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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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庭院草地逐漸起了霜。 阮朝汐不欲驚擾睡夢中的白蟬,就在她吹熄了燈,想重新睡下時,耳邊卻響起了院門深夜開啟的沉重聲響。 她的動作停住,動也不動。片刻之后,耳邊果然響起了熟悉的木屐聲。她隔窗瞥見一角天青色衣袂越過長廊,熟悉的頎長人影逐漸走近過來。 幾日不來的人,竟然在深夜里來了。 庭院里傳來了部曲急促迎接的腳步聲,阮朝汐急忙把母親的木簪衣袖遺物塞回箱籠最下面,匆匆開門迎了出去。 她起身迎接的動作不假思索,然而,等她當真迎出了門去,瞧著走近的人影,腳步卻停住了。 沿著長廊走來的人似乎這幾日休養(yǎng)得不大好,眉眼帶著隱約倦怠之色,徐幼棠迎上去說話,他回應語氣也淡淡的,不怎么熱絡。 阮朝汐停在回廊長檐處,閉著嘴?!败魅帧钡姆Q呼讓她不自在,她索性什么也不叫。 荀玄微遠遠地望見了她,走近廊下。隔著兩三級石階,兩人的視線幾乎平齊。 “這是睡下了又起身?”他的視線在阮朝汐烏黑發(fā)髻間轉了一圈,除了墜下來的流蘇,發(fā)髻上什么也未戴。 “我贈你的那支簪子可還在?” 阮朝汐還是沒應聲,直接回屋里,從妝奩臺上尋到了那支兔兒尾巴摔裂的玉簪,雙手捧了出來。 荀玄微從她手里取走。 阮朝汐的視線帶著警惕,仿佛林間曾受過驚嚇的小獸,雖然站在原處不動,隨時準備著撒蹄飛奔遠去。 她這幾日在院子里睡得不安穩(wěn),但畢竟才及笄,正是嬌艷初綻年華,月光下露出帶著警覺打量神色的精致眉眼,唇色盈盈潤澤,清澈眸光瀲滟。 荀玄微把摔裂的玉簪收起,修長的手從大袖中伸出,掌心托著一支玉質更為剔透的玉簪。 他今夜說話的語氣格外溫煦舒緩,言語體諒,幾乎像是阮朝汐記憶里的那個人了。 “原以為你睡下了,不想驚動你,想過來放下便走。不想你大半夜醒著。如此也好。” 在清淺月色下輕輕撥弄了幾下掌心的發(fā)簪,把簪頭新刻好的小兔兒給她看。 “許久沒有刻玉石了,雕工不如京城的玉匠。簪頭方寸之地,只能刻下一只兔兒,見笑了?!?/br> 阮朝汐聽他話里的意思,當真是親自動手雕刻的。 潤澤的唇瓣微微張了下,想要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只從手掌里接過了玉簪,借著月色反復打量。 不是通常的兔兒拜月,大兔兒帶小兔兒之類的吉祥圖案,而是一只眼睛圓滾滾的兔兒,姿態(tài)憨態(tài)可掬,原地蹲立著,擺出警惕回望的姿態(tài),一只長耳朵高高豎起,另一只長耳朵被前腳掌捂著,后腳掌撐地,露出同樣圓滾滾的尾巴。 阮朝汐在月光下翻來覆去地打量簪頭新刻的、造型獨樹一幟的可愛兔兒。這幾日聚集心頭的郁氣似乎消散了一點點,小巧下頜處始終繃緊的的線條和緩下來。 她撫摸著圓滾滾的兔兒尾巴,抿了抿嘴,還是不說話。 荀玄微今晚的聲線在夜色里格外溫和柔軟。 “五月里未能趕來參加阿般笄禮,是我之錯。這支玉簪通身無瑕疵,玉質本身足以作笄禮。只是我極少雕刻玉石,刀工尋常,刻的兔兒不夠之前的十二玉兔精致,阿般莫要嫌棄。” 阮朝汐在月色下抬起玉簪,來回地打量簪頭憨態(tài)可掬的兔兒,像是想起了什么,扯起他的衣袖,看大袖里藏的另一只手。 食指中指內側關節(jié)處,果然留下幾處深淺不一的劃傷。 荀玄微見藏不住,只得攤開手掌,任她看那幾處劃傷。中指指腹有一道銳利傷痕窄且深,已經處理過了,當時必定出了不少血。 “早些年還偶爾刻幾枚印章,這幾年在京城不得空,沒怎么動過玉石,技藝生疏不少。” 阮朝汐小心地以指尖碰了下最深的那道劃痕,“這邊戳得厲害。” “刻尾巴的時候力道沒拿捏好,刻刀頭戳了一下?!?/br> 他捏著玉簪的兔兒尾巴指給她看?!熬褪沁@處?!?/br> 阮朝汐在燈火下翻來覆去地打量全新剔透的兔兒玉簪?!