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萬民都要仰仗著糧食過活，這些糧鋪掌柜們口中或許沒什么實話，但這些日日都要買米的百姓難道會不知曉糧食的價格嗎？”

    掌柜聞言頓時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道：“竟是如此，夫人果然妙思，我們只要同百姓們對上了價格，再去同那些糧鋪老板們對峙，便可得到一個漂亮的價格了?！?/br>
    管湘君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欣然頷首道：“便是如此?！?/br>
    “那我們此番行事，可是避不開身后的這些探子啊?！?/br>
    管湘君輕笑一聲道：“誰說要避開他們了，便是要他們瞧著，才彰顯我們這番行事半點私心都沒有。”

    “這么多雙眼睛瞧著，即便將來當(dāng)面對質(zhì)，也是沒什么可多言的。”

    第110章

    到底還是探子, 即便是被發(fā)現(xiàn)了也照舊固守著心中那點做探子的守則——只打探消息，多余的事情絕對不做。

    因而即便管湘君一行人的意圖已經(jīng)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一百余號人也仍然只能眼睜睜地瞧著他們?nèi)ベI了糕餅, 然后大張旗鼓地在街上分發(fā)。

    汴朝雖然也算是太平康樂，但即便是盛世之下，百姓們也不過是將將果腹罷了, 酒rou糕餅都是平日里不易得的, 尤其是家中有貪嘴的小孩更是饞的不行。

    因而管湘君一行人吆喝了沒一會兒，面前便聚集了好長的一條隊伍, 人人都翹首以盼，時不時還要有些不確認地高聲問問虛實真假。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立刻安心地排著隊, 人家手中拿著糕餅, 幾乎是問什么, 百姓們便答什么。

    沒一會兒百姓們也摸清了這些人問話的路數(shù), 不過就是問問哪家糧鋪的糧食又好又便宜，老板也誠信些。他們從小就是在這街上長大的, 休說這些消息了，便是連這些糧鋪掌柜的父輩們的事情，他們也照樣知曉得一清二楚。

    眼見著答話答得好的可以多得些糕餅，便一個個擠著上前, 生怕自己知曉的那些消息被旁人先頂替了。但好在這些人并不是誰說了甲店，旁人便只許說乙店, 凡是能說出些門道的, 都有糕餅。

    大約是怕這些糕餅太多而壞掉, 不知道怎么商量的，那糕餅鋪子的老板竟然允許他們拿著字據(jù), 日后再去兌換嗎，如此便更叫百姓們心中沒了顧忌。

    一個個的，恨不得扯著嗓子在答話的同時再攀扯下嗓門。

    休說探子們看得瞠目結(jié)舌，那些虛報了價格的糧鋪老板們更是大眼瞪小眼，呆愣在原地，一時之間竟然尋不到什么法子去阻止。

    不知道是誰告了衙門，沒一會兒便又差役來趕人，管湘君倒是也不急，從袖中掏出個玉玨以作信物，幾個差役接過去看著上面的沈家的族徽頓時變了臉色。

    若換做是旁人也就罷了，總歸不會都已經(jīng)遠在中都了，還要同他們這些千里之外的無名小卒計較。

    但這位沈公子可不同，休說不過一道渡春江，若是將他惹惱了，便是隔著萬里之境，也照樣要派人過來打耳光的——這樣的名事不知在汴朝境內(nèi)興了多少起了，無人不怕。

    差役們對視兩眼，連忙將玉玨還了回去，挽尊似的道：“不過是在善心布施，關(guān)心百姓們?nèi)粘５纳?，若是誰再來搬弄是非，我先不饒他。”

    放完狠話，差役便灰溜溜地走了，百姓中安靜了一瞬，隨后陡然爆發(fā)出更大的興盛來。

    管湘君被眾人圍在其中，勉強算是給她圈出了個還算安靜的地界，她看著手中精致的玉玨面上難得露出些笑意，沒想到在百姓之中，這小霸王的名號竟然遠比那些類似于“誰誰家的玉面郎君”好用不知曉要多少倍。

    糧鋪掌柜們的計劃被打破，一個個臉色難看得厲害，再任由管湘君鬧下去，只怕這米糧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于是急忙派人沖到人堆中去阻攔。

