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門謝神筠便下令疾行，連行數(shù)十里，探路的禁軍回來，報后面有人追了上來，人數(shù)不少。

    雪擁南嶺，謝神筠掀簾而望，入目青山皆白，嶺上天光黯淡處有株白梅早開。

    她凝神去聽，眉心漸有一絲訝然。

    不過片刻，梅上忽有陰云席卷，鴉雀齊飛，天際隱有馬踏長空之音，山雪為之震顫。

    禁軍聽到這動靜，皆嚴陣以待。

    稍頃，黑云便破開風雪，玄甲紅纓的兵衛(wèi)在雪中格外顯眼，似過境洪流。

    瞿星橋微微瞇眼，在風雪中辨出當先一身銀白盔甲。

    ……是燕北鐵騎。

    各方駐軍無令不得擅動，如今又無戰(zhàn)事，鐵騎南下，只能是將領入京述職，既然如此，那為首那人只能是燕北節(jié)度使沈霜野。

    算來他年底入京受賞，也確實該在此時南下。但偏偏是在他們出慶州之后追上來……除非鐵騎早便停駐慶州，始終隱而不顯。

    他心下一沉，不知礦山一案這位定遠侯又牽扯了多少。

    鐵騎已到近前。

    瞿星橋遙遙下馬，就要上前見禮，他身前人卻徑直越過他，激起漫天風雪。來人縱馬疾馳，沖破禁衛(wèi)防線，寒芒劃破風雪，將細雪都碎成兩半。

    直直將刀光探進車上垂簾。

    瞿星橋怒喝：“沈侯爺！休得放肆！”

    沈霜野是三境大帥、藩鎮(zhèn)諸侯，禁軍不敢同他起沖突，但郡主車架在此，瞿星橋也只能進不能退。

    附近禁衛(wèi)齊齊拔刀。

    鐵騎同樣逼近，刀劍齊鳴，聲如奔雷。

    沈霜野充耳不聞。

    刀劍已迫近，他卻好似不受影響，一刀挑開車上垂簾，旁若無人地往里深望。

    垂簾挑至一半，便死死停住。

    簾后人同樣以佩劍按下他橫切過來的長刀，恰將重簾擋在半路，只露出半幅銀邊繡雪的緋麗裙裾。

    沈霜野目光自刀上挪開，劍柄上“名冠神都”四字扎進他眼底。

    “瑤華郡主？”沈霜野道。

    他握刀很穩(wěn)，風雪過肩后露出一張極年輕英俊的臉，面容在天光下顯出一種凜冽的白，似孤星朗照、雪里寒芒。

    斂盡天光。

    “侯爺安好?！敝x神筠穩(wěn)坐不動。

    沈霜野眉間霜華如冰，氣勢迫得身側禁衛(wèi)不敢近前，風雪為之一停。

    沈霜野問：“郡主這是往何處去？”

    謝神筠平靜說：“自然是回長安?！?/br>
    “聽聞慶州山崩，郡主受命宣撫，如今諸事未結，郡主怎么就急匆匆地回長安了？”

    “侯爺說笑了，”謝神筠溫聲道，“我不過閨閣女子，如何能擔宣撫之職，山崩一案自有俞侍郎主理，我就不添亂了?！?/br>
    這話說得何等冠冕堂皇，輕輕巧巧的就將自己從此事中摘了出去，沈霜野都忍不住要為她喝彩。

    他握刀的手指緊了緊。

    謝神筠話鋒一轉，又輕言細語說：“倒是侯爺高義，竟率鐵騎專程繞路前來救災，待崔大人回京之后一定將侯爺義舉稟明圣上?！?/br>
    寥寥數(shù)語便反將了沈霜野一軍。

    沈霜野沉默數(shù)息，料到謝神筠這幾日將慶州城中暗藏的鐵騎都看在眼里。但她始終隱而不發(fā)，是算準今日沈霜野會主動現(xiàn)身還是另有目的？

    “請功就不必了。既然郡主都說是義舉，又何必勞煩崔大人，要真是如此，倒顯得我是為搶功來的?！?/br>
    沈霜野緩緩收刀，刀鞘重重摩擦發(fā)出的錚鳴令人齒軟，他冷聲道，

    “壞我名聲?！?/br>
    第06章

    他二人針鋒相對，偏要拿崔之渙做筏子，被提及的崔大人倒是沉穩(wěn)依舊，不見異狀。

    “是嗎？”謝神筠真心實意地說，“既如此，侯爺不為功名利祿，真是高風峻節(jié)，闔該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是好詞，用在活人身上卻未必。

    沈霜野眼神陡沉，目光不偏不移，凝在謝神筠車架上。

    “侯爺?！备睂r春泉顯然也聽清了謝神筠最后那句話，打馬上前，憂心沖突加劇。

    瞿星橋似有所覺，同樣擔憂這尊煞星再肆無忌憚一回，很快挪了一步，提防著他隨時動手。

    片刻后，沈霜野眼底浮出一絲冷笑，這位貴女，不僅眼毒，含沙射影的本事更是厲害。

    他收刀回鞘，微一頜首：“多謝夸獎?！鄙蛩暗溃凹安簧峡ぶ魃褡烁邚?，冠蓋京華?！?/br>
    那柄上刻“名冠神都”的龍淵劍也被收回去，垂簾下放，徹底擋住天光，也將謝神筠裙上描紅牡丹一并遮了去。

    分明隔著重簾，謝神筠卻好似能看清他，在重簾落下的那一刻謙虛道：“侯爺過譽?！?/br>
    垂簾隔出明暗，這兩人言語來往都客客氣氣，半點看不出適才的劍拔弩張。

    沈霜野說：“既然郡主要回長安，不如同行？我也好護送郡主一程。”

    “燕北鐵騎乃殺敵之軍，怎好做我的護衛(wèi)，”謝神筠道，“我怕折壽?！?/br>
    “郡主福祚深厚，不是命薄之人。”沈霜野目光往后一轉，陸庭梧就在其后的那輛馬車上養(yǎng)傷，“既然同路，護送郡主一程也是無妨?！?/br>
    沈霜野打馬后退，正欲離去，卻聽得身后謝神筠聲音再度響起：“沈侯爺?！?/br>
    她語調泛冷，“既要同行，也免不得要提醒侯爺一句。江安風雪盛，侯爺行路千萬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