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許小華又被喊去了人事部，這回她已經(jīng)有心理準(zhǔn)備，一到就問梁安文道：“梁姐，還是李春桃的事兒嗎？”

    梁安文笑道：“是，也不是。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唐書記和曲廠長商量了下，覺得李春桃的事，確實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但是李春桃家里條件不是很好，廠里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幫李春桃付了這次的醫(yī)藥費(fèi)。今天一早就和李春桃商量好了，以后他們不會再來纏你?！?/br>
    “謝謝領(lǐng)導(dǎo)！”

    梁安文又道：“第二件事，是關(guān)于你轉(zhuǎn)正申請的事兒，廠里已經(jīng)批了下來，從下個月開始，你就拿正式工的見習(xí)工資，一個月27.5元，糧票一個月三十斤。”

    聽到批下來了，許小華心里一塊大石落地，她本來都擔(dān)心，因為李春桃這事鬧得，廠里會提出什么再考察考察她的話來。

    忙道：“謝謝梁姐幫忙?！边@一句感謝，比先前的那一句，明顯要真心多了。

    梁安文笑道：“還是要繼續(xù)努力，你現(xiàn)在是正式工了，還要在不同的車間輪崗嗎？還是說，想去工會試試看？”

    許小華搖頭道：“謝謝梁姐，我還是想去不同的車間輪崗，我對技術(shù)比較感興趣?！比绻チ斯?，工作是輕松點，但是這個年代，隨便寫點什么東西，都容易被揪住抓辮子，許小華覺得，還是和機(jī)器打交道比較好。

    而且，她是打定主意，在1966年之前，離開京市的，還是有一技之長傍身，比較安心。

    “行，那你在包裝車間再干一段時間，我給你安排到實罐車間去，”又補(bǔ)充道：“那邊可是真忙得很！”

    “好，謝謝梁姐，我沒問題?！?/br>
    梁安文點點頭，“那行，哦，記得明天的表彰大會，可得來??！”

    許小華忙給奶奶和mama要了兩張入場券。

    2月2日上午，許小華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秦羽喊道：“小花花，你等一下，”很快給她拿了一對藍(lán)色絲絨蝴蝶結(jié)出來，“你這身上也太素了點，戴這個吧？”

    這對絲絨蝴蝶結(jié)是mama的同事送給自己的禮物，先前因為見沈凝戴過差不多的，許小華看了一眼，就放到了抽屜里。

    秦羽笑道：“mama覺得這個好看，你戴上試試？”

    “媽，會不會有點夸張？”

    “怎么會，你看多好看。”說著，拉女兒到鏡子前照了一下。

    許是回京市以后，伙食上了好幾個臺階，也沒再像上嶺山那樣風(fēng)吹日曬過，許小華覺得自己不僅臉圓了不少，就是皮膚也逐漸白皙了起來，此時穿著mama給她買的藍(lán)色對襟襖子和黑色的褲子，咖色的圓頭皮鞋，顯得人很精神。

    她的頭發(fā)是亞麻色，戴上淺藍(lán)色的絲絨蝴蝶結(jié)，確實很好看。

    但是心里一直想到沈凝的那對米色絲絨蝴蝶結(jié)來，有些微不自在，伸手取了下來，和mama道：“媽，我好像不適合這種打扮?！?/br>
    秦羽輕輕地睇了一眼女兒，不贊同地道：“怎么會，你這個年紀(jì)，戴什么都好看?！鳖D了一下又道：“今天不戴就不戴吧，等過年的時候再戴?！彼胫?，現(xiàn)在單位都講究樸實的作風(fēng)，女兒在單位里打扮得樸素一點也好，免得招了人的眼。

    又問小華道：“那天那個李春桃，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說是她的肩胛骨粉碎性骨折，要動手術(shù)，額頭已經(jīng)縫了19針，那天她摔下來，恰好磕到一塊石頭的邊緣了?！?/br>
    秦羽皺了皺眉道：“她家里來沒來鬧你啊？”