    但到底是在同一條街上的，彼此之間實在是相熟，沒等掌柜排出去的伙計混到中間便被發(fā)覺了。

    百姓們深知自己今日能夠得到這糕餅，全是因著那位闊綽的女老板想要探聽糧鋪的消息，而自己恰巧再清楚不過。倘若叫那些伙計混到了中間，說明了其中的利弊，將原本的價格降下來，只怕自己在沒機會免費得到這般的糕餅。

    于是不約而同地使勁阻攔著，那些來講和的伙計繞了半天才忽然發(fā)覺自己非但沒進去，還被擠到了更外邊來。忙活了半天，最終也仍然只能抓耳撓腮地干著急。

    折騰了許久，休說糧鋪里的價格了，便是那些老板們幼時的糗事也被扒得一干二凈。

    等到人群散干凈了，管湘君倒是沒說什么，可她身后跟著記賬的掌柜倒是笑瞇瞇地朝著那些隱在墻邊門口的糧鋪老板們搖了搖手中的冊子，示意他們已經(jīng)將價格打探清楚了。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這些糧鋪掌柜們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對視之后不知道誰先說了一句：“既然他們不仁，便也休怪我們不易，打探出價格又如何，我們不賣給他們便是了?！?/br>
    立刻便有人出言附和：“對，我們都不賣給他們，他們自然就會知道漲價了，既然來了就還是想要買的，難不成還有不賣強買的道理嗎？”

    一幫人聚在一起，瞧著頗有些義憤填膺的意思，但實質(zhì)殺青卻由此幾個人始終都沒有說什么話，最多也不過是附和了幾句“對”。

    此事暫且就算是定下了，因而很快幾人百年散開，回自己鋪子里做生意去了。

    丁老三也因而長舒了一口氣，那些人沒要求他跟著一起喊口號便是因著他的鋪子實在是太小了些。大家心中都知道那些北方來的商人定然是要買走好大一批貨，若非如此，也不會這般大張旗鼓，自然也就看不上丁老三那個小攤子。

    丁老三自己心中也明白，因而也沒什么可暢想的，但當(dāng)他沿著墻根拖著個跛腳慢慢往回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了一下——倘若那些商戶來找他買糧食，那定然是個大單子，他只需要每斤里多賺一個銅板，便已經(jīng)是巨大的財富了。

    順便還能把村民們的糧食都賣出去，省的總被那些收糧食的壓價錢，累了一年，到最后連個暖冬都過不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不過是瞎想想，那些北方來的大商人壓根不會看中他的鋪子的，太小了。

    丁老三正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腳前突然停住了一個人，他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看，是一個帶著斗笠、江東打扮的人。

    他正好奇對方為什么要攔住他的路，便瞧見那人摘下了斗笠，正是方才炫耀記賬冊子的那個掌柜。

    眼下，那笑瞇瞇的掌柜更是樂得要瞧不見眼睛了：“丁掌柜可愿同在下談筆生意？”

    有那么一瞬間，丁老三想到了方才那些糧鋪老板們喊的口號，但很快便在心里罵了句臟，堅定道：“當(dāng)然愿意?！?/br>
    ——

    “夫人為何要選那丁家的糧鋪，江東那么些糧鋪里能負擔(dān)我們所需貨物的并不在少數(shù)，丁家的糧鋪且先不說出了岔子能不能承擔(dān)，便是這些貨物他也拿不出來啊?！?/br>
    幾個掌柜圍著管湘君苦口婆心地勸解著，生怕管湘君會為著那丁點的玩意兒耽誤了正事。

    管湘君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才輕聲道：“我們故意沒有隱藏身份去打聽糧價，在這些糧鋪中只有他給的價格同平日里散賣的還要低一些，可見不貪心，這是其一?！?/br>
    “其二，方才我們通過分發(fā)糕點來打探消息的時候，也只有他在百姓口中評價頗高，幾乎沒有惡言，可見誠信、良善?！?/br>
    管湘君將茶盞放回桌案，攏了攏手道：“我也聽聞他雖自己過的清貧，但鄰里百姓卻飽受其恩惠，與這樣的人一同做這般為生民謀福祉的生意才最安心?！?/br>
    掌柜們聞言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們不得不承認管湘君所言頗有道理，比之貪心jian詐之徒，顯然是丁老三這種人更安心些，只是……

