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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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嫌棄族妹們吵鬧,自己卻也不怎么清靜,“十二娘,難得出游,怎的穿得這么素凈?!?/br> 阮朝汐看了看自己身上,新做的廣袖海棠紋上襦,袖緣以銀線暗繡梅枝,高腰長復裙,云霞色的織錦披帛,阮氏玉佩掛在腰間。 “這身不花俏,但也不算太素凈。我自己喜歡。” 牛車已經(jīng)在往前緩行,她借著映進來的日光打量荀鶯初的氣色,見她今日興致盎然,精氣神都回來了,她彎了彎眸,帶出了隱約笑意。 “阿媗今日光鮮耀目,如初夏暖陽??墒怯惺裁春孟??” “沒有壞消息,自然都是好消息了。”荀鶯初笑吟吟掀開碧紗簾,愉悅地遠眺山景。 “我阿父說,平盧王那種色厲內(nèi)荏的小人,整日只敢龜縮在老巢里,定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下露面,他肯定不會來。這次去難葉山聽經(jīng)的,都是各家的小娘子,部曲們嚴密守衛(wèi)山路,叫我出去散散心?!?/br> 阮朝汐耳邊聽著,不知怎么的,閃過五年前匆匆一瞥,在塢門下見到的張揚肆意的赤色身影。 毒蛇輕易不離巢xue,出則噬人。 五年前,平盧王曾經(jīng)率兵奔襲七十里,意圖攻破云間塢。事后卻又不肯認,只說游獵經(jīng)過。 這次他當真不敢來? —— 上山路上,眼見著擠擠攘攘,全都是豫州大小士族門第的車隊。來的不只是各家小娘子,還有許多家的年輕郎君。 一來,許多郎君擔負著護送家族姊妹的責任;二來,聽說歷陽城里的釋長生大和尚在難葉山落了腳,這幾日要開壇講經(jīng),講的是“佛家五戒,六道輪回?!?/br> 佛道傳進中原不過百年,信徒眾多,質(zhì)疑者更多,許多士人特意趕來難葉山,只求當面辯明經(jīng)義,去偽存真。 “這回來的人不少。我們家的九娘,鐘家四娘,五娘,陳家六娘都來了?!?/br> 上山道上,荀鶯初和阮朝汐商量著,”等下去了半山腰的法會會場,我們不急著擠去前排,先遠遠地聽一聽,若講得精妙,就厚厚地布施香油。若講得不好聽,我們就當做是入山游玩,山里四處轉(zhuǎn)幾圈,早早地回程?!?/br> 阮朝汐想想不對勁,“如果我們一個覺得好聽,一個覺得不好聽,怎么辦?我們是走還是不走?” 荀鶯初傻眼了?!澳蔷汀徒戌娛^來湊個數(shù)。不管走還是留,三個人總能定下。” “他也來了?”阮朝汐探頭往外望,還真被她瞧見了人。 緩行車隊前方,幾個衣冠華麗的年輕郎君縱馬前行開道,其中一個打扮得格外顯眼的,穿了身耀眼張揚的織金紅袍,犀皮腰帶,腰懸寶石長劍,看背影豈不正是鐘十二郎? “被三兄關(guān)了五天才放出來,要他‘靜心思過’。憋狠了,出來就穿了身大紅錦袍,斗雞似的四處晃悠。哪有半分的靜心思過?!?/br> 荀鶯初指著背影笑了一陣,放小聲音,“聽說歷陽城里那位兇神也喜愛紅袍。阿般,你覺得那位今日會不會來?” 阮朝汐和她互看一眼,無人應答。 誰知道呢。 釋長生大和尚講經(jīng)的地點,挑選在半山一處清澗邊,荀氏家仆從別處采摘了幾百朵蓮花,從上游放入水中,慢悠悠地沿著清澗順流而下,山溪里處處蓮花盛開,儼然是佛家妙法地。 圍繞著清澗周圍,擺放了數(shù)百個聽經(jīng)用的細竹簟,附近臨時搭建了十幾處小木樓,供女眷使用。更遠處的山里有幾處涼亭,也早已準備好,防風的步障早早搭建起來。 荀鶯初和阮朝汐選了一處清凈的木閣二樓,距離有些遠,看不清水邊結(jié)跏趺坐的大和尚的面孔,好在水面?zhèn)饕?,大和尚講經(jīng)的聲音聽得倒是清晰。 阮朝汐倚著木廊,手里握著一只新鮮采摘的蓮蓬,漫不經(jīng)心剝著蓮子,遠遠地聽到在講六道輪回。 眾僧以梵語吟唱大段佛經(jīng),穿過水面,遙遙聽到高僧聲音醇厚,以純正的洛下雅音[1]一字一句講解道: “此等眾生,虛妄分別,不求佛剎,何免輪回?