    許小華想了一下，還是和mama說了李全友和王楨來廠里鬧的事兒，末了道：“那天是慶元哥和小箏姐、心怡他們幫的忙，把人趕走了，昨天廠里人事和我說，這事廠里已經(jīng)和李家協(xié)商好了，由廠里出于人道主義的角度，給報銷醫(yī)藥費(fèi)?！?/br>
    秦羽聽到徐慶元也在，有些訝異地道：“那天慶元不是中午就和你一起走了嗎？”

    許小華搖頭道：“沒有，他去給我買了一支鋼筆，說是生辰禮物?！闭f著，從包里把鋼筆拿給mama看。

    秦羽看了一眼，就笑道：“這筆可不便宜，西四商場里，要18塊錢一支呢！”

    許小華驚得嘴巴微張，“那可抵得上我一個月的工資了?！彼肋@筆不便宜，但是不知道會這么貴！

    秦羽點頭，“慶元這回確實是破費(fèi)了些，下回我和他說下，你們年紀(jì)還小呢，不必這樣。”考慮到徐家如今的處境，秦羽也擔(dān)心徐慶元手頭會拮據(jù)，但這到底是徐慶元對女兒的一片心意，笑道：“既然是送的生辰禮，你就安心收著吧！”

    想著，等回頭徐曉嵐來了，她私下和徐曉嵐商量下，以后要不要由他們出面，幫扶一下徐慶元大學(xué)最后半年的生活費(fèi)？

    理了理女兒的頭發(fā)道：“小花花，等慶元姑姑來了，你也和慶元去拍個合照吧？”從女兒拿出那支鋼筆來，秦羽就覺得，有些事情，或許已然在不知不覺之中，發(fā)生了變化。

    她對這變化，倒并不排斥。

    許小華臉上微紅，她知道，這個年代的新人，都會去照相館照一兩張相，有些猶豫地道：“媽，我和慶元哥只是走個形式而已?！?/br>
    秦羽看著女兒低垂的頭頸，面上不動聲色地道：“拍個照而已，你這個年紀(jì)，就該多照幾張，以后也是回憶?！比f一以后真成了，那她女兒連一張訂婚照片都沒有，她可不樂意。

    就是不成，這照片撕了就是，左右就是一兩塊錢的事兒。

    此時的徐慶元壓根不知道，秦羽已然盤算著，撕他和小華的照片，他正在郵局里，準(zhǔn)備給爸爸的單位打電話，從窗口遞了一個號碼給話務(wù)員，“你好，麻煩幫忙打下這個電話?！?/br>
    十幾分鐘后，那邊才接通，是他爸爸接的，“同志，你好，我是徐佑川?！甭曇粲行┢v，像是好些天沒睡好覺一樣。

    “爸，是我，家里最近還好吧？”

    聽是兒子，徐佑川立即精神了一些，“還好，慶元，你姑姑下周會去一趟京市，商量你和小華的婚事，這事是你爺爺?shù)倪z愿，還是早些定下來為好。”

    徐慶元卻從這急迫的安排里，敏銳地聽出一點不對來，握著話筒的手，稍微緊了一些，“爸，我學(xué)校的課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過些天回去一趟，家里有人嗎？”他和小華的訂婚，本來是安排在正月里的。

    那邊的徐佑川忙道：“不用，不用，你媽要來霍縣這邊，家里沒人呢，你在京市好好待著吧!”頓了一下又問道：“你身上錢夠不夠用？”

    “夠了，爸，你不用擔(dān)心，生活費(fèi)沒有問題?！?/br>
    徐佑川應(yīng)了兩聲：“那就好，那就好，有事兒的話，給家里……給你姑姑單位打電話，我最近要下基層，怕是接不到你的電話，你媽向來又是個愛著急的性子，遇到點事兒就急慌慌的，你找你姑去！”

    徐慶元握著電話的手，不由緊了緊，還是忍住沒問，應(yīng)了一個：“好！”

    徐佑川像是有些遲疑地道了聲：“慶元，再見！”

    “爸，再見！爸……”

    電話那頭的徐佑川笑著問道：“哎，慶元，怎么了？”

    “爸，你多注意點身體，不要太累了！”

