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忍不住笑說：“虧你還是天生的玲瓏心呢，看你也不怎么玲瓏??？”

    明先雪拱手道：“還望狐仙不吝賜教?！?/br>
    狐子七搖頭晃腦地說：“我聲名狼藉，你根基不穩(wěn)，卻偏和我倉促成婚，難道打算是私下成親嗎？”

    “怎么會呢？”明先雪正色道，“我既然決定要和你結(jié)婚契，就必然會按照禮法，三書六聘，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迎你過門，祭祀天地，告知宗廟，尊你為王妃，與你共享我所有的一切。”

    “王妃？”狐子七佯怒道，“我就知道，你這個凡人講話不算話！”

    明先雪一怔。

    狐子七故作咬牙切齒狀：“你當(dāng)初跟我承諾的可是皇后之位，如今怎么就變成了王妃了？”

    明先雪怔然。

    他的尷尬是狐子七預(yù)想之中的。

    雖然明先雪手握尚方寶劍，可以斬昏君，但到底沒有要緊關(guān)頭，天地并未明示，明先雪貿(mào)然弒君，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譴的。

    明先雪最信因果循環(huán)，自然不會輕易走到那一步。

    一路過來，明先雪都如履薄冰，為擊潰桂王隱忍了沒有十年也有八載了。

    再者，就算天道允許，明先雪還得考慮人間之事。

    如今要當(dāng)皇帝，自當(dāng)是籌謀著，慢慢收束權(quán)柄，同時等這氣數(shù)將盡的昏君自然死亡，留下一道遺詔，明先雪順理成章地繼位這才叫手不沾血，護(hù)他一身白衣如雪呢。

    狐子七看著明先雪的表情，心中暗自得意。

    然而，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明先雪的回應(yīng)。

    過了許久，明先雪才緩緩開口：“皇帝還年輕，且有宗室及老臣護(hù)著，只怕不會輕易禪位?！?/br>
    狐子七微微頷首，嘆了口氣：“確實，我也不忍破壞你的多年籌謀……”

    明先雪卻道：“不過也沒關(guān)系?！?/br>
    狐子七：……？……？？沒關(guān)系？？什么沒關(guān)系？？？

    “如果這是小七想要的?！泵飨妊┪⑿Φ檬譁厝?。

    狐子七：……？……？？我想要的？？

    此時，安睡行宮的皇帝突然背脊發(fā)涼，打了一個噴嚏。

    第39章 信我一回

    皇帝在行宮“清修”，原想著可以歌舞升平，誰想到，明先雪卻不許皇帝飲宴取樂，只說國喪期間不許娛樂，又說皇帝去行宮既然是為了清修，更不能胡作非為。

    故而，皇帝在行宮里待著也是乏味，便時常帶著護(hù)衛(wèi)微服偷溜出行宮，到京郊密林縱馬騎射。

    行宮侍衛(wèi)雖然陪著皇帝出去打獵，但也不敢瞞著明先雪。

    明先雪聽聞后，卻道無妨，只說讓可信的侍衛(wèi)跟著便是。

    內(nèi)務(wù)大臣答道：“陛下每次都帶著近衛(wèi)長展辰，此子武功高強，為人忠誠，再無不妥的了。”

    這一日，陽光明媚，皇帝又與侍衛(wèi)們一同策馬出游。

    一行人馳騁在林間小道上，馬蹄聲聲回蕩，驚起一群飛鳥，沖破林間天然寂靜。

    皇帝翻身下馬，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笑道：“還是這出宮的日子讓人舒坦啊。”

    他們在河邊安營，侍衛(wèi)們便是一通忙活。

    皇帝招呼近衛(wèi)長展辰和他一并散步。

    二人漫步在林間小道上，周圍是茂密的樹木，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

    皇帝隨口說：“國師開的安神方子可好用？你最近的睡眠可好些了？”

