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幽魂，因為他的關(guān)系得以寄生在引魂令中，也不過一面之緣，她甚至于都不知道，他就能為她獻(xiàn)祭一生的光陰。

    在這其中，如果僅僅只是白若瑾，她或許也不這么自責(zé)和慚愧了。

    然而她明白，他是憐惜她的。

    憐惜她年紀(jì)輕輕就沒了，藏身于引魂令中什么也不知道，人間的所有事務(wù)也都跟她沒了關(guān)系。

    他那個人，冷心冷情的，對自己向來不怎么上心。

    可他卻重情重義，只要認(rèn)定是他想守護(hù)的人，就可以犧牲自己。

    她其實沒有他那么大義，她也有私心想要活下去，囫圇般地裝著什么也不知道。

    可誰讓她愛上了他呢，這也是天道對她的懲罰吧，要讓她自己心甘情愿回來，別在想著做什么偷生的美夢。

    兩生獻(xiàn)祭，一朝夢醒，所有得到的都失去。

    他應(yīng)該會像瘋道人師叔說的那樣，大夢一場，然后在現(xiàn)世醒來。

    到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龐嘉雯早就死了，哪里會和他有情？

    白若瑾也入輪回，他終是超度了他這可憐的外甥，應(yīng)該會有所安慰吧。

    龐嘉雯將引魂令按入心口，感覺到皮rou塌陷的聲音，她多想將自己那顆心也放入引魂令中，將滿腔的愛意都讓他知道。

    可她漸漸失去意識，恍惚中，她感覺到引魂令吸允著她的心頭血，然后它變得不那么guntang，就好像深藏其中的魂魄得到滋養(yǎng)，漸漸溫順下來。

    龐嘉雯的手覆在引魂令，像是想告訴它什么，可惜她意識太散，很快便沒了。

    無怨無悔的魂魄，不再貪戀人間那guntang炙熱般的情感了。

    她的手最后覆在引魂令上，默默地對自己說了一句：“安息。”

    一陣清風(fēng)拂過，噼啪炸響的火越發(fā)鼎盛了。

    有什么東西從濃煙中緩緩抽出，隨風(fēng)而逝。

    那個沖入火光中的身影，明明快得就像一陣風(fēng)，卻感覺破碎得像風(fēng)中柳絮一般，就快不成樣子了。

    那樣不顧一切地想要阻止，卻眼睜睜看著生機被大火灼燒殆盡，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難以接受的？

    燒吧！

    燒吧！

    他仰天狂笑，仿佛風(fēng)與火的纏綿，他與天的對峙。

    都將付諸一炬。

    癲狂而瘋魔時，燒落的房瓦砸在他腦袋上，“嘭”的一聲，然后瓦片碎了滿地。

    無盡的悲戚中，絕望和怨憤齊來。

    他想死，可卻有人將他扛了出去。

    他聽見有道聲音在說：“君洛，我將所有愛意留在人間，你若是知道，便好好地替我活著?！?/br>
    倏爾間，他的心臟遏制不住地跳動著，急速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他僵硬著，遲鈍著，眼睜睜看著那股熟悉的感覺散在風(fēng)中，再也尋不到了。

    火光沖天的江居別苑外，思緒終于不受挾制趙律朝天怒吼，凄絕的聲音宛如一股沖天怨氣，直入九天銀河。

    趕來的龐彪等人，誰不是萬千尸骨中爬出來的，此時竟然也心神受震，不敢出聲。

    而趙律眼中的這場大火，就這樣燒著，狂風(fēng)大作，烏云蓋頂。

    當(dāng)一切化為焦炭，天上下起了大雨。

    有人驚呼，今日這場大雨渾濁不堪，似乎還帶了腥甜的血腥氣。

    看，這是天也跟著哭了吧？

    “君洛，來不及了，他們已經(jīng)死了?！?/br>
    是嗎？誰死了？

    他們是誰？

    ……

    “君洛，你醒醒，該上朝了?！?/br>
    “君洛……”

    有人一聲聲在喚他，是誰？

    趙律睜開眼，明黃色的帷幔落入他的眼簾，他驚訝地睜大眼睛。

    張朔頂著蓮花冠，像模像樣地拿著拂塵，轉(zhuǎn)頭卻像個公公一樣給他提鞋。

    他絮絮叨叨地道：“旁人你可以不見，龐彪你怎么能不見呢？”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如今才得勝回來，可女兒卻死了，他只是想為他的女兒請封而已，你隨便捋旨追封一下不就行了嗎？”