    “卻怕他拿不出來這么多糧食?！?/br>
    丁老三能不能那處這么多的糧食，管湘君心中有數(shù)，只是現(xiàn)下看著眾人這般姿態(tài)，她卻只是微微一笑道：“不防等他來了，諸位親自問問，已經(jīng)勞累了半天，又何妨多等一會兒呢？”

    掌柜們被她的話說動了，一時間倒是沒人再多說什么，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邊喝茶一邊等著丁老三來。

    過了一炷香的時候，那圓臉掌柜才帶著丁老三在城中繞了不知多少圈嗎，最終繞了回來。

    “夫人，丁掌柜已經(jīng)來了?！?/br>
    丁老三在大廳中央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還從來沒有人這般真心實意地叫他一句丁掌柜，好似他當(dāng)真是什么大老板一般，便是其他糧鋪掌柜平日里也只叫他丁老三。

    “丁掌柜既然肯前來，想來已經(jīng)知曉了我們的用意。”

    “是?！倍±先牭秸?jīng)事的時候倒是少了些羞赧，堅定道：“我知道了，我愿意同夫人做這筆生意。”

    管湘君一時失笑，輕聲道：“我尚且還沒說是什么樣的條件呢?！?/br>
    “夫人這般大張旗鼓，想來是想要做一筆長久的生意，若只是為了誆錢，便絕不會來找我，既然如此，便定然不會讓我吃虧的?！?/br>
    管湘君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丁老三短短幾句話，便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不同于那些蠢物，但她還是說道：“確是如此，不過我?guī)淼倪@些掌柜們還有些話想要問你。”

    管湘君話音剛一落下，旁邊的人便立刻按捺不住了，急聲道：“我們此次買的糧食不在少數(shù)，不知丁掌柜可有路子買到這么多糧食？”

    “有?！?/br>
    丁老三斬釘截鐵地應(yīng)承了一句，隨后說道：“諸位遠道而來，卻大約也聽說過江東附近都是良田，但這些農(nóng)戶們種出的糧食想要賣給城中商鋪的時候，價格卻會被壓得極低，轉(zhuǎn)手再高價賣出。他們自然是吃得膘肥體壯，但農(nóng)戶們卻苦不堪言?！?/br>
    “只要諸位誠心，我們可以在一個既對農(nóng)戶劃算，也遠遠低于市面上現(xiàn)在的價格的數(shù)目上做生意，倘若諸位愿意，便是運到碼頭的錢都省了。”

    第111章

    他這話一出, 原本還不少顧慮的掌柜們頓時眼睛便亮了，若是能夠?qū)⒇涍\一事給解決了，那倒當(dāng)真是省去了一個大麻煩。

    畢竟貨運一事, 聽起來輕巧，可真落到實地上便是說不清的繁瑣，且先不說雇工要多少銀錢, 單是人生地不熟的, 想要找到合心意的一大批勞工就不太容易。

    這過程中又不知道要牽扯上多少瑣碎的事情，吃飯、用度, 就連嘴牢不牢靠都要多尋思一番，更要提防是不是其他家商戶派來使壞的，否則一個火種便可以講所有的銀錢辛苦付之一炬。

    倘若丁老三能夠?qū)⒇涍\一事給解決了, 便不知道要省下多少麻煩。

    于是有心急的掌柜連忙出言問道：“你說能夠?qū)⒇涍\解決, 你有什么好法子？”

    這件事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便是他現(xiàn)下將事情吹得神乎其神, 真等到了那天，還不照樣是要被拆穿。

    是以丁老三將手攏在身前, 語調(diào)頗為誠懇道：“那些農(nóng)戶們等到收了糧食便能清閑不少時日，叫他們親自將糧食送來渡口也并非什么難事，但這一切的前提都要是諸位老板們給出的價格要高于那些商戶們收購的價格?！?/br>
    “丁掌柜幾次提起商戶收購，想來對這價格也是不滿, 不知這價格……”

