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琢覺著就算有一千一萬個“如陸思衡這般的人”也都不過是劣質(zhì)的仿照罷了，他們尋不到的生境, 陸思衡未必便尋不到。

    思及此處, 白琢面上顯出幾分笑意，與其說是對誰的信任, 倒不若說是一種即將賭贏的愉悅感。

    他無意識地晃了晃腿：“你說陛下下旨之時(shí)可曾料想到了今日之圖景？”

    “可他還是決心要開恩科，瞧瞧，世人眼中英明神武的陛下被逼成了什么樣子?！?/br>
    白琢面上露出些惡劣的笑意, 倒像是巴不得這科舉一事被搞砸般。

    無他, 世家皇權(quán)之間早晚都要翻臉成仇敵的, 現(xiàn)下明帝幾乎都要明著說打算削弱世家勢力, 別說只是期望，就是真到了急迫的時(shí)候, 要他親自下場推波助瀾也不是不行。

    陸思衡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他慣愛與自己對弈，非要將敵對兩方的心思都算明白了才算收手。

    “別太大意了，那位也不是什么好相與之輩, 眼下瞧著沒什么動靜，但這背后, 定然是藏著什么后手的。”

    白琢不太在意地撇了撇嘴, 但還是悶聲應(yīng)了句：“知道了, 左右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這樣了，便是我什么都不做, 也夠他折騰好一陣了。”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冊子遞給了陸思衡道：“這是祖父讓我送來的，如今中都內(nèi)各方勢力混雜，但眼下瞧著還不足以成事，怕就怕再有些不安分的折騰起來。”

    白琢說話間意有所指，陸思衡也明白他說的正是景王，畢竟中秋已經(jīng)過去些時(shí)日了，但景王始終不曾離開中都，這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種極度不安分的信息了。

    陸思衡換了色棋子落下，淡淡道：“代我謝過白家主，只托帶一句話，那人想要成事需要天時(shí)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成大器?！?/br>
    白琢心思轉(zhuǎn)了幾回，面上卻不顯露，只是有些稚氣地抱怨道：“我倒成了你們兩個之間跑腿的了，好生沒道理，今日我定然要喝到陸兄親手煮泡的茶才肯走，不然便要罷工不干了！”

    陸思衡性子冷，一慣都是依靠著他來充作撒潑打滾的那一個，才算始終維系著關(guān)系，今日自然也是不例外。

    陸思衡無奈失笑：“罷了，想要喝些什么？”

    白琢隨口點(diǎn)了一個，便撐著腮看他取了茶葉回來煮泡。他總覺著周遭有什么不大對勁的地方，而今安靜下來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

    “總覺著你這院子中冷清了不少，而今才忽然想起來，從前跟在你身邊那旁系叫陸……”

    白琢費(fèi)勁心思想了好半天，才有些不確定道：“陸好？”

    其實(shí)這旁系也算乖巧會辦事，但白琢實(shí)在是沒心思去多余記名字。

    還不待陸思衡糾正他，便聽見院門口有一道聲音傳過來：“陸昭見過兄長，見過白公子。”

    白琢半點(diǎn)被抓包的尷尬都沒有，甚至還能自如地轉(zhuǎn)身揚(yáng)手打了聲招呼：“原來是叫陸昭，許久不見?！?/br>
    他這話說得著實(shí)是不大走心，若不是今日忽然想起來，大約都不知道還有這么一號人物。

    陸昭垂著頭，不大能看清面上的神色，聞言也只是恭順地應(yīng)承著：“昭這些時(shí)日外出做事，多謝白公子惦記。”

    不必他說白琢也知道若是出去做事也定然是陸思衡吩咐的，但他這般話中滴水不漏，便顯得額外有意思些。

    白琢彎了彎眼睛，在椅子上沒個坐相：“得啦，我便不打攪你們商議正事了?！?/br>
    他轉(zhuǎn)頭看向陸思衡道：“這盞茶下次可要記得賠給我?！?/br>
    院子中很快便安靜下來，陸思衡仍舊是半點(diǎn)沒影響的煮茶，聽著陸昭走近了，也只是隨口問道：“事情都辦好了？”

    自從上次沈瑞提醒他要好好查查陸昭做什么后，便尋了個由頭將人派出中都料理事務(wù)。

    陸昭合手道：“都已經(jīng)依著兄長的吩咐做好了，已經(jīng)事無巨細(xì)都抄寫在這冊子上了，請兄長一閱?！?/br>
    說罷便從懷中掏了出來，卻又同白琢先前放下的那一本隔了不知多遠(yuǎn)，好似避嫌一般。