拔移鋵嵅蝗濒⒆拥??!?/br> “知道你不缺簪子,我看你頭上就時常簪了兩支金玉簪。但我既然缺席了你的笄禮,及笄禮物總是要補上。京城帶回來的那只簪子摔了,縱然你嘴里不說,我這兩日想起,心里總是免不了愧疚?!?/br> 荀玄微把玉簪橫托在手掌里,鄭重地遞過去,目光望向濃密烏發(fā)髻,玉簪停在半空。 “阿般?!彼p聲詢問,“我親手刻的這支簪子,雖然遲了三個月,你可愿意用起?” 阮朝汐很快反應過來。她站在原處,濃長睫羽激烈地忽閃幾下,沒有躲避。 荀玄微撥開發(fā)髻流蘇,把遲來的及笄賀禮端正地簪在濃密烏發(fā)間。 “吾家阿般,從此及笄;韶華佳歲,茲以道賀?!?/br> 阮朝汐的眼眶涌起熱意。時隔三個月,她終于聽到了遲到多時的及笄道賀,心頭情緒激蕩,心底聚集已久的郁氣瞬間消散了許多。 但她畢竟大了,沉得住氣,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異樣,只繃著臉道謝。 荀玄微在梧桐樹下退開半步,借著淺淡月色打量著玉簪綰發(fā)的少女,良久,贊賞地道,“這根發(fā)簪你戴著極好?!?/br> 阮朝汐抬手摸了下簪頭新刻的兔兒。她終于還是換了稱呼,“多謝……荀三兄。賀禮太貴重了?!?/br> “再貴重的禮,你也受得起?!?nbsp;荀玄微篤定地說著,轉身往庭院里走開了幾步。 阮朝汐以為他要走了。荀鶯初的請求她始終未忘記。荀玄微半夜探訪,氣氛和緩,她思索著是不是可以開口替七娘詢問幾句,可不可以讓她不去歷陽城。 但荀玄微停步示意她跟上。兩人在夜間庭院里并肩漫步,他主動談起了歷陽城里的平盧王,給各家高門女眷下請?zhí)?、邀約入城聽經的事。 “不必在意下帖的人署名是哪個。請?zhí)善奖R王麾下的文掾送來,必定得了平盧王的親自授意。平盧王這趟發(fā)難,用的是圣意的名頭。他故意以侍妾的名義下帖,無外乎羞辱各家,給個下馬威?!?/br> “你們當然不會去歷陽城?!避餍⑵届o地說起打算,“前院這幾日人來人往,你長兄也來了,都是商議此事。我們已經做好應對打算,你可以叫七娘放寬心?!?/br> “歷陽城中的高僧釋長生,在京城和我曾結下幾面之緣。我已經寫信給釋長生,邀他前來荀氏壁外的難葉山講經?!?/br> “屆時,各家女眷都來難葉山聽經。既然平盧王的侍妾廣邀各家女眷聽經,我會發(fā)請?zhí)o他家侍妾崔十六娘,邀她也來難葉山。至于平盧王殿下要不要前來,隨他心意便是?!?/br> 聽他說得篤定,安排得又穩(wěn)妥,各家女眷不用進平盧王的老巢歷陽城,阮朝汐的心神放松下來,眉眼舒展。時隔多日,頭一次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多謝荀三兄告知。”她早就注意到荀玄微隱約顯露的疲倦,“夜色深了,荀三兄早些回去休憩吧?!?/br> 荀玄微卻叫住了她。 “夜深人靜思事時。睡意全無,隨我在庭院再走走。” —— 黯淡星光下,荀玄微披了星光,站在庭院中央的魚塘邊賞魚。波光粼粼,倒映著碎月。映入他清幽眼底。 “阿般?!彼徛暤?,“我近日總在想佛家輪回之說?!?/br> “你可曾想過,若有機會重入輪回,縱然是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相貌,同樣的天性,但重入輪回,經歷了不同的教養(yǎng),境遇也大不同,兩世輪回的人,便生出極大的差異?!?/br> “打個比方,前世兩人為不死不休的仇寇,輪回一世,竟可以和睦相處,言談甚歡。” “那么,輪回再世的這個,和上一世那個,還算是同一個人么?” 阮朝汐抱膝坐在池塘邊。她已經困倦了,無聲地打了個呵欠,發(fā)間的兔兒玉簪月色下晃了晃。 “我不懂談玄。也不精通佛經輪回的道理?!?/br> “不必精通,只談想法。說說看?!?/br> “就算輪回再世,境遇不同,畢竟還是同一個人。按理來說,遇到同樣的事,同樣的人,還是會有同樣的反應才對……” 阮朝汐撐著困倦的眼皮,“前世既成仇寇,要么是脾性水火不能相容,要么遇到了不能相容的惡事。