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還是個脾氣暴躁的先開了口：“左右便是今日不得罪貴人，再過些時日我們也是要餓死的，那小人也便顧不得什么周全了。”

    沈瑞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道：“請說。”

    “沈公子是貴人，自然不懂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難處，您現(xiàn)下鋪?zhàn)又械拿准Z如此價廉，卻叫我們這些人全沒了活路。”

    沈瑞放下茶盞淡淡道：“可百姓們選擇更省錢的法子總歸沒什么錯處，更何況現(xiàn)下只不過是頭一遭，我后面的商船是要源源不斷地從江東運(yùn)過來的。”

    眾人一聽，頓時面色如土，若當(dāng)真如此，只怕他們?nèi)紱]了生路。

    沈瑞的話還沒有停，還在細(xì)數(shù)著自己的業(yè)務(wù)范圍：“米糧、布料這些都是要一一填補(bǔ)上的?！?/br>
    “小人等不過是賺個糊口的錢，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又會來行商，便是沈公子這般的價格只怕也是要賠本的，又是何必呢？”

    沈瑞看了眼那說話的人，腦子靈活，可堪大用。

    他笑了一聲道：“我這些米糧只怕便是購入的價格也要遠(yuǎn)遠(yuǎn)低于諸位所花費(fèi)的 ?！?/br>
    徹底沒了希望，若是非但不虧本，反而大賺一筆，他們便再尋不到什么更妥帖的話來同沈瑞分辨了。

    “小人們知道了。”

    眾人都要走，只有那最開始暴脾氣的人還是不甘心，他轉(zhuǎn)頭問道：“可沈公子今日既然愿意見我們，想來定然是有自己的用意，絕不應(yīng)當(dāng)只是告知我們。”

    沈瑞彎了彎眼睛夸贊了句：“聰明。”

    “春珰，拿契約來?！?/br>
    一摞古早的資.本主義聯(lián)盟合同被擺在了眾人眼前，沈瑞單手撐著頭笑瞇瞇地看著他們：“我借給你們進(jìn)貨的渠道、往來的商船，你們按照我的價格來賣，賺的錢分我三成?！?/br>
    他環(huán)視了一周，沒錯過眾人臉上掩藏在迷茫之后的驚喜之情。

    蠱惑似的，他輕笑了一聲說道：“白賺，干不干？”

    第157章

    幾個糧鋪掌柜從沈府離開的時候神情還是恍惚的, 一個個面目呆滯，對著周遭的圍觀渾然沒了反應(yīng)。

    “掐我一下，是真的嗎？”

    “嗷——”

    被掐的人痛呼了一聲, 但片刻后又嘿嘿嘿地樂出了聲，越笑越大聲，最后干脆叉著腰毫不掩飾自己的高興。

    他聲音洪亮, 讓身邊地幾個掌柜也都紛紛回過神來, 把手揣回到胸口，直到摸到了那一張紙, 才算是安定了下來。

    他們?nèi)コ忆佔(zhàn)永镎也绲氖虑椴⒉凰闶鞘裁疵孛?，很多人更是看著他們被馬車送到沈府地，對他們能活著出來壓根沒報什么期望。

    現(xiàn)下還守在沈府外面, 無非是為了看看如沈府這般家大業(yè)大, 往外運(yùn)送尸.體的時候用的究竟是草席還是薄棺。

    萬萬沒想到, 幾個人竟然是自己腿兒著出來的。

    但也沒好到哪去便是了, 一出來，便跟瘋了似的, 雖說外面瞧不出什么來，但誰知道內(nèi)里受了什么暗傷？

    幾個掌柜還沒等著從沈府走回到自己的鋪?zhàn)幽?，沈瑞那“狠辣”的手段就已?jīng)從城南傳到了城北。

    原本張望著的掌柜立刻將鋪?zhàn)哟箝T緊緊地關(guān)上了，生怕禍及己身。

    沈瑞等了兩天沒等到新的魚上鉤還疑惑了下, 不過很快就將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后，畢竟這件事也算是長久的態(tài)勢, 不必急在一時。

    反倒是陸思衡的事情先擺在了他的眼前。

    景王那邊不知起了什么心思, 將親事鬧到了明帝的面前, 若是於氏只是個商賈，那於氏長女嫁給陸思衡為妻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可偏偏明眼人都清楚得很, 什么於氏長女，不過是景王手底下地一枚棋子罷了。