    得到皇帝突然的關(guān)心，展辰心里并無波瀾。

    他知道，皇帝關(guān)心自己，關(guān)心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健康，而是不滿自己最近時常精神恍惚，耽誤事兒。

    盡管如此，展辰面上仍條件反射地表示感激，拱手道：“感謝皇上關(guān)心，國師的方子確有奇效，微臣的睡眠已經(jīng)有所改善?！?/br>
    皇帝也不多說什么了，只笑笑。

    皇帝記得展辰剛?cè)雽m時，還是一個開朗少年，如今卻成了一個略帶沉郁氣質(zhì)的青年——這一切原因，皇帝也很清楚。

    原因是皇帝本人。

    想當(dāng)初，展辰初入宮闈，意氣風(fēng)發(fā)，精神抖擻。雖然出身卑微，但他憑借入伍當(dāng)兵的出色表現(xiàn)贏得了賞識，幾經(jīng)輾轉(zhuǎn)后成為御前侍衛(wèi)。那時的他，燦爛耀眼，仿佛陽光都偏愛地照耀在他的臉龐上。

    皇帝么，最討厭就是這樣陽光健朗的男人了。

    于是，在得知展辰與一名宮女有私情后，皇帝選擇了沉默與縱容。

    待展辰與那宮女兩情相好、如膠似漆的時候，皇帝便召幸那位宮女，又在當(dāng)晚命令展辰親手將她斬殺。

    在那之后，展辰眼中的光就消失了。

    皇帝看著失去光彩的展辰，默想：……嗯，這樣的他果然比較順眼了。

    展辰一開始還是有悲憤有傷感有痛苦的，但每次皇帝要處死美人，都交給展辰來辦。

    漸漸的，展辰變得麻木，眼里一點兒礙眼的情緒都沒有了。

    他成為了皇帝最信任的近衛(wèi)。

    皇帝并不懷疑展辰的忠誠。

    按照皇帝的想法，忠誠是建立在壓迫之上的。

    他相信，逼迫展辰完成一件件痛苦的事情，不但不會摧毀展辰的忠誠，反而會讓展辰心中充滿對自己無窮的畏懼。

    無條件的服從就是這么建立的——起碼，他對太后的服從就是這么建立起來的。

    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生母被害，甚至在逼迫之下親口作證，指證生母是被他人所害……一樁一件，都是違心之舉。

    然而，正是違心之舉，在他心中對太后這位養(yǎng)母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風(fēng)的敬畏之墻。

    皇帝效仿著太后的法子，如此訓(xùn)練自己的近衛(wèi)，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效果也非常拔群。

    他的近衛(wèi)對他都異常畏懼——這份畏懼塑造了鋼鐵一樣的忠誠。

    而且，在這樣對待近衛(wèi)之后，皇帝的心得到一種扭曲的滿足感。

    仿佛他已經(jīng)不再是軟弱的稚子，而是能夠掌控一切的君王了。

    皇帝把目光投向展辰：“這宮外的日子還是比從前在宮里逍遙些，只差沒有美人相伴了?！?/br>
    展辰微微低頭，沒有搭話。

    皇帝卻自顧自說道：“這附近有田舍農(nóng)村吧？不若就去看看有沒有什么長得端正的，不拘男女，只拉來取樂！”

    展辰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勸道：“不過是些山村粗人，哪里值得皇帝留心？”

    皇帝想想，便道：“也是?！?/br>
    卻偏在此時，一群身著粗布衣衫的流民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線中。這些流民面容憔悴，步履蹣跚，顯然已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顛沛流離。

    皇帝卻沒見過這等人，好奇問道：“你們是哪里來的？”

    這些流民看到身穿錦衣的皇帝，見他身邊還跟著衣著不凡的隨從，雖然不清楚他的確切身份，但也能猜測到他出身顯貴，心中既有些懼怕，又隱隱生出嫉妒。

    眾人相視無言，稍顯猶豫，一時無人回答他的提問。

    這時，一個高大的男子——似乎是他們的領(lǐng)頭人——走上前來說：“我們是從北洲來的災(zāi)民。聽聞攝政王仁慈寬厚，在京城設(shè)立了棲流所來收容我們這些災(zāi)民，所以我們便來投奔?！?/br>
    皇帝聽后滿臉疑惑：“棲流所？”

