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拿去吧?！卑ｌ郴剡^頭，發(fā)現(xiàn)約哈斯正背對著她，遞過來了兩條剛剛撕下來的袖子——他的袖子。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但能夠想象對方此刻臉上勉強而苦澀的微笑，“我也只能幫上這點忙了?！?/br>
    她很快領(lǐng)悟了對方的意思，為了防止瑪西亞受到船身搖晃的影響，她讓塔瑪幫忙拿著油燈，將衣服上的兩條袖子撕了下來，把瑪西亞的手腕和墻壁上的兩支蠟燭臺系在一起，并囑咐雷納和帕提一起幫忙固定住她的身體。

    “我看見孩子的頭了！”她全程都沒有做什么需要耗費力氣的活計，此刻卻氣喘吁吁，“堅持住，瑪西亞，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昏暗的船艙，悶熱而稀薄的空氣，到處彌漫著的汗水、羊水和血水的氣味，她的衣服也因為汗水濕透了。

    中間她為瑪西亞換了一次坐墊，身上沾了一點血，如今也已經(jīng)凝固結(jié)成了塊——這幾乎是唯一能讓她感覺到時間還在流逝的存在，連慢慢露出身體的嬰兒在她看來都像是從未變化過一樣。

    在長時間保持高度精神集中后，其余的事物無法再勾起她一點點的反應(yīng)，她的身體在流汗，嘴上再不斷地鼓勵瑪西亞，一副很亢奮的樣子，可她的內(nèi)心麻木了，除了疲憊之外一無所有。

    然而，當(dāng)那個滿身是血，柔軟而瘦小的東西即將從母親精疲力盡的身體里滑出時……她的身體忽然顫動了一下，像是忽然從夢魘中醒了過來，灰燼被某種生的力量重新點燃。

    如同某種預(yù)兆一般——生命的第一聲啼哭，在這個充斥著悲傷與痛苦的房間里響起了。

    “猊下。”塔瑪用毛毯蓋住瑪西亞的身體，然后摸了摸她的手背，“您還好嗎？”

    “我沒事?！?/br>
    “你可真是把大家折騰慘了，小東西。”希蘭說，“為什么小嬰兒就不能像莊稼一樣，種在地里然后自己長出來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一定是傻瓜樹的果實?！?/br>
    “嘿！忘恩負(fù)義的家伙，你剛剛緊張到把指甲摳進我的手臂里的事情，難道我有到處嚷嚷嗎？”

    耶底底亞翻了個白眼：“是啊，多虧你幫忙保密，現(xiàn)在全船艙的人都知道了?！?/br>
    埃斐用火燒過的刀切斷了臍帶，用舊衣服把孩子包裹起來，除了砸落在甲板上的大雨和木板擠壓的聲響，整個船艙里異常的安靜，她把孩子放在瑪西亞身邊，這個強悍的、堅韌的、同時也疲憊不堪的女人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恬靜的微笑。

    看著這一幕，她心頭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沖動。

    她不應(yīng)該讓這孩子出生在一個用來關(guān)押奴隸的艙里……她不會讓任何一個孩子再出生在這種地方。

    第164章

    暴風(fēng)雨逐漸平息了,澆灌在甲板上如槍擊般的雨聲變得輕柔而稀疏，船舶順著海浪微微起伏，但不再像之前那t樣顛簸得能把人從一邊摔到另一邊了。

    又過了一會兒,等外面徹底安靜下來后,哈蘭打開了船艙的出入口（就像他在幾個小時前鎖上了它一樣），雖然暴風(fēng)雨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黎明尚未到來，只有一道稀薄的月光照進船艙里,空氣中仍有著雨水和濕木頭的味道,但與船艙里汗水、血水所散發(fā)出的惡臭相比，幾乎稱得上是沁人心脾。

    經(jīng)過半個晚上的折騰，疲憊的產(chǎn)婦和孩子們都酣然入睡了，埃斐卻感覺自己出乎意料的清醒。她走出船艙,站在船舷邊眺望農(nóng)場所在的方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片焦黑的廢墟——眼下的災(zāi)難已經(jīng)過去了,但被燒毀的家園仍被留在那里。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沒有想象中那么悲傷,也沒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慶幸,暴風(fēng)雨停息了，烈火熄滅了,可有些事情才正要開始。

    埃斐就這樣看著白色的浮沫在停歇的船槳邊蕩漾，看著濕漉漉的海鷗在礁石上啄食一塊貝殼,看著太陽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海平面被染成了玫瑰色,風(fēng)吹干了她的汗水、她衣服上沾染的血和羊水,還有從火場里帶來的一絲焦味。

    半晌，她聽見背后有腳步聲在靠近, 沒有回頭，她便問道：“傷口已經(jīng)徹底處理好了嗎？”

    “是的。”烏利亞答道，“哈蘭用火燒過的刀背幫我焊好了傷口，他的技藝比起過去沒有半點退步。”

    盡管已經(jīng)退伍很多年了，但他的回答里依然有曾經(jīng)作為將士的風(fēng)范——說話一板一眼，連上峰沒有提及的地方也要詳盡報告，他曾因這種為人處世的態(tài)度受到士兵們的仰慕，但也因此被自己的妻子拔示巴拋棄，因為她嫌棄他的古板和無趣（至少明面上是這么說的），無法如年輕的牧羊王那樣點燃她生命中的熱情。

    “也許您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彼f。

    “我與九戒會結(jié)下了仇怨?！卑ｌ澈喡缘鼗卮穑帮@然，他們并不打算善罷甘休，我也是?！?/br>
    “我以為您更喜歡和平的生活？”

    “誰不喜歡呢?！彼f，“可我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烏利亞——如果那所謂的和平是其他人施舍給我的，那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收回這份和平——把自己命運的主導(dǎo)權(quán)交給一群居心叵測的上位者，就像給自己的脖頸戴上鐐銬，如果你讓自己淪為家畜，就不該期待別人會來尊重你?！?/br>
    烏利亞沉默片刻，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支持您的決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