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從內(nèi)室出來，她已經(jīng)換了一身繁重的衣服，此時穿著柔軟的云錦豎領(lǐng)大襟，領(lǐng)口直綴金紐扣一對，下身配了藍(lán)色暗花紋的馬面裙。

    洪嬤嬤攙扶著她老人家坐下，轉(zhuǎn)而去給龐嘉雯倒茶。

    龐嘉雯說明來意，李老夫人便道：“既然是你師父的意思，那你就跟他出去玩幾天。不過他和張朔都是野慣了的，你若是不習(xí)慣就叫他送你回來，我還有本事看住你的，不會有事?！?/br>
    龐嘉雯并不知道有人要來殺她，還笑著道：“我不怕，我自己就能照顧好自己?！?/br>
    李老夫人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催促道：“那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br>
    趙衡在一旁急急道：“外祖母，我也要去?！?/br>
    李老夫人聞言，抬首涼涼地瞥了他一眼，輕嗤道：“你走了，那丹陽郡主可怎么辦？你可別忘記了，你小舅舅為什么同意你跟過來？”

    龐嘉雯憋著笑，覺得趙衡挺可憐的。

    趙衡憋屈道：“我還是不是您的親外孫了，您怎么這樣狠心啊！”

    不知道是不是擦了胭脂的原因，龐嘉雯看見趙衡眼睛都紅了，她一時忍不住笑出聲來。

    下一瞬，趙衡死死地瞪著她，眸中泛寒。

    李老夫人閑適地喝著茶，淡淡道：“我連你母親都管不著我還會管你？你要出去也行，脫了這身衣服，自行聯(lián)系官府送你回京，李家的宗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進(jìn)的，尤其是趙家的人。”

    李老夫人說到最后這一句的時候，表情已經(jīng)慍怒了。

    龐嘉雯連忙收斂了笑意，臨走前給了趙衡一個“你死定了”的眼神。

    趙衡頓時就泄氣了，李家為什么一蹶不振，還不是因為趙家容不下的原因。

    亦或者，趙家是容得下的，只是容得下的那個人不幸亡故，所以皇位才落到他父皇的身上。這也為什么幾位皇兄明知道他跟著來了，對外卻不敢多提一嘴。而他自己明明身為楚王，卻是不能大張旗鼓地說是來祭拜李老將軍的。

    這世間還有不少文人墨客，不入仕途的賢者們依舊不恥皇家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覺得皇家殘害忠良，不配為君。

    京城一帶不過是官家管制嚴(yán)了，所以那些聲音便小了，殊不知蜀中及江南云貴一代，多是討伐皇家的聲音。

    趙衡泄氣地坐著，委委屈屈地嘆了一聲，早知道會是這樣，他說什么也不會跟來的。

    ……

    龐嘉雯拎著包袱上了馬車，發(fā)現(xiàn)江懷和張朔都換了一身衣服的。

    無一例外的是，這兩個人好像都多穿了一件對襟鶴氅，江懷那一件更是可以系起來的。

    三月底，春意正濃，按理說是不冷的。

    她狐疑著，坐在角落里不說話。

    張朔便道：“帶了披風(fēng)沒有？”

    龐嘉雯搖頭，她一路都穿了男裝，哪里來的披風(fēng)？

    趙衡那里到是有幾件，問題是她也不好意思去借啊。

    這時只聽張朔對江懷道：“你沒讓陳勇跟她說嗎？”

    江懷蹙了蹙眉，沒說話。

    張朔突然發(fā)笑：“你的屬下一定跟你一樣，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尋常跟我們出行的都是男子，多一件少一件也無甚區(qū)別，可現(xiàn)在嘛……”

    江懷打斷他道：“無礙，我這里還有件厚實的披風(fēng)?！?/br>
    說著，拿出來遞給龐嘉雯。

    龐嘉雯雖說是一頭霧水，但也接了過去。

    馬車一直往前，從官道到小道，從小道到凹凸不平的山道，龐嘉雯被搖得七葷八素的。

    好不容易到達(dá)山頂，下車一看，孤山聳立，寒風(fēng)肆意。龐嘉雯抱著江懷給她的披風(fēng)，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夜黑風(fēng)高殺人夜這樣的情景，一時間縮了縮脖子，有些害怕地看著張朔和江懷。