    見這位錦衣少爺似乎對此一無所知，那名高大的流民繼續(xù)解釋道：“棲流所就是攝政王為了安置我們這些因天災(zāi)人禍而流離失所的人設(shè)立的地方。在那里，我們至少能有個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

    “是這樣啊……”皇帝不太在意地應(yīng)聲。

    旁邊一個男人也插口說道：“之前皇帝都不許流民進(jìn)京，幸好有攝政王仁義！”

    皇帝聽了這話，心里立即不高興了。

    不許流民進(jìn)京是皇帝和太后定下的規(guī)矩。

    這規(guī)矩也無他，是平常皇帝喜歡在京師微服走動，看到那些臭烘烘的流民覺得心煩，便讓攆出去。

    太后也同意：“天子腳下，若是讓災(zāi)民隨意涌入，恐怕會滋生雞鳴狗盜之事！”

    皇帝聽到那男子的話，眉頭緊鎖，不悅之情顯而易見，便也把當(dāng)初太后的意見搬上臺面：“京城乃是國家之心臟，治安穩(wěn)定至關(guān)重要。流民涌入，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jian惡之徒混入其中，滋生事端?！?/br>
    皇帝的話音剛落，那些流民們瞬間激動起來，神情變得不淡定。

    那個高大的流民忍不住說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們這些災(zāi)民進(jìn)京都是偷雞摸狗、滋生事端的人？偏你們京城少爺最高貴，不許我們賤步臨貴地，我們?nèi)チ硕际且鲑\的？”

    皇帝雖然在太后和明先雪面前唯唯諾諾，但在其他人面前向來都是唯我獨尊的。察覺到流民的憤怒，他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不悅，斥責(zé)道：“你們這些鄉(xiāng)巴佬懂什么？京城是國家的中心，豈容兒戲！流民這樣大量涌入，萬一有壞人混進(jìn)來怎么辦？你們以為京城是什么地方，可以隨便讓粗人胡亂攪和？”

    他瞪了那高大的男子一眼，繼續(xù)粗暴地說道：“別以為你們受了點災(zāi)就能來這里搗亂，京城不是你們?nèi)鲆暗牡胤?！?/br>
    流民們聽到皇帝如此粗暴的言語，憤怒之情瞬間被點燃。

    他們原本就因災(zāi)難而生活困苦，此刻又遭到如此羞辱，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

    “你大爺?shù)?！”不知是誰第一聲暴喝，猶如點燃了一根導(dǎo)火索，流民們紛紛涌上前來，想要撕扯皇帝。

    展辰反應(yīng)迅速，立刻擋在皇帝身前，猛然拔劍出鞘，劍光如寒霜般閃爍，迅速刺向跑得最近的那一個男子。

    然而，就在手中劍即將觸及目標(biāo)之際，展辰眼前忽然一陣模糊，忽的看到了無頭的宮女站在他面前。

    雖然這身影無頭無臉，展辰卻立即認(rèn)出了，這是他曾經(jīng)最愛的少女。

    展辰的動作突然停滯，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他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他站在宮門前侍立，一個如花似玉的宮女，手捧著山茶花，笑容滿面地走進(jìn)宮門。

    她那嬌俏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那笑容曾在他青澀的少年心田中，如山茶花般綻放。

    就在那個春光明媚的午后，皇帝突然宣布要那名宮女侍寢。

    展辰愣愣地站在寢宮門外，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他聽著夜風(fēng)吹過宮墻的聲音，每一聲都像是哀傷的嘆息。

    不久，寢宮內(nèi)傳來皇帝的暴喝聲，緊接著是宮女的哭泣和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