。 唐工?平措胸口都被他勒疼了,沒事了,我們都還活著,沒事 剩余的話被一個吻堵回了喉嚨。 平措驀然瞪大了眼。 唐念青突然抬手按住他的頭,重重地吻了上來。 他好像發(fā)了瘋似的吮吸、啃咬著平措的嘴唇,激動到連吻都是顫抖的。仿佛不這么做就無法確信平措真實存在,好像他一放開,平措就會一點點從他懷中消失一般。 平措的腦袋變成了一片漿糊,從頭至尾,他都是呆傻地鼓著眼睛,一動不動。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的腦筋好像在唐念青掰過他下巴那一刻就斷掉了,壓根無法指揮身體行動。平措就這么僵硬著石化了很久,久得仿佛過了一百年,唐念青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把頭埋入了他的頸窩。 平措又呆了很久,才嚇壞了一般,磕磕巴巴地說:唐唐唐唐工 嚇到了?唐念青平靜地問。 平措漲紅著臉,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猶疑了一下,他點了點頭。 你不知道嗎?唐念青抬起頭,有些詫異地問。 啥? 你以前在團里沒有組織學(xué)習(xí)過嗎?蘇威埃共產(chǎn)國際的若干事。 有是有 可是這和和和這個有什么關(guān)系! 你肯定打瞌睡了吧?這叫蘇威埃的禮貌。唐念青說著,又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 平措連耳根都紅透了,這回是氣的: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唐念青正兒八經(jīng)地說:是真的,你見過共產(chǎn)國際派來的里德顧問嗎? 我怎么可能見得到。 你要是有機會活著回去,你大可去問他是不是真的。唐念青很認真,你以為蘇威埃的軍人為什么這么團結(jié),因為他們對戰(zhàn)友絕對信任,而這種信任,就是在日常的鼓勵和安慰中慢慢積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