    “更何況，你我都清楚，龐嘉雯的死我們也有責(zé)任的?！?/br>
    趙律只覺得嗓子哽得難受，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澀，嗆得他幾乎落下眼淚。

    他沙啞著，不輕不重地道：“就封丹陽郡主如何？”

    張朔笑道：“可以，這樣老夫人那邊也可以交代了?！?/br>
    “對了，柯老夫人求到老夫人跟前，說若瑾的死她很后悔，想求老夫人出面，看能不能跟龐家結(jié)個陰親，成全他們在地下做一對夫妻?！?/br>
    “不準(zhǔn)！”

    “什么？”張朔以為自己沒有聽清，又轉(zhuǎn)頭去看。

    只見趙律瘆人地笑著，眼眸里沁了血色，一字一句道：“我說不準(zhǔn)?！?/br>
    張朔啞然，隨即道：“我知道你不信這些，不準(zhǔn)便不準(zhǔn)吧?！?/br>
    “我這皇位，怎么來的？”趙律問。

    張朔震驚地望著他。

    趙律卻不為所動，繼續(xù)問道：“我這皇位，究竟怎么來的？”

    張朔啞然，連忙道：“你忘記了，趙衡那傻子眼睜睜看著若瑾自焚，你一氣之下?lián)寔淼??！?/br>
    “噗”，趙律終是遏制不住，噴出喉嚨里的一股腥甜。

    張朔嚇得六神無主，驚恐道：“你怎么病得這么嚴(yán)重了？”

    “嘉雯……嘉雯葬在哪里？”

    “嘉雯她還葬在那道觀外啊，你親自讓人挖的墳，你忘記了？”

    “不僅僅是她，若瑾也葬在那里了?！?/br>
    “他們都死那么久了，墳頭都長草了，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要去看！”

    趙律說著，一把推開了張朔，他要去看個清楚。

    深山老林里都修出了青石板道，很長很長，蜿蜒而上。

    青苔從臺階的縫隙里生長出來，看得出這條路修了有幾年的光景了。

    休息的涼亭都開始被螞蟻在基角處拱了土，潮濕的陰雨天，蜘蛛爬滿了房梁。

    趙律一步一臺階地走，虔誠得像去叩拜高人。

    張朔跟在他的后面，許多宮人遠(yuǎn)遠(yuǎn)跟著，暗暗嘀咕。

    皇上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要出宮，還來祭拜兩個小輩？

    重修了兩次道觀香火鼎盛，香客們?nèi)藖砣送?，孩子們上躥下跳。

    這人間還很祥和，百姓安們居樂業(yè)，死兩個人算什么？

    更何況還是早就死了的。

    一新一舊的墳頭挨著，中間不過半尺之距。墓碑周圍到掃得干干凈凈，供品都成堆了。

    有人在林間小憩，見有人來祭拜，說得頭頭是道。

    “左邊那位，龐大將軍之女，年少時鮮衣怒馬，男兒性情。她喜歡上同窗的白若瑾，拉著他私奔，本是準(zhǔn)備去西寧找父母做主的，說起來也不算私奔。”

    “要怪就怪罪臣徐定，當(dāng)年他還是永寧侯，此人壞得很，從中作梗就想逼嫁外甥女，結(jié)果龐姑娘抵死不從，落魄到這道觀里殉情了。”

    “后來就是右邊那位，洛陽白家的長房公子，大燕的正三品，官至九卿，文采一絕，家世顯赫，卻始終惦記佳人，最后也來此殉情了。”

    “這白鶴道觀，原本在深山老林中，求啥都不靈。后來有了這凄美的愛情故事，年輕人都喜歡求姻緣，據(jù)說靈得很?！?/br>
    “喂，兄臺。”

    “我見你年紀(jì)不輕，家中應(yīng)該已有妻室，你來求什么?。俊?/br>
    那手指摩挲著墓碑，在龐氏嘉雯上久久不愿挪開的青年，聞聲笑了笑，溫煦的目光覆上一層霧氣，擲地有聲道：“姻緣。”

    話落，一滴清淚奪眶而出。

    大夢一場，轉(zhuǎn)眼浮世三千盡成空。

    我來求姻緣了，你可聽得見？

    嘉雯，我們真的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嗎？

    趙律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第451章 番外一：師父，我等你回來

    趙律從白鶴道觀回來，把自己關(guān)在太辰殿內(nèi)。

    待一切漸漸平靜下來，遺失的記憶慢慢被尋回。

    趙律開始懷疑，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其實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