    一旦同陸家聯(lián)姻，那便是親手將景王的勢力擴(kuò)張了。

    但無論他心中是如何盤算的，至多也不過私底下偷偷給陸家些暗示，還要以一副站在陸家的角度上思考的樣子，不好落了人話柄。

    明帝為這件事憂心了好些天，心情差到就連路過的狗都要被他踹一腳，更不用說趁著中秋玩瘋了，半點(diǎn)功課都沒看的蕭明錦了。

    挨了一頓訓(xùn)斥后，被打入“冷宮”，已經(jīng)幾天沒有過問了。

    蕭明錦雖然頑劣，但到底沒有沈瑞這般混賬，雖然從前也因著功課被訓(xùn)斥責(zé)備過，但到底還沒有連這幾日都不見他的時候。

    現(xiàn)下正巴巴地蹲在沈瑞面前抱著小腿哭訴呢。

    “表哥嗝——”

    他哭了半天，大約是氣不順，現(xiàn)下一個勁兒地打嗝，連帶著那句表哥都被拖出了奇怪的音調(diào)。

    “你說，父皇是不是嗝不喜歡孤了?！?/br>
    沈瑞大約能猜到明帝現(xiàn)下的心境，火快要燒上房梁了，一轉(zhuǎn)頭再瞧著蕭明錦不上進(jìn)，自然要生氣。

    他略俯下身子拍了拍小太子的肩，安撫道：“放心吧，陛下不過是這些時日事務(wù)繁忙罷了，再過幾日有了定數(shù)就好了?！?/br>
    即便現(xiàn)下朝堂上下流言四起，但沈瑞也很清楚，儲君的位置不會輕易產(chǎn)生什么變化的。

    就連明帝這般費(fèi)盡心機(jī)地想要除掉沈家，也不過是在給蕭明錦鋪路罷了。

    蕭明錦用帕子擰著鼻子擦了擦鼻涕委屈道：“可是以前也從不曾這般不理孤的?！?/br>
    話還沒說兩句，又是一陣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流，大有一副要將沈瑞淹死的意思。

    沈瑞低頭瞧了一眼，有些嫌棄地往外抽了抽腿，很小的動作，但奈何蕭明錦現(xiàn)下神經(jīng)再脆弱不過，頓時頂著滿臉的淚水抬頭質(zhì)問他。

    “嗝——”

    一開口先打了一個嘹亮綿長的嗝，他擦了擦鼻涕，面上顯出幾分羞赧，但仍然大聲質(zhì)問：“連你也嫌棄孤？”

    沈瑞很想承認(rèn)，但理智告訴他，若是他當(dāng)真承認(rèn)了，只怕蕭明錦的淚珠子能將沈府給淹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方要說話，手邊的石桌上便落下了茶盞。

    江尋鶴輕聲道：“殿下哭了許久，難免要難受，先喝點(diǎn)茶吧?！?/br>
    蕭明錦原本沒覺著，但一聽見這話，又忽然覺著喉嚨好似的確是有些干，所以倒也戀戀不舍地將手松開，去夠茶盞了。

    他蹲了半天，腿都麻了，干脆捧著茶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往里硬灌。

    不像是在喝水，倒好似在給自己續(xù)航一般。

    沈瑞瞧了兩眼只覺著心累，明帝不會易儲是明擺著的事情，不會不喜歡蕭明錦也同樣擺在了明面上，他著實(shí)是想不通為何會有人為著這種一眼望得到盡頭的事情折騰。

    喝夠了，蕭明錦哭得有些發(fā)懵的腦袋好似才正兒八經(jīng)地運(yùn)作起來般：“太傅為何會在沈府？”

    沈瑞：“……”

    蕭明錦看了看江尋鶴來時的路徑又填補(bǔ)了句：“還是從表哥屋子里出來的?！?/br>
    沈瑞覺察到前后夾擊的目光，抬頭看了看天，說什么，說他們兩個如何在床榻上互幫互助嗎？

    提起這個來，倒叫他想起自己不大順利的溫水煮金絲雀的路徑，他怕將那動輒泫然欲泣的雀嚇飛了，因而至今不曾進(jìn)過半步。

    他幽幽嘆了口氣，一時之間倒是分辨不清自己同這漂亮鬼究竟是金主與金絲雀的關(guān)系，還是什么戰(zhàn)斗友誼關(guān)系。

    就在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個不能說的場景時，蕭明錦那邊已經(jīng)從單純的好奇進(jìn)化為兩人偷摸成為好友，整日背著他在屋子里玩了。