    張朔看她那慫樣實在是忍不住笑，打趣道：“小雯雯，你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是不是遲了點？”

    龐嘉雯害怕是真的，知道自己胡思亂想也是真，便努力挺直腰板，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不怕！”

    張朔見她那單薄的小身板都快要被風(fēng)刮走了，忍不住調(diào)侃道：“怕也不要緊，你只要叫我一聲師伯，我便替你把這山中的野狼通通都趕走如何？”

    龐嘉雯咽了咽口水，抬眸小心翼翼地朝江懷看過去，然后對張朔叫道：“嘉雯謝過師叔?！?/br>
    張朔的臉?biāo)查g就僵了，眼神也變得晦暗莫測。

    江懷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笑著將折扇一收，轉(zhuǎn)而對龐嘉雯道：“冷就將披風(fēng)穿起來?！?/br>
    “這里是煙霞山，一年中唯獨(dú)這三四月的景色最好。我與你師叔往年也會過來住上一兩個月，今年多帶你一個，我連陳勇都叫過來生火了?！?/br>
    言下之意，已是對她做了安排。

    龐嘉雯哪里還敢有什么異議，她就覺得江懷那武功出神入化的，不像是一般練武場能練出來的。

    現(xiàn)在在這深山當(dāng)中，孤峰自傲，果然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她當(dāng)即心潮澎湃，匆匆系上披風(fēng)就去幫陳勇生火去了，好似剛剛的擔(dān)憂害怕都不存在。

    張朔進(jìn)了小屋點了燈，從窗戶那里看著在院外忙活的陳勇和龐嘉雯，輕笑道：“我原以為她自幼沒吃過什么苦，定不會適應(yīng)的。沒想到她還會主動去幫陳勇的忙。”

    江懷淡淡道：“不過武癡罷了。龐彪若早些年不愿將她送入京城，現(xiàn)在指不定已經(jīng)上戰(zhàn)場了?！?/br>
    張朔眼眸輕眨，回憶起大燕出過的女將，而后唏噓道：“武將大多面冷心軟，更何況龐彪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就是英公當(dāng)年傳授老夫人武藝時，也只愿她能夠自保便足夠了。”

    “女兒家，學(xué)得越多，越是能干，承受的便越多。君洛，你看要不要隨便找本劍法糊弄過去，等過兩年她嫁人了，或許學(xué)武的心思就淡了?！?/br>
    江懷聽后，回頭望著張朔，銳利的眸子一瞇，滿面寒霜。

    張朔一看，連忙舉手投降道：“罷罷罷，我知道您慣不會忽悠小姑娘的?！?/br>
    只是若有一日你看見她手執(zhí)利刃大殺四方的時候，是否會有短暫的后悔呢？

    張朔輕輕一嘆，卻是沒有再開口。

    第98章 她在想什么？

    龐嘉雯和陳勇把火升起來的時候，佑賢莊突然走水，下人們忙于救火，守門的侍衛(wèi)被人暗中放倒，一行武功高強(qiáng)的殺手破門而入，佑賢莊大亂。

    李老夫人剛睡下就被吵醒，趙衡慌慌張張沖進(jìn)來，頭發(fā)凌亂不說，身上還穿著寢衣，外面罩了一件大袖鶴氅，當(dāng)真狼狽至極。

    李老夫人只不過瞥了他一眼，便十分嫌棄道：“外面的人都死光了？”

    趙衡搖了搖頭，喉結(jié)滾動，咽著口水道：“沒有?！?/br>
    李老夫人輕嗤道：“既然沒有死光就輪不到你出去御敵，你慌什么慌？”

    趙衡連忙道：“我不慌，我就是擔(dān)心您老人家?！?/br>
    李老夫人道：“擔(dān)心我？我身邊有洪嬤嬤，再不濟(jì)還有你小舅舅安排的人，你擔(dān)心我什么？”

    “到是你，衣服也不穿穿好，大晚上瘋跑過來像什么樣子？還不快給我滾回去！”