    “做事倒是比從前更沉穩(wěn)了些?！?/br>
    “多謝兄長夸贊。”

    陸思衡將煮好的茶倒了一盞與他，語調(diào)平靜道：“旁系之中，你做事還算是妥當(dāng)?shù)?，也從來都算聰慧。先前的事情便就罷了，今后行事多些思慮，待到時(shí)機(jī)和洽之時(shí)，自然會送你入朝為官?！?/br>
    陸昭抿了抿唇，唇角有些緊繃，但仍舊合手應(yīng)下。

    話說到了這般的地步，陸思衡才隨手一指道：“坐吧?！?/br>
    陸昭看了看周遭只有配著石桌的幾個圓凳，略一思忖還是挨著陸思衡坐下了。

    “此番回來，便先緊著些家族里的事情做吧，晚些時(shí)候管家會送過去給你。只有一點(diǎn)……”

    陸思衡忽而止了聲，陸昭會意地看過去，等著他的后半句話。

    “這件事我從前便說過，不過你那時(shí)大約沒放在心上，今日再說一次，若是日后再犯，便叫你祖父換了人送過來吧?！?/br>
    陸昭心中一冷，自然是明白旁系子弟若是招了厭棄，日后會落得如何的下場。

    “兄長請說，昭自當(dāng)銘記于心，絕不敢犯?！?/br>
    “不要去招惹沈靖云和江尋鶴，沈靖云現(xiàn)下今非昔比，若是出了岔子，我也保不得你?！?/br>
    陸昭藏在桌子下的拳頭捏緊了，青筋暴起，昭示著他心中的不平靜，但面上卻不見顯露：“兄長放心，昭定然會注意?！?/br>
    陸思衡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管是你是真的記住了，還是琢磨著陽奉陰違，只要自己想好后果便是了。”

    陸家這些年沒能出現(xiàn)個如沈瑞從前那般的混賬紈绔，所倚靠的可當(dāng)從來不是心慈手軟。

    *

    陸昭從陸思衡的院子中出來后，不久便出了陸府。

    從陸府出去繞過三條街，便是一處車馬租賃行，往來行走多來此處租賃求問，門口的伙計(jì)看了陸昭一身的富貴打扮，心中一喜，連忙迎上去招呼。

    陸昭卻只是轉(zhuǎn)身避開了他的殷勤，聲音冷淡：“你們掌柜呢？”

    伙計(jì)頓時(shí)一愣，但又琢磨著也許是要談一筆什么大生意也是說不準(zhǔn)，看了看他身上的料子，確定了不像是來找事的后，便又殷切道：“客人且隨我來，掌柜在后院?！?/br>
    車馬行后院寬敞，往來都是運(yùn)貨的力工，在此處陸昭第三次見著了那個曾經(jīng)給他送信的掌柜。

    后者見著他，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奇異的微笑，好像早就已經(jīng)料定了他會出現(xiàn)一般。

    陸昭攥緊了拳頭，但還是冷聲道：“回去告訴你們主子，這件事情，我做?！?/br>
    掌柜身形精瘦，從前送信被拒絕的時(shí)候面上不見惱怒，此刻聽了陸昭的話也瞧不出什么欣喜的意思。

    “陸公子終于想開了，早該如此的，我家主人說了，陸公子有大才，只作為個旁系子弟被送入潮廷之上碌碌無為實(shí)在是可惜。而今跟了我們主人，日后事成，自然有陸公子一片大好的前程。”

    陸昭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開口道：“想要我一心為著你家主子也成，但我有一個要求。”

    掌柜聞言神色沒生出半點(diǎn)變動，畢竟這世上從來都是心有所求者，才最好掌控。

    “陸公子只管說便是了。”

    陸昭抿了抿唇，似乎是在猶豫，但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那件事，我也要參與?！?/br>
    掌柜眼睛一轉(zhuǎn)，笑了兩聲道：“陸公子這般的人物，若是想要參與到這其中來，想來不會甘愿居于人后吧?！?/br>
    陸昭勾了勾唇角，沒說話。

    “茲事體大，還請等我回稟了主人后再做打算。”

    “嗯。”陸昭輕巧得應(yīng)了一聲，周身都是亂糟糟的人群貨物，但他卻好像在這之間尋到了最為妥洽的姿態(tài)。

    “還請趁早，我固然是不急，但日子就擺在那里，時(shí)間可不等人啊。”

    掌柜笑著合手應(yīng)下，看著陸昭離去的背影啐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陰毒。

