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陌將酒壺拿來，蘭殊接過酒壺，以指腹試了試壺肚的溫度，對他溫言解釋道。

    今日一大早，秦陌起床晨練，早早就看見她在廚房里各種折騰。

    他當(dāng)時還不懂她為何在廊下生了好幾個紅泥小爐，如今看來，是為了應(yīng)對早客，早有準(zhǔn)備。

    那江米酒壺一開，酒香便在廳里散了開來。

    淡淡的香甜氣味彌漫到了街上，不一會，便吸引了好些個早起做活的行人。

    才一開業(yè)，店里已不乏熱鬧的人氣。

    蘭殊里里外外忙著招呼起來，幸而有秦陌這樣一個能干的苦力，眼力見夠，戲也做的足，重活基本沒讓她挨過手。

    幾個街坊鄰里的嬸嬸看了，果然被他蒙蔽，可勁兒地夸贊起來：“周家哥兒話不多，心里倒是個會疼人的?！?/br>
    “自我進(jìn)門以來，就沒見他讓陸姐兒拿過一件重物?！?/br>
    “話雖然不多，活做的卻不少，瞧著就讓人心里踏實。”

    “嘴上說的那都是虛的！我家那個娶我之前，什么好聽的話沒說過，進(jìn)了門，你見他干過活嗎？選男人，就該選這樣老實的才好！”

    一陣調(diào)笑聲中，蘭殊一壁站在旁邊羞赧賠笑，一壁忍不住心里嘀咕。

    他老實個鬼。

    --

    這一張羅，便忙到了天黑。

    屋外暮色四合，蘭殊站在了柜臺前，挑起手指敲打著算盤，剛把一筆酒錢記錄在簿，不經(jīng)意抬起頭，卻見一道清瘦頎長的身影，正站在了門框邊，不動聲色地觀望著她。

    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過她敲算盤的模樣，在追悼某一位故人。

    蘭殊撥弄算盤的小手，嚇得立馬蜷縮了下。

    四目交匯，吳甫仁牽起唇角，如約來到了店內(nèi)，同她道了聲“恭喜”。

    蘭殊定了定心神，佯作一副才知曉他身份的模樣，上前斂衽福禮，“上回不知縣令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了。”

    吳甫仁薄露笑意，和顏道：“這兒也不是在府衙，我只是來買酒的客人?！?/br>
    蘭殊信守承諾，特意送了一壺新開封的縹醪酒給他。

    待她把酒拿來，吳甫仁剛好站在柜臺前，望著墻壁木牌上刻寫的售酒種類出神。

    吳甫仁問道：“你也會釀洛神花酒？”

    上一世，蘭殊并沒有注意到這個“也”字，如今再聽一遍，只覺得毛骨悚然。

    “會的。酒窖里已經(jīng)陳缸了，只是花果酒不比濁酒，需要花費的時辰更長一些。”蘭殊的回答，與上一世一字不差。

    即使知曉正是這一門恰巧會釀洛神花酒的手藝，叫她后來栽了跟頭，吃了頓好大的虧，蘭殊還是不敢輕易改變這一世的言行舉止。

    畢竟，也是她這頓虧，破開了他們此行任務(wù)的僵局。

    吳甫仁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仔細(xì)詢問了洛神花酒啟封的日期，溫言屆時會再來光臨。

    蘭殊斂衽致謝他的捧場。

    門口又來了新的客人，蘭殊上前接待，回到柜臺時，吳甫仁已經(jīng)拿著她送的酒離開了。

    柜臺前，留下了一份數(shù)有盈余的酒錢。他并不打算占她一壺酒的便宜。

    可一想到他真正想要從她這兒拿走的東西......蘭殊當(dāng)真給不起。

    還不如多拿幾壺酒呢。

    蘭殊將那酒錢往柜子里一放，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

    胡楊巷里的酒，便宜大碗又好喝，很快就在集市闖出了一席之地，融入了隴川的市井之中。

    除了經(jīng)營酒坊當(dāng)作掩護(hù)，蘭殊每逢一五十，一大清晨，還得同其他信佛的女子一般，提著一籃子香燭，前往觀音廟里燒香。

    徐氏見狀調(diào)笑道：“周家哥哥那么好，你怎還不停地求姻緣呢？”

    蘭殊臉上透著恰到好處的赧然，“女孩子一輩子嫁得好很重要。”

    所以，她必須祈求觀音庇護(hù)她盡早實現(xiàn)自己的心愿，然后安全遠(yuǎn)離如今的這朵爛桃花。

    叩拜三回，蘭殊誠心誠意地?fù)u了搖簽筒，滿懷期盼，撿起掉下的木簽，一如既往地皺了皺眉頭。

    又是下下簽。

    蘭殊捏著簽子，抬起頭，略有哀怨，頗為不解地望了觀音娘娘一眼，并不明白她老人家是覺得她道阻且長，還是不認(rèn)可她罵秦陌爛桃花。

    畢竟秦陌的命數(shù)如此之盛，權(quán)傾天下，至一言九鼎，連暗殺都有她幫他擋箭，觀音娘娘偏心也正常。

    蘭殊心里嘆了口氣，也不敢怪罪神明太甚，抬起衣擺從蒲團(tuán)上起身，拿著簽子，去求那文不對題的簽語。

    釋義的簽語，全無對于下下簽的解法，只有廟里暗樁給秦陌的最新訊息。

    蘭殊將它放進(jìn)香囊里，系在腰上，拿起竹籃準(zhǔn)備離開。

    轉(zhuǎn)眸，卻見供臺下方，伸出一只粗糙發(fā)皺的手，抓住了她供給觀音娘娘的青梅果酒。

    蘭殊釀酒的手藝極好，進(jìn)門買酒的人也越來越多。

    前幾日，店里來了位瘸腿的老伯，在路邊饞到了酒香，邁進(jìn)門來買酒。

    可他一貧如洗，手上的銅子兒連一碗濁酒都買不下來。

    蘭殊見他衣衫破舊，站在柜臺前，局促地弓著身子，腿上又有不便，她心腸一軟，直接送了他一壺。

    老伯雙手搓了搓衣擺，拘謹(jǐn)接過青瓷酒壺，嘗了一口，贊嘆不已，且只一口，就說出了她佐酒的全部輔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