[2]” 阮朝汐忽然沒來由地心神一震,手心松開,幾顆蓮子咕嚕嚕滾落落地上。 剎那間,她仿佛遭逢了鐘罄嗡鳴,嗡嗡震顫不休,視線越過人群,望向水邊端坐講經(jīng)的高僧。 “不求佛剎,何免輪回……”她喃喃地道了句,還沒想明為什么,心口倏然一痛,一滴淚落在手背。 荀鶯初今日的游興極高,正在興致勃勃地遠眺山景,不經(jīng)意卻瞧見好友潸然落淚,失色驚問,“十二娘?你怎么了?” “我沒什么?!比畛植寥チ藴I痕,自己也有些疑惑,“最近睡得不大好,精神也不足,總是傷感?!鞭D(zhuǎn)身沖荀七娘笑了笑,“無事了?!?/br> 諸多僧侶齊聲念誦佛經(jīng),沿著水面遠遠地傳開。 水邊的上百個細竹簟已經(jīng)坐了大半,看穿著舉止,俱都是大小士族郎君。念誦佛經(jīng)的話音剛落,下面立刻響起許多道高聲質(zhì)問的聲音,釋長生開始詳細辯論輪回種種。 不到午時,上山車隊越來越多,蓮花水池邊逐漸擁堵。前來的許多士族郎君,帶來了大批家仆部曲,馬車牛車把整片山道擁堵得水泄不通,不知哪家的家仆被推擠進了水里,激起一陣不小的sao動。 片刻后,主辦這場盛會的荀氏族人趕來,為首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少年郎君領(lǐng)著眾多文掾,去和士族諸郎們交談。 不知說了些什么,向來眼高于頂、不甘落于人后的士族郎君們即刻停止往前擁堵,不少起身緩緩后退,竟有一小半直接登車走了。 阮朝汐在小木樓高處遙坐,側(cè)耳細聽經(jīng)義;荀鶯初噘嘴在身側(cè)坐著。 不巧映證了之前的話,她覺得佛法精妙,七娘覺得無聊至極,兩人找人尋鐘少白過來,決定留下還是回去。 在小木樓高處等了一陣,身后終于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沿著木梯上來,從背后喚了句,“七娘別胡鬧!十二郎人早走了?!?/br> 阮朝汐和荀鶯初兩人同時回頭。 來人正是剛才遠遠眺望到,趕去人群里勸說離場的少年官員。約莫十八九歲,雖穿著品級不高的青色官袍,但官袍下透出蜀錦袍袖的邊緣,玉佩加身,神色矜傲,明顯是士族出身的郎君。 來人從木梯扶欄處緩步而上,邊走邊不冷不熱道, “臨時出了變故,十二郎性子不穩(wěn)重,今日穿戴的服色又不大妥當,三兄特意叮囑把他送走了。七娘,你也不怎么穩(wěn)重,還是——” 一句話還未說話,來人看清了荀七娘身邊憑欄回頭的阮朝汐。 日光如灑金,映照在阮朝汐的側(cè)顏,映亮了江南山水色的眉眼,鴉色睫羽低垂,在鼻翼落下柔和的陰影。 少年郎君的瞳孔微微收縮,還未說完的半句話卡在喉嚨里,忘了再吐出來。 阮朝汐正在專心聽佛經(jīng),乍見了陌生面孔的少年郎,蹙了下眉,隨手拿起團扇,心不在焉地遮住了半張姣色容顏,視線轉(zhuǎn)了回去,依舊眺望著池邊講經(jīng)處。 荀七娘不情不愿起身,抱怨了句,“九兄來了。說話說一半,我怎么就不穩(wěn)重了?” 又悄聲對阮朝汐說,“來的是我家族兄,只比我大兩歲,書讀多了,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自以為比我大了十歲八歲。你可見過我九兄?” 阮朝汐遮臉的團扇往下挪,露出一雙瀲滟眸子,斜睨過去一眼,不認識,搖搖頭。 那邊呆立的荀九郎卻似突然驚醒似的,倉促地往前兩步,站在日光下,鄭重拂衣揖禮。 “在下出身潁川荀氏,行九,雙名景游。敢問面前女郎……” 他白皙的耳邊驀然有些發(fā)紅,“前幾日傍晚時驚鴻一瞥,似有一面之緣??墒墙諘鹤≤魇媳诘娜罴沂??” —— 臨近蓮池的方向,荀氏部曲們訓練有素地拉起紫綾步障,步障不見頭尾,綿延覆蓋整條通往后山的山道,遮住了水邊聽經(jīng)眾人的視線。 有生性謹慎的過來詢問,回答一律是:“歷陽貴客至?!?/br> 半山腰新搭建的兩層木閣樓處,閣樓頂風景獨好。山頂日光透過半掩的竹簾,斜照進頂端閣樓。此處有宴席貴客。 毫不顧忌下方水池邊端坐的幾列和尚,酒rou流水般地端上,濃烈的酒香rou香彌漫了整個閣樓。 平盧王元宸出乎意料地來了。 一身大紅錦袍似火,言談肆意無忌。 “今日宴席格外有趣,大和尚居然在山里臨時加了一場講經(jīng)會。