    什么東西，不過是陸家上不得臺面的旁系罷了，若不是能力不行，又怎么會直到今日都沒個官職？

    若非主人還要用陸家來轉(zhuǎn)圜，哪里輪得到他來逞威風(fēng)？

    掌柜一甩袖子道：“備車。”

    *

    陸昭從車馬行出來后長舒了一口氣，掏出帕子擦了擦額角的薄汗，那樣的要求他心中也是忐忑，更何況同那種人合作原本就是與虎謀皮。

    一個失意，便要落得皮rou骨骸被盡數(shù)吞吃的地步。

    思及此處，他心中越發(fā)怨恨。

    憑什么沈瑞那種廢物只是從一個好肚皮里鉆出來，就能做沈家的掌權(quán)人，而他明明已經(jīng)這樣努力了，但陸思衡卻連讓他參加科舉都不許，隨便他高不高興就能將自己一腳踢出中都。

    他再怎么盡心盡力又能如何，還不是跟一條野狗一般？

    而今，他偏要將命途握在自己手中不可。

    第170章

    “你們可曾聽說了, 東城有一處學(xué)館，專是負(fù)責(zé)給今年要科舉的學(xué)子教習(xí)功課的?！?/br>
    一個披著錦袍的官宦子弟端著半盞酒湊近了眾人小聲說道，他衣袍被扯散了大半, 身側(cè)還有兩個姿態(tài)妖嬈的妓子貼在他身上，這個喂葡萄，那個喂糕餅, 好不風(fēng)流。

    圍著他坐的, 家中也大都是中都內(nèi)有頭臉的，素日里便是湊在一處尋歡作樂, 喝酒狎妓，半點(diǎn)正事都不做。

    “這都要開考了，他們現(xiàn)下去學(xué)？真就書呆子？”

    周遭頓時(shí)爆出一陣大笑, 左右那些個出身卑微的書呆子就算讀一輩子書, 也比不過他們家中父親在朝為官, 所以素來是瞧不上那些人的。

    最先說話的那個頓時(shí)恨鐵不成鋼道：“你傻啊, 誰還不知道現(xiàn)下讀書定然是來不及，你猜那學(xué)館而今為何那么多人都趨……趨之若鳥的？”

    他撐著腦袋想了半天, 才算把腦子里那個連不成詞的四個字給拼出來，頓時(shí)面色上好不得意。

    好在他身邊的這些個，堪稱廢物開會，都是一個賽一個的蠢笨, 壓根沒人能糾正他。

    只管著聽到了熱鬧，當(dāng)即便湊了過來, 等著聽他還知道什么不為人知的內(nèi)幕。也不是真就想要知道點(diǎn)什么, 但是這種知道旁人不知曉的樂趣卻著實(shí)是他們無從拒絕的。

    最先說話那個眼見著眾人都圍了上來, 眾星拱月似的將他圍在中間，就連周遭那幾個喂酒的妓子都貼了上來, 心中極為受用。

    一時(shí)之間也是顧不上什么要保密，更是將心中原本要將妓子趕走再說的想法完全拋在了腦后。

    他猛灌了一壺酒，神秘兮兮地看著眾人，將胃口吊足了才小聲道：“我可是聽聞那里面賣的都是科考的答案?！?/br>
    眾人哄地一聲散開了，面上俱是沒趣。

    說話的見沒達(dá)到效果，頓時(shí)好不高興：“你們不信？你可知這消息值多少銀兩？”

    有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可消停些吧，你可知道我朝都多少年沒有科考舞弊的案子了？那些個世家的，光靠著家中蔭蔽便可入朝，自然用不得來買。你指望那些答案賣給誰？”

    最需要科考來入仕的實(shí)則是那些窮苦之人，但偏偏每年科舉出來，名次大都被世家旁系包攬。

    “你們怎么還不信？今年可是不一樣，我父親說了，今年幾大世家都不打算要家中子弟參加科舉，你猜猜這多出來的名次一個能賣到多少錢？”

    見他這般篤定，周遭的人倒也逐漸遲疑起來。

    “可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但又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br>
    最先說話的那個“哎呦”了一聲，直呼祖宗：“你是不是傻，我們這些人每次回家都要被父兄責(zé)罵，可倘若我們也能博得一個好功名，日后再伸手朝家里要銀子，還不是輕輕松松？”

    周遭的人都被他說的有些意動，就連原本醉醺醺的也都瞪大了眼睛：“李兄所言極是啊，只是不知道這一份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