    丁老三沒說話，只是將手從袖子里伸出來, 比劃出了個數(shù)額, 眾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江東的糧食比中都的便宜并不是什么異聞, 畢竟盛產(chǎn)的地界內(nèi)流通中不必搭上諸多的貨運的成本，但即便如此, 商戶們收購的價格也堪比白撿了。

    不知是誰嘟囔了句：“這個價格都不如自己留著吃了。”

    話雖這么說，但其實眾人心中都清楚，過起日子的時候，誰家也不是一年到頭光吃米飯的。

    而商戶們這般沒有忌憚也正是因著這個緣由，左右那些外地來的大商戶想要買糧食也是要找糧鋪們買入的，這些農(nóng)戶們?nèi)羰遣毁u給糧鋪，便將糧食徹底砸在了手中，要么自己吃了，要么干等著腐敗。

    管湘君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著，半晌才輕聲道：“現(xiàn)下糧鋪的價格普遍要比收購價高出六成，我折中后再做個添頭，三成半，但需要他們自己將糧食運倒江東城內(nèi)?！?/br>
    丁老三攏在袖子中的手狠狠攥緊又松開，這個價格已經(jīng)比他預(yù)想中的好出太多了，畢竟糧鋪收購回去挑選分類其實也是有成本在的，所以外地來的身故為了省力求穩(wěn)，即便價格高一些，也愿意直接買糧鋪中的。

    是以，即便自己是低價又能承擔(dān)貨運，但在他的預(yù)想中，這主位上的夫人能給出高兩成的價格便已經(jīng)是不錯了。

    三成半，夠那些農(nóng)戶下半年舒服許多了。

    思及此處，丁老三沒有再猶豫，斬釘截鐵道：“成交?！?/br>
    管湘君帶來的這些掌柜們心中自然是信服她的，畢竟外人雖然不知道，但他們可是看見真金白銀源源不斷流入楚家的。但即便如此，此次的生意做得也未免太倉促了些，只怕不穩(wěn)當(dāng)。

    “你自己便能做主？”

    有人不服氣，挑著刺兒似的問向丁老三，他以為自己掩藏在人群中，丁老三便不能知曉是誰開的口，卻不想后者直直地向他看過來：“能做主的并不是我，而是諸位愿意付出的錢。”

    他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道：“這世上許多人，連飯都快要吃不起了，哪里還有心思用自己的命來同旁人玩心眼子呢？”

    一通話叫屋子中的眾人沒了話，他們都是商戶，日子并不比農(nóng)戶們好過。

    管湘君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見他們沒有什么意見便拍板決定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簽訂契書，與你我也都算是個牽扯?！?/br>
    話一落下，身旁的賬房先生便立刻攤開紙筆，將方才談話中定下的條款都一一寫在了契書上，等著雙方按下手印便是將來送到官府面前也是有分辨的。

    待到丁老三簽了契書出門的時候，方才故作不在意的諸位掌柜才算不再掩飾自己心中的興奮，反反復(fù)復(fù)地同管湘君強調(diào)著：“這個價格，我們定然會大賺一筆?！?/br>
    管湘君已經(jīng)摘了斗笠，見他們這般高興也輕笑著頷首道：“也算不虛此行了。”

    翌日一早，管湘君的腳剛一踏出客棧門口，便被門外守著的一群人給嚇了一跳，她有些不確定地看著為首的人問道：“不知史掌柜這般是何用意？”

    史掌柜在心中啐了一口，面上卻還要笑呵呵地湊過去道：“嗐，這不是前兩日實在是太忙了些，一時間都沒能騰出功夫來好好招待一下楚老板，今日在商行內(nèi)準(zhǔn)備了宴席，請楚老板過去共同商討一下生意?！?/br>
    他一邊說還一邊下意識地去看管湘君的反應(yīng)，直到看見了熟悉的斗笠紗幔，才悻悻地轉(zhuǎn)頭去看她身邊的掌柜，卻正對上不知道多少張冷臉。

    他害怕地抖了抖身子，有些勉強地維持著臉上僵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