好山好水好經(jīng)文。” 元宸鼓掌大贊,“兩位留意聽聽看,六道輪回,不生不滅,講得多好!不枉本王快馬疾行百里,特意趕過來啊。實乃盛會!” 懸垂紫竹簾后,清亮箏音響起,曲音悠揚動聽。 元宸邊喝酒邊打拍子盛贊道,“好箏曲!” 自己贊揚了還嫌不夠,笑問酒席間陪坐的阮荻,“此箏曲如何?” 阮荻放下酒杯,肅然應答,“洋洋如大江流水,清音動聽?!?/br> 元宸哈哈大笑,對著竹簾子后面高聲喚道,“阮郎夸贊你彈得好!十六娘,還不出來拜謝?” 阮荻臉上微微變色,阻止道,“不可!崔十六娘并非女樂,清音動聽,隔簾聽一曲足矣!十六娘無需出面拜謝!” 元宸前一瞬間還談笑晏晏,下個瞬間倏然變了臉,森然喝道,“出來!” 纖纖素手掀開了竹簾,美人抱著長箏,薄紗覆面,娉娉婷婷地走出來,在酒席兩步外停下,福身行禮,柔婉道,“元郎何必慍怒。十六娘出來了。” 元宸轉(zhuǎn)怒為喜,把抱箏行禮的崔十六娘一把摟在懷里, “好嬌兒。還是你識時務,難怪本王疼你。” 崔十六娘輕呼一聲,羞赧掙扎著要起身。 元宸索性一把扯了遮面薄紗,當著在場其他人的面,在美人粉唇上親了一口。 “曾經(jīng)的京城第一高門,如今是雨打風吹去。跑了幾個,至今還在抓捕。跑來豫州的崔十五沒抓著活口,倒是留下了個小十六娘。若是家里沒出事,她這般的家世容色,做王妃也堪配了罷?哈哈,如今配不上了,當個解悶的小玩意兒倒無妨。陪伴本王左右,聊當慰藉?!?/br> 懷里的美人兒不敢抗拒,忍著淚,微微顫抖,羞恥得把臉擋在肩頭。元宸又暢快又得意,斜睨了一眼臉上變色、轉(zhuǎn)頭不看的阮荻,又去瞧另一邊坐著的荀玄微。 荀玄微淡定地舉杯啜了口酒。 高樓風獵獵,吹動他身上博帶衣袍,氣度閑適從容,仿佛壓根沒聽到不動聽的諷刺言語。 “荀郎裝聾作啞的養(yǎng)氣功夫,本王是佩服的?!痹酚X得沒意思,把懷里的崔十六娘往前一推,“去,給荀郎敬酒?!?/br> 崔十六娘噙著淚花起身,顫手倒酒,酒壺拿不穩(wěn),杯里才斟滿的酒被她潑去了一多半。她驚慌地抬眸,荀玄微側(cè)身望過來,兩邊對視了一眼。 “十六娘不必憂心。”荀玄微接過酒杯,自己斟滿了酒,“小事無礙,稍安勿躁?;厝サ钕律磉吜T?!?/br> 崔十六娘細聲細氣地道謝,抱起長箏回去,這回乖巧地伏在元宸膝頭,抬頭露出懇切哀求的目光。 元宸心滿意足,親手替她掛回面紗?!斑@兒不用你了,去簾子后頭。對了,別彈箏了,換首琴曲?!?/br> 不錯眼地盯著那道窈窕柔順的身影走回簾后,這才轉(zhuǎn)回目光,對在座的荀玄微和阮荻兩人得意炫耀, “十六娘的琴技卓絕。不愧是清河崔氏嫡女出身,家傳淵源。你們都是識貨的,一聽便知。” 竹簾后撥弦調(diào)音,很快傳出幽幽琴聲,婉轉(zhuǎn)低徊,自有不同意境。 荀玄微在如泣如訴的琴音里喝起十六娘倒的酒。耳邊傳來悠遠的講經(jīng)聲,依稀正講到“佛家五誡。” 誡殺生,誡yin妄,誡妄語。 “他娘的?!痹仿牭么蟀櫭碱^,“這禿驢怎么像是專門罵老子來了?” 荀玄微自若地啜了口酒,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高僧講經(jīng),普渡眾生,不獨講給殿下一人?!?/br> 元宸的目光轉(zhuǎn)過來,狐疑打量片刻,哈哈笑了,“高僧講經(jīng)或許是在普度眾生。荀郎這句‘聽者有意’,貨真價實是在罵本王?!?/br> 荀玄微莞爾舉杯,“說者無心?!?/br> 酒過三巡,元宸原本還端著的姿態(tài)逐漸浪蕩起來。衣襟敞開,粗魯?shù)鼗岫澦夭患傻仄疯b起豫州各家才情出名的小娘子,大罵手下的士族官員各個蠢材。 阮荻不巧就在他手下做事,強忍著悶聲喝酒,恨不得把耳朵拿布塞上,一杯喝得比一杯快。 荀玄微坐在下首位,視若無睹,聽若未聞,目光從眼前的酒rou狼藉轉(zhuǎn)開,越過遠方清靜蓮池,遙望向更遠處。 因為那句“歷陽貴客至”,前來聽經(jīng)的小娘子們嚇走了大半。蓮池附近的十幾座木樓人影憧憧,時不時有女眷帶著幕籬下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