    “哎，好！”

    等掛了電話，徐慶元終于確定，家里確實是出事兒了。

    第045章

    許小華帶奶奶和mama到單位禮堂的時候, 里面已經(jīng)坐了很多人，正找著座位，梁安文過來和她道：“小華, 你去第二排坐，一會還得上臺呢！”

    沈鳳儀笑道：“你去，我和你媽坐后面就行?！?/br>
    秦羽握著梁安文的手道：“感謝梁同志對小華的關(guān)照, 一直聽小華提起你?！?/br>
    梁安文仔細(xì)看了一下秦羽, 忽然笑著問道：“您是秦老師吧？”

    秦羽愣了一下, 她印象里并沒帶過這個學(xué)生，就聽她道：“您不記得我了吧？我是梁漢文的jiejie, 我弟弟那時候可調(diào)皮搗蛋了, 您還來過我家家訪呢！”

    秦羽對梁漢文這個名字倒有印象，她帶過一年，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腦瓜子很聰明, 但是因為mama早逝的原因, 性格有點孤僻和叛逆，她那時候確實為這孩子費(fèi)了不少腦筋。

    忙問道：“漢文現(xiàn)在還好嗎？”

    梁安文點頭，“好著呢，前兩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jìn)了農(nóng)科院搞農(nóng)作物培育，還要感謝您當(dāng)年的耐心指導(dǎo)。”又看了眼小華道：“怪不得我一直覺得小華看著親切, 沒想到是秦老師您的女兒?！?/br>
    弟弟大學(xué)畢業(yè)后, 還回過京市六中, 想去感謝下秦老師, 卻聽那邊老師說，秦老師調(diào)到外省的基層去了, 他們還奇怪著，怎么好好地跑到外省去了？

    聯(lián)想到報上說的許小華的身世，梁安文立即就明白，大概是找女兒去了，微微嘆道：“您這些年，也是不容易?！?/br>
    秦羽望著小華，一臉柔和地笑道：“都過去了?！?/br>
    兩邊簡單寒暄了兩句，秦羽就讓梁安文先去忙，不用管她們。

    半小時后，大會正式開始，領(lǐng)導(dǎo)總結(jié)講話后，就開始進(jìn)入表彰環(huán)節(jié)，獎項很多，有“五四青年能手”“十佳勞動模范”“十佳好人好事”等等。

    許小華上臺領(lǐng)獎的時候，唐書記還特地點名道：“這次的十佳好人好事，是我們黨委和團(tuán)委一致評選出來的結(jié)果，這十位同志都很有社會責(zé)任感，為我們樹立了很好的模范作用。特別是許小華同志，年齡最小，剛進(jìn)廠不久，但是她身上的善良、勇敢、同理心，都很讓我們這些老同志嘆服，希望在未來的一年里，我們罐頭廠的員工能為單位員工、為社會大眾做出更好的表率，做出更多有益、有利的事情?！?/br>
    臺下“嘩嘩”鼓起了掌，秦羽微微笑著，和婆婆道：“媽，有這樣的一個孩子，我這輩子都很知足了。”

    沒有高學(xué)歷，沒有體面的工作，都沒有關(guān)系，只要她的女兒是一個善良、勇敢的好孩子，秦羽覺得，已然很好了。

    沈鳳儀也有些感慨地道：“她爺爺要是在，也會為有這樣的一個孫女而自豪?！?/br>
    許小華下臺后，梁安文和她道：“廠里工會給這次獲表彰的員工，準(zhǔn)備了獎勵，有縫紉機(jī)票、自行車票、手表票、收音機(jī)票，還有毛毯、絲絨被、布料、皮鞋、鋼筆等東西，你想想要什么?！?/br>
    許小華忙道：“我要床毛毯?！彼蛱烊ama的房間，發(fā)現(xiàn)mama的被褥還是結(jié)婚時候的龍鳳呈祥團(tuán)面，已經(jīng)打了好幾塊補(bǔ)丁，棉絮摸著也不軟和。

