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結(jié)果嗎？”他感覺嘴里變得黏稠起來，舌頭因腐化而散發(fā)出奇怪的味道，聞起來像是菌類、枯萎的樹枝和腐rou混合在了一起，“烏魯克完了，我們都完了，諸神還是可以任憑心情地玩弄我們，最后讓我們像牲畜一樣向他們下跪，這就是我們的命運(yùn)嗎？”

    “不。”也許是他的錯覺，說這句話的時候，女孩的臉變得有點(diǎn)像猊下了，“還遠(yuǎn)遠(yuǎn)不到該沮喪的時候。如果命運(yùn)想從我們這里奪走什么，就去把它搶回來?！?/br>
    ………………

    塔蘭特醒來的時候，一只禿鷲正停在他的胸口，啄食他的大腿，也許是因?yàn)槭а^多，他竟一點(diǎn)也感覺不到疼痛。

    隨手將禿鷲驅(qū)趕走了之后，他慢慢挪動到墻邊，倚著一截倒塌的墻壁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的身體沒有痛感，但也沒有氣力，好像連著屁股和腳的是兩根臘腸。

    300，299，298……

    那是什么的倒計時？

    塔蘭特不明白，但一種莫名的焦慮感在體內(nèi)蔓延，他的腳踝因此而痙攣起來，扶著墻壁的雙手也在顫抖，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有不自然的腫脹，而且透出某種灰敗的綠色，像是皮膚下面長了一層青苔。

    225，224，223……

    好在他在不遠(yuǎn)處看到了自己的鋤頭。當(dāng)塔蘭特握住鶴嘴鋤的握桿時，那種焦慮不安的心情逐漸緩和了，好像他又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農(nóng)務(wù)大臣就要有他自己的鋤頭。

    他繼續(xù)向前，沒人知道他要去哪兒，連塔蘭特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杵著鋤頭，像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緩慢前行，任由這雙腳將他載向目的地— —最后它將他帶到了謁見室，當(dāng)塔蘭特推開門的剎那，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標(biāo)是那個木盒。

    謁見室所在的宮殿還算保留完整，塔蘭特?zé)o需穿過倒塌的梁木和石磚就能通過房間，那個木盒上的鎖已經(jīng)徹底生銹了，鎖扣和下面的金屬條黏合在了一起，塔蘭特只好拿起鶴嘴鋤，直接把木盒砸爛，一把紅色的短刀從里面掉了出來。

    “呼……這才是農(nóng)務(wù)大臣解決問題的方式?！币环N硬核的方式——西杜麗居然老拿鋤頭的事揶揄他，經(jīng)過這件事后，她最好為以前的偏見表示道歉。

    塔蘭特?fù)炱鸬厣系亩痰叮祟伾悬c(diǎn)奇特之外，它沒有任何亮眼之處，看起來像是伊爾蘇手下某個不知名的小學(xué)徒打造出來的，也不知道這柄短刀為何會被王存放在這種重要的地方。

    140，139，138……

    就在此時，他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明明只是一陣微風(fēng)吹過，他的心卻無法寧靜下來。

    自從醒來后，他就覺得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亮的時候所有事物都像太陽一樣耀眼，讓他的眼睛刺痛，頭暈?zāi)垦＃档臅r候就像是他已經(jīng)瞎了，時間的一切都?xì)w于沉寂。

    現(xiàn)在就是至暗的時刻，但他感覺到了從某個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信息，知道這個國家唯一且至高的女神馬上就要來了，而她要尋覓的東西此刻就在他手中。

    塔蘭特不明白這種認(rèn)知的由來，但這種預(yù)兆如此強(qiáng)烈，使他不得不如此相信。在黑暗中，他幾乎能感受到瑪安娜從天際疾馳而過時破空的聲響

    某種隱藏在身體里的本能，令他想要跪下來，親吻她的腳，懇求她的原諒與愛，因?yàn)閺男〗邮艿慕逃嬖V他，對王與諸神不敬是世間最大的惡行，他應(yīng)該對任何有辱神明的言論和舉動表現(xiàn)出厭惡與排斥。

    然而有一種更強(qiáng)烈、更熱切的愿望，蓋過了這本能的輕語，仿佛他透支了這輩子的勇氣，只為了堅定此刻的信念——決不能讓伊什塔爾得到這把刀，塔蘭特告訴自己，人不會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諸神也是如此，她已經(jīng)到了該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

    于是他跑了出去。起初他扶著鶴嘴鋤，后面鶴嘴鋤的鋤頭掉了，就用木棍支撐著自己行走，木棍斷裂了，他就拖著雙腿，顫顫巍巍地前行，當(dāng)雙腿無力支撐他之后，他摔倒在地上，就匍匐著向前。

    塔蘭特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疲倦，雖然身體越來越重，但那狂熱的愿望讓他無法停止自己。他離開了王宮，回到了滿地狼藉的市井，視線所及之處全是房屋的殘骸和被燒焦的尸體，有牛羊的、家禽的——更多的是人的，空氣中充斥著木頭焚燒后的苦澀和尸體腐爛后的焦臭。

    他就這樣像蟲子一樣慢慢蠕動著，直到爬進(jìn)一片農(nóng)田。他翻過身，呆滯地看著天空，雙手疊放在肚子上，那柄短刀在他手里，它的紅玉髓讓他不太好握住它，他開始想念自己的鋤頭了。

    42，41，40……

    塔蘭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里的皮膚膨脹又柔軟，摸起來像是有點(diǎn)糜爛的豆腐，他停了一下，指腹慢慢摩挲著刀柄上的紅玉髓，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感悟到了什么，長長地吁了口氣。

    他將刀尖對準(zhǔn)肚臍，感受著刀鋒漸漸沒入皮rou的感覺——沒有痛楚，只有冰涼而緩慢的按壓感，肚皮像是漏氣一樣癟了下去。

    他感覺刀鋒掠過了內(nèi)臟，腐敗的味道從肚臍里蔓延開來，有什么液體流到了他手上，但那不是血。

    當(dāng)整柄到徹底捅進(jìn)身體里時，他心里明白這將是最好的地方，她不會再找到這把刀了——想到這里，那種冰涼的感覺竟意外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塔蘭特開始大口呼吸著田野間的空氣，農(nóng)作物的幼苗也被大火燒毀了，但他還能聞到那股清甜的、屬于谷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