今世竟然能和睦相處,要么其中有人脾性大改,要么,就是沒再遇到不能相容的惡事?!?/br> 荀玄微捏著一小撮魚食,投入池塘中,魚兒爭相進食,他背身站在月下。 “阿般極聰慧。輪回前的兩個人,性情本就水火不相容,又遇到了不能相容的惡事,前世遂成仇寇。今世輪回,其中一個脾性大改,又避開了不能相容的惡事,兩人因此可以和睦相處?!?/br> 他思索著,繼續(xù)說道,“但兩人脾性原本水火不容。其中一個脾性大改,是因為生了慧根,重入輪回之后,做事手段大不同——” 阮朝汐沒忍住,抬手打了個呵欠,夜幕下露出困淚汪汪的眼睛。 白蟬侍立在旁邊,委婉勸說了句,“郎君夜里起了清談的興致,何苦找十二娘?奴叫人去外頭把阮大郎君找來。” 荀玄微側身回望?!鞍憷Ь肓耍俊?/br> 阮朝汐坐在池邊,揉著眼睛?!盀槭裁匆紤]這些事呢。管他前世如何相處,重入輪回之后,一切都不算數(shù)了。兩人做好友不好么?!?/br> 荀玄微莞爾,掂起一撮魚食,繼續(xù)慢悠悠往池子里灑落。 “若兩個都懵懂重入輪回也就罷了。但其中一個偏生了慧根。前世既是仇敵,今世偏成好友。生了慧根的那個,就會忍不住會想,今世成為了好友的這個,是不是前世的同一個,還是說,前世那個已經湮滅無存。輪回的這個是新生神魂。——令我長夜思慮,以至于不能入睡的,便是這處關鍵了。你如何想?” “讓我想想……” 阮朝汐坐在池邊,人已經不大清醒,索性站起身,原地來回走動幾次,又從荀玄微手里接過魚食,邊喂魚邊思考。 魚兒搖頭擺尾地爭奪食物。 “確實極難定奪。就像這么多的魚兒,看起來都長得一模一樣,但有的上去爭食,有的原地等待,有的驚恐躲避。重入輪回的人,想要區(qū)分前世今生是不是同一個,只能看本性了。比方說……” 阮朝汐盯著池子里的魚兒,思考良久。 “……如果遇到突發(fā)的意外事,危急之下,最能考驗本性。如果同樣的反應,采用同樣的處置手段,那就是同一個人。如果遇上突發(fā)意外事,反應大不相同,處置手段截然兩樣,那就是新生神魂?!?/br> 荀玄徵站在池邊,側耳凝神細聽,露出沉思的神色。手指松開,大半袋的魚餌紛紛揚揚灑入池中。 “撒太多了?!比畛@道,“魚兒會撐死的。” 荀玄微已經擲下魚食布袋,轉身往院門外走去。 “阿般說得極好。”天青色大袖衣袂在夜風中飄搖, “發(fā)人深省,極盡精妙。” 第45章 五日后。 荀氏壁大門開啟, 車隊綿延,眾多部曲護衛(wèi),往西南方向的難葉山而去。 阮朝汐坐在牛車小窗邊, 掀起碧紗簾,徐幼棠正在車外訓誡面前三個年輕家臣。 “你們幾個在云間塢苦練五年, 已經住進南苑,只差正式錄入名冊。如今郎君又從京城回返豫州, 能不能正式擢拔家臣, 就在這幾個月了?!?/br> 在他面前, 李奕臣, 陸適之,姜芝三個, 默不作聲地聽訓。 “這次應對歷陽城那位的發(fā)難, 按郎君的‘釜底抽薪’之計, 先把高僧請出歷陽城, 搬來荀氏壁附近落腳。那位殿下不是拿‘高僧講經’做幌子么, 我們叫他的歷陽城里沒了高僧, 各家女眷入城的藉口不攻自破。” “法會開設在難葉山,距離歷陽城超過百里,距離荀氏壁不到三十里。各家以護送女眷的名義, 各自抽調部曲,數(shù)目遠遠超過那位殿下手里的兵力,且看他來不來。” “這趟護送七娘和十二娘去難葉山聽經,至關重要。你們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護送兩位女郎安然回返。” 三人齊聲應下, “是?!?/br> 塢門方向傳來女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荀七娘穿了身顏色鮮亮的胭脂色高腰長裙, 肩頭披了厚錦披帛,因為要登山的緣故,腳下踩一雙高尺木屐,由女婢們簇擁著,前呼后擁地出行。 “你們幾個吵死我了,我才不和你們同車,我找十二娘坐。”荀鶯初和族妹們分開,徑直走來阮朝汐的牛車前,跟車的荀氏部曲過去蹲下,荀七娘理所當然地踩著部曲脊背上了車。