    她想，mama這些年在外面奔波，對自己的衣食住行怕是都沒有好好地上心過。

    這年頭做床棉被可不容易，要布票和棉花票，光是一家人來攢，怕是也要攢個一兩年。一床毛毯的價格也貴的離譜，她在西四商場里看過，得七八十塊錢。

    梁安文笑道：“行，一會散會你來我辦公室拿?！?/br>
    一個半小時，大會就結(jié)束了，曲彰書看到秦羽也在，帶著唐書記過來道：“唐書記，這是許小華的mama，這位是奶奶？”

    沈鳳儀點頭，“是，是！”

    唐書記立即朝老太太伸手道：“老人家好！感謝你們給我們單位培養(yǎng)了這么優(yōu)秀的員工。”

    “您客氣了，是罐頭廠的領(lǐng)導(dǎo)們領(lǐng)導(dǎo)有方，給孩子發(fā)展、成長的機(jī)會?！?/br>
    曲彰書笑道：“也謝謝你們家屬幫忙，唐書記，我還沒和你說呢，上次李春桃同志意外摔傷，還是許小華和她mama陪著我們一起去醫(yī)院的……”

    兩邊寒暄了好一會兒，唐書記才叮囑梁安文道：“安文，你送送許小華的家屬，和她們說，要是有什么困難和建議，都?xì)g迎和我們提?！?/br>
    沈鳳儀忙道：“沒有，沒有，只要孩子好好的，我們沒什么困難，謝謝唐書記，謝謝曲廠長?！?/br>
    等出了禮堂，許小華讓奶奶和mama在門口等她，她去一趟人事部拿獎勵。

    等她走了，沈鳳儀和秦羽道：“我今天看罐頭廠領(lǐng)導(dǎo)們的態(tài)度，心里才放下心來，這個工作到底是曹云霞介紹的?！彼睦?，一直怕曹云霞暗地里使絆子，又見小華對這工作上心的很，所以一直也沒提讓她換工作的事兒。

    秦羽想了想，還是和她道：“媽，其實我沒和你說，我那天陪小華去醫(yī)院送同事的時候，遇到了曹云霞，正在給曲廠長說小華害得她離婚的事兒呢，我當(dāng)場就戳穿了她，曲廠長也表示，以一個黨員的身份向我保證，不會因此而對小華有什么意見。”

    老太太恨恨地道：“我就知道，這個女人，真是一點人事不干?！本徚艘幌掠值溃骸拔颐魈烊フ蚁聭寻?，他要是敢和這個女人復(fù)婚，我這輩子就是死，都不瞑目?！?/br>
    老太太說到最后，緊緊咬著后糟牙，顯然是恨狠了。

    秦羽忙寬慰道：“媽，這些事你別cao心，我現(xiàn)在回來了，我來管就行，你有空的話，就給小花花搞些好吃的，多織兩件毛衣?！逼牌庞羞@個態(tài)度就行，秦羽也怕老人家擔(dān)心很了，回頭血壓不好。

    沈鳳儀拍著兒媳的手道：“我知道，你不用勸我，唉，這么一條毒蛇，竟然在我們家好吃好喝地待了十二年，我們還給她養(yǎng)女兒?！?/br>
    辦公樓這邊，許小華一個人哼哧哼哧地一手拎著羊毛毯，一手拿著一個暖水壺從二樓下來，等到了大門口，已然微微喘氣。

    沒想到羊毛毯還挺重，她一個人拎著都有些費(fèi)勁，歇了一會，剛準(zhǔn)備再拎著走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頭一看，見是楊柳新，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不管先前楊柳新是怎么想的，但是至少周五那天，當(dāng)著李春桃父母的命，她沒有作偽證。

    楊柳新走過來道：“小華，我?guī)湍阋黄鹛嶂?！?/br>
    “好的，謝謝！”

    倆人各拎著毛毯的一邊，楊柳新有些猶疑地開口道：“小華，我覺得我應(yīng)該和你說一聲對不起，先前我對你有些偏見，所以有時候……”

    許小華打斷她道：“沒事，你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就是不喜歡我而已?！?/br>
    楊柳新低頭道：“我那次下雪天摔倒，還是你扶的我，可我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