    沈瑞在一片顏色之中勉強(qiáng)分撥開一條縫隙，抽空在腦子里回了句：嗯，的確是在玩。

    蕭明錦見兩個人沒說話反駁，頓時更來勁了，將自己同沈瑞從小的那些個交情細(xì)數(shù)了個遍，一副勢必要壓過江尋鶴一頭的架勢。

    最后干脆扯著嗓子高喊了句：“我也要和你們一起玩！”

    沈瑞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嘴比腦子快地反應(yīng)了下：“那可不行?！?/br>
    他們敢嗎？道德的底線，皇權(quán)的制約都在一瞬間化為了實(shí)質(zhì)般堵在兩人面前，磨刀霍霍地威脅著。

    蕭明錦其實(shí)知道倆人大約是有什么正經(jīng)事在做，只不過父皇這幾日冷落了他，叫他心中冒著委屈，好不平衡。

    折騰這一陣，也不過是想要聽兩人好好拿出正當(dāng)理由同他解釋，這樣也好叫他代入一下父皇。

    誰知道計劃還沒實(shí)施到一半，就被沈瑞一句“不行”給徹底溺斃了。

    他震驚地瞪著一雙眼，連反問都給忘了。

    沈瑞回過神來，心里邊第一個念頭就是：完蛋。

    好在江尋鶴救場還算及時，輕聲解釋道：“這幾日鋪?zhàn)又械馁~冊數(shù)額過大，臣是來幫沈公子一并看賬的?！?/br>
    大約是為了顧忌蕭明錦現(xiàn)下弱小的心靈，江尋鶴換了個生疏的稱呼，一個除卻最初見面，再也不曾夾在在兩人之間的稱呼。

    蕭明錦吸了吸鼻涕，有些期望地看向了沈瑞：“是嗎？”

    “正是如此?！?/br>
    沈瑞敢對天發(fā)誓，他應(yīng)承得斬釘截鐵，絕無半分遲疑，但蕭明錦的眼睛中還是一點(diǎn)點(diǎn)堆聚出了好一汪眼淚。

    “你騙人！倘若是真的，你現(xiàn)下早陰陽怪氣地罵人了，分明就是心虛！”

    沈瑞還當(dāng)真配合著愣了片刻思索自己從前的行事風(fēng)格，最后得出結(jié)論：是的，他就是這么個混賬。

    沈瑞無奈地嘆了口氣：“總要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出來說的，我又不曾薄待殿下?！?/br>
    蕭明錦還想再同他爭辯什么，可一抬頭看著前后貼在一起的兩人，只覺著一陣心冷。

    愛的反義詞不是恨，是漠視！

    他猛吸了一口氣，將原本已經(jīng)頂在唇邊的話硬生生給吞咽了回去，也顧不上將屁股后面沾著的土拍干凈就跑了出去。

    好像沈瑞是個什么負(fù)心漢似的。

    沈瑞扶額嘆了口氣，有些心累：“罷了，我去瞧瞧，別人出了宮在我這出了事，總歸是說不過去?！?/br>
    江尋鶴的手掌摁在他的肩上，不算使力，但卻成功將人攔了下來：“我去吧，他現(xiàn)下心中委屈，只怕未必聽得進(jìn)你說的話?！?/br>
    沈瑞想了想蕭明錦方才的舉動，又垂眼看了看自己被糊上眼淚鼻涕的衣料，擺了擺手：“罷了，你去看看，只要平安上了回宮的馬車便罷了?！?/br>
    蕭明錦也不是真就一鼓作氣地跑上了馬車，實(shí)質(zhì)上還有些磨磨蹭蹭地等著沈瑞追過來哄他呢。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一回頭卻只看見了個同他搶表哥的江尋鶴，頓時怒上心頭，屁股一扭就上了馬車。

    連聲催促著趕緊走。

    趕車的小太監(jiān)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在蕭明錦地催促下抖了抖韁繩。

    跟著蕭明錦出宮的是他從御花園里救回來的安平，他們年紀(jì)相仿，安平又不像那些東宮中原本的小太監(jiān)那般死守著規(guī)矩，因而最近很是得蕭明錦的心意。

    見著他滿臉眼淚的回來，頓時心疼地問道：“殿下這是怎么了？可是在沈府中受了什么氣？”

    蕭明錦底邊是生氣也還是有分寸，只是含糊地說父皇和表哥好似都不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