    趙衡：“……”

    父皇說什么來著？外祖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中豪杰，現(xiàn)在看來果真如此。

    只是，他真的要滾回自己的房間嗎？

    趙衡猶豫，慢吞吞地道：“那我要不要給小舅舅報個信，放個煙花信號什么的？”

    李老夫人聞言，斜睨了他一眼。

    趙衡立即否決，連忙跑出去了。

    洪嬤嬤伺候李老夫人又添了一件衣服，問道：“您真的不去暗道避一會嗎？”

    李老夫人搖頭，問洪嬤嬤道：“君洛臨走前是怎么說的？”

    洪嬤嬤道：“二老爺說，若您覺得吵就換一個地方睡，天亮就沒事了。”

    李老夫人忍不住笑：“他到是放心。”

    洪嬤嬤笑道：“二老爺當(dāng)然放心，現(xiàn)在的佑賢莊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佑賢莊了，二老爺不會心慈手軟的，您放心好了?！?/br>
    李老夫人輕嘆：“我不是擔(dān)心這個，我只是在想，這些孩子們跟春筍一樣長起來，一個個都未經(jīng)風(fēng)雨，我們在時，尚可庇護(hù)，我們?nèi)羰恰?/br>
    洪嬤嬤連忙打斷她老人家的話道：“呸呸呸，老夫人可不許胡說，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br>
    李老夫人嘆了一聲，淡淡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懶得cao心了?！?/br>
    話雖如此，當(dāng)江懷的人吳海前來回稟，說賊人已經(jīng)被困在外院圍剿時，李老夫人還是忍不住道：“你去叫“丹陽”出去看一眼，順便讓他見見世面?！?/br>
    這是要讓楚王爺知道為什么二老爺要讓他假扮丹陽郡主，自己卻提前帶著丹陽郡主離開佑賢莊的原因，吳海笑著應(yīng)下了。

    趙衡得知賊人全都被困在外院圍剿的時候，氣得換了一身勁裝，提著他的佩劍就出去了。

    吳海在外面候著他，見他出來就道：“二老爺早就知道有一伙賊人跟著我們，目的是想刺殺丹陽郡主。因此才……”

    趙衡駐足，目光冷幽幽地盯著吳海，再確定他沒有說謊之后，他冷聲道：“你且等著?！?/br>
    說罷，轉(zhuǎn)身返回屋內(nèi)。一刻鐘后，他已然裝扮好出來，依舊是白天那個高傲冷艷的丹陽郡主。

    吳?？吹媚康煽诖?，卻也沒有阻止，一路跟隨他出去。

    ……

    煙霞山孤高冷傲，她們住在山頂連個避風(fēng)的地方都沒有，一晚上風(fēng)聲都是嗚嗚的。

    龐嘉雯卷縮在馬車?yán)铮涞脤嵲谑鞘懿涣司蛯⒆约簬淼膬商滓路即┥?，然后鉆進(jìn)江懷給她的披風(fēng)里，一夜酣睡到天明。

    當(dāng)?shù)谝豢|霞光從天邊升起，當(dāng)她下了馬車伸展腰肢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這煙霞山恍如人間仙境一般。

    姹紫嫣紅的花從綠林中冒出頭來，滿山的綠意都成了點綴，唯有花香和清風(fēng)相互糾纏，在花海中翩然起舞。

    這山脈雖高，山頂卻并不聳立，而是難得一見地遼闊，一路往遠(yuǎn)方延綿。

    這或許也是馬車能上來的原因吧，龐嘉雯輕嘆著，突然就想在這里住下來了。

    鼻尖傳來些許血腥氣，龐嘉雯看向火邊，發(fā)現(xiàn)是江懷在烤剝了皮的野兔子。

    龐嘉雯咽了咽口水，見張朔燒了壺?zé)岵柽^來，問她道：“喝口清茶漱漱口么？”

    龐嘉雯點頭，自己去倒。

    她沒看見陳勇，便問道：“陳護(hù)衛(wèi)呢？”

    江懷道：“下山去了?！?/br>
    龐嘉雯頷首，沒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