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他從圣上那里收獲了惡意，從辛淑妃那里收獲了愧疚，從四皇子那里收獲了嫉妒，從辛太傅那里收獲了冷漠，從無數(shù)人那里收獲了無數(shù)袖手旁觀的憐憫。

    到頭來，卻是從虞安歌這個(gè)與他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人，收獲了在意。

    是的，在意。

    在他茍延殘喘，如履薄冰活了十幾年后，竟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了。

    商清晏讓竹影拿酒來，一是慶祝終于有人在意他了，二是慶祝親情于他，終于是了無牽掛之物了。

    他的確有其他解決法子。

    那份詩(shī)箋，的確是他看著父皇寫出來的，也的確是寫給母后，且母后不知道的。

    這點(diǎn)他沒有說謊。

    尤記得當(dāng)年父皇寫下那首詩(shī)時(shí)，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愛意。

    父皇一向尚儉，唯獨(dú)在母后那里，不愿委屈她分毫，哪怕只是給母后寫的詩(shī)，他都要特意找出紺碧紙，一筆一劃認(rèn)真謄寫。

    年僅四歲的他不懂什么是愛，卻知道母后的心不在父皇這里。

    父皇卻是道：“沒關(guān)系，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只要父皇一直對(duì)她好，她的心遲早會(huì)為父皇融化?！?/br>
    母后的心的確不是石頭做的，但從未因父皇而融化，甚至在最后時(shí)刻，成為刺向父皇的一把尖刀。

    那張?jiān)姽{并未被商清晏帶走，再出現(xiàn)時(shí)，是在殿中省，商清晏知道，其中必有崔皇后的手筆。

    虞安歌的意思是，找出蛛絲馬跡，戳穿崔皇后的陰謀。

    商清晏固然可以這么做，甚至于這么做，他不必以身涉險(xiǎn)。

    但他沒有這么做，他想做個(gè)了斷。

    給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情徹徹底底做個(gè)了斷。

    商清晏往口中灌下一壺酒，眼角劃過一滴眼淚。

    第299章 血濃于水，終究抵不過人情冷暖

    虞安歌今日離開時(shí)并不愉快，雖則她生母早亡，但她從父親和哥哥這里得到了全部的愛。

    她無法理解商清晏寧可以身涉險(xiǎn)，也要跟辛淑妃劃清界限的決心。

    她只是心疼商清晏。

    血濃于水，終究抵不過人情冷暖。

    在商清晏入宮后，虞安歌始終讓人關(guān)注著宮里的消息，聽到辛淑妃解除禁足，便知道商清晏認(rèn)下了罪責(zé)。

    虞安歌知道，商清晏心里定然不好過。

    哪怕她氣惱商清晏的選擇，還是想著再去看看商清晏。

    但不等她起身，就聽院中傳來一陣動(dòng)靜，快步出去一看，一個(gè)醉意醺醺之人，抱著院中的橘子樹不放。

    虞安歌無奈走近：“不能喝酒，怎么還喝這么多酒？也幸好，你認(rèn)得路，不然你這副醉態(tài)，便是走到大街上被人賣了，你都不知道。”

    商清晏用額頭抵著樹干，神情瞧著十分認(rèn)真，但那雙眼睛，充滿迷蒙：“要吃橘子?！?/br>
    虞安歌抬頭看了看橘子樹，有些橘子已經(jīng)成熟了，于是搬來一個(gè)小梯子，爬到樹上摘下許多橘子。

    虞安歌道：“走，進(jìn)屋去吃?！?/br>
    商清晏道：“不，我就要在院子里吃?！?/br>
    虞安歌知他心里苦悶，便沒有強(qiáng)求，只是把雁帛遣去熬一碗醒酒湯。

    回頭一看，商清晏竟然自己坐在秋千上蕩起來，晃晃悠悠，而后越蕩越高。

    商清晏從未在她面前流露出這般孩子氣的模樣，虞安歌知他苦悶，便沒有阻止。

    只是不忘在下面叮囑道：“你仔細(xì)點(diǎn)兒，別吹風(fēng)了。”

    等商清晏玩開心了，又晃晃悠悠從秋千上走下來，就要往屋里走去。

    虞安歌看他腳下不穩(wěn)，便過去攙扶，帶他到外間的軟榻上。

    這兒原本是小狐貍愛臥的地方，卻被商清晏給占了去，不禁開始沖著商清晏齜牙咧嘴。

    虞安歌的心到底是偏的，當(dāng)即把小狐貍抱到里屋關(guān)了起來。

    轉(zhuǎn)身再過去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商清晏一個(gè)人趴在軟榻上，嘴里哼哼嚀嚀，眉頭微微蹙著，似乎是頭疼。

    這時(shí)雁帛熬的醒酒湯也端過來了，虞安歌接過，讓雁帛下去，然后自己搬了個(gè)小凳子，坐在他跟前道：“把這個(gè)喝了?！?/br>
    醒酒湯還冒著熱氣，虞安歌不是個(gè)會(huì)伺候人的主兒，但還是耐心地用勺子給他舀起來喂他。

    商清晏并不買賬，搖著頭道：“難喝，不想喝?！?/br>
    虞安歌直接道：“是不想喝醒酒湯，還是不想醒。”

    商清晏沒有回答，又哼哼唧唧起來，這種樣子跟小白狐很像，沒有半分山林間談笑風(fēng)生的謫仙模樣。

    虞安歌道：“我知道你不高興，不想醒就不要醒?！?/br>
    商清晏搖搖頭：“不，我現(xiàn)在比誰(shuí)都高興?！?/br>
    虞安歌伸手捧著他的臉，昏暗的燭光下，虞安歌看到商清晏清冷厭倦的眉眼，氤氳著化不開的愁霧。

    虞安歌道：“既然高興，你怎么不笑呢?！?/br>
    商清晏那張清風(fēng)明月的臉龐，漸漸露出了一抹笑容。

    只是他在虞安歌盈盈的目光下，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反而長(zhǎng)嘆一聲，倒在軟榻上，半張臉輕輕壓在虞安歌手心。

    “我是高興的?！?/br>
    辛淑妃和崔皇后和周貴妃一樣了，四皇子也和太子和二皇子一樣了。

    他親手剪斷了這種親情羈絆，不必再受其束縛了。

    虞安歌沒有安慰他，只是把手墊在他的臉龐下面，接住他眼角滑下來的一滴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