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自古如此，梅庚冷眼瞧著，只覺可笑。

    所有人瞧著那單手環(huán)抱襁褓的年輕男人，站在瀟瀟細(xì)雨中，容貌俊美卻蟄藏陰鷙，如同淬毒的美艷花朵，鋒芒畢露，極其危險(xiǎn)，觸之即死，令人望而生畏。

    為首的老嫗面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怒道：“你……你這是要觸怒河神大人！”

    “本王已備了賠禮。”梅庚有恃無恐，眸光倏爾凌厲若萬箭齊發(fā)，冷聲譏諷：“還是說，這所謂的河神祭祀本就是子虛烏有？”

    自從到臨漳后便被南國細(xì)作絆住手腳，竟未查到這群百姓竟還有活祭河神的習(xí)俗，被他這么一攪和，先前嚷嚷著的百姓皆偃旗息鼓，生怕自家小輩真被抓來祭河神。

    有人去攙著老嫗低聲勸道：“趙婆婆，要不……要不就算了吧，總不能將全城的孩子都帶來活祭啊。”

    “是，是啊，改日再祭吧?！?/br>
    耳聰目明的西平王冷冷一笑，“不必改日了，現(xiàn)在便祭，本王倒是要瞧瞧這全城的童男童女，能護(hù)住臨漳幾年?！?/br>
    人事一朝可改，人心卻是亙古難變。

    那幾十號(hào)人當(dāng)即期期艾艾，連被稱為趙婆婆的老嫗都說不出話，最后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梅庚，口中振振有詞：“罷了罷了，今年沒有祭品，河神必定發(fā)怒！待日后發(fā)了洪水，就等死吧！”

    她罵罵咧咧地從岸邊的木板路走下來，瞧梅庚的眼神盡是怨毒，仿佛梅庚當(dāng)真斷了她的生路。

    恰至此時(shí)，諸位被從府中扯出的大人也被禁軍逼著到了漳河畔，西平王摟著嗷嗷哭的小嬰兒，一聲令下，連百姓帶官員全帶回衙門。

    各位大人腳步虛浮，無聲叫苦，臨漳出了南國細(xì)作他們已難辭其咎，沒成想又讓西平王抓住了把柄。

    ——

    衙門內(nèi)燈火通明，后堂傳來陣陣孩子哭喊聲。

    “不是，王爺。”秦皈摸了摸自己的耳根，眼神往楚策懷里的襁褓上瞄，“能不能想想辦法讓他別哭了，這都半個(gè)時(shí)辰了。”

    楚策無奈，低眸瞧了眼襁褓中的嬰兒，輕輕道：“再哭下去，只怕孩子也受不了?！?/br>
    梅庚兩輩子也沒伺候過這么點(diǎn)的小孩，摩挲著瓷盞道：“本王有什么辦法，哭便哭吧，尋著他父母后交還回去就是。”

    三個(gè)男人面面相覷，楚策斂下眼，輕輕晃著懷里的嬰兒，眉眼柔和像是圓潤的美玉，又輕聲：“拿些溫水來，先喂喂他吧?！?/br>
    梅庚秦皈對(duì)視一眼，異口同聲：“誰喂？”

    “……”楚策無言，嘆道，“我喂?！?/br>
    五殿下任勞任怨地拿著瓷勺，輕輕吹涼，小心翼翼地喂給嬰兒，那小家伙大抵是真餓了，只是溫水也讓他暫時(shí)止了哭聲。

    梅庚捻了捻指腹，若有所思地瞧著楚策，他喂水動(dòng)作游刃有余，極其嫻熟，當(dāng)真像個(gè)慈父，當(dāng)年楚策被封為太子后，便娶了當(dāng)年將要世襲林氏開國公爵位的林書俞親meimei為妻，成婚后一年太子妃誕下長子，那時(shí)楚策也是這般的慈父做派，簡直如出一轍。

    可惜后來美艷嬌柔的皇后娘娘被他一截弓弦勒斷了脖子，長相極似父親溫潤的太子死在軍帳里。

    梅庚臉上的笑緩緩斂去，瞧見這樣溫柔的楚策，他便想起那夜，剛剛得知太子被凌辱至死的楚策，原本寂然空洞的眸子里驀然涌出的恨意。

    無論他如何折磨，楚策都不曾露出那樣的神情，直到太子的死。

    似乎是察覺到了梅庚的凝視，少年忽地抬起頭瞧去，溫聲笑道：“怎么？你想喂他？”

    瞧見楚策唇角的揶揄戲謔，梅庚回了神，斂去那些復(fù)雜情愫，緩緩應(yīng)聲：“小殿下，本王更喜歡喂你?！?/br>
    尾音微微揚(yáng)起，說不出的輕佻。

    秦皈摸了摸鼻尖，心道又來了，又來了，王爺又開始調(diào)戲小殿下了。

    楚策臉一紅，狠狠瞪了眼那披著王爺外衣的登徒子。

    梅庚笑得意味深長，目光卻流連在小殿下身上來回打量。

    楚策生得溫和相，不似梅庚那樣危險(xiǎn)又鋒利的俊美，而是如純白溫玉般的干凈柔和，懷里抱著襁褓父愛泛濫時(shí)便更顯得溫柔萬分。

    梅庚瞧了半晌，才收回視線，無聲地笑了笑。

    ——誰能想到這就是日后那個(gè)陰鷙狠辣的年輕帝王呢？

    “王爺?！狈巾g從外頭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抖了抖衣袂的濕漉，濺出幾滴水，“找著這孩子的娘了，她丈夫參了軍，幾個(gè)月前失蹤了，是被南國細(xì)作害死的將士之一?！?/br>
    “還不等別人開口，方韌又呸了一口，“這群王八蛋就欺負(fù)人家孤兒寡母的，自己家兒子怎么舍不得拿去活祭，真不是東西！”

    與梅庚所想相差無幾，他向楚策抱著的嬰兒揚(yáng)了揚(yáng)下頜，“將孩子還給她，要活祭河神那個(gè)老婦呢？”

    方韌臉色更難看，嘴張了又合，才怒道：“是那寡婦的婆婆，兒子常年在外，她懷疑那孩子不是親孫子，鬧著要祭祀河神的時(shí)候就非要用這小孩?！?/br>
    梅庚一時(shí)也接不上話，尋思著那老太太怕是瘋了，兒子死了便要拿孫子去活祭，這幸虧不是富裕人家，否則豈非要效仿前朝皇帝，君死則妃殉，非要拖著整個(gè)后宮跟著一起死。

    琢磨了片刻，梅庚又問：“這漳河活祭的習(xí)俗，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的？”

    “很多年了?！狈巾g臉色很不好，近乎是咬牙切齒，“一個(gè)一個(gè)審的，聽說不僅是漳河，所有被水患波及的州郡都有這樣的習(xí)俗，就臨漳而言，他們的祭品不僅僅是童男，他們用過少年少女，或是襁褓嬰兒，甚至將少女扮作新娘丟進(jìn)去，這兩年河里算是太平，可今年天公不作美，他們便故技重施，要